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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阿悦顿了好一会儿,似乎不知该怎么应他,便轻轻应了个“嗯”字。

    实则心底在想,这样一来,宁彧以后还会和那位女主掺和在一块儿吗?

    书中描绘,他们两一开始能走在一起,无非是各取所需。如果宁彧的“需”没有了,剧情也就被打乱了大半。

    阿悦有想过早点去接触女主,她并不厌恶这个人,只是不想自己的命运跟着所谓的书中剧情来,但因为种种缘由,再加上这几年的事又尤其多,就暂时放下了。

    此时想起来也不过是一带而过,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宁彧在两日后真正离开,阿悦唤来几个当值的侍官叮嘱一番,而后不知不觉又去主殿内守了许久。

    说起来,她从没见过尸体,面前的魏蛟是第一次,但心底无论如何也生不出抵触或惧怕,反倒比待在宫婢环绕的地方要让她安心得多。

    “翁主。”芸娘扣门而入,“开始飘雪了。”

    下雪了?阿悦走去窗边看了看,一探手,细小的雪籽一落入掌心就化成了水,打在窗下的青石上,发出噼啪的清脆响声。

    这是今岁的第三场雪。

    前两场雪落时,她都同阿翁坐在一起,或品茶,或读书。

    “翁主两日未沐浴,衣裳被汗湿着也不好受,雪天更容易染上风寒,婢去叫水来,好好泡一泡罢?”芸娘提议道。

    阿悦点头后,她立刻去准备起来,还特意去寻太医添了药草,好驱寒气。

    散下双髻,清泠泠的铃声极其动听,阿悦把它拿在手中看了会儿,指腹忽然感到有几处凹凸不平。

    拿到灯火下凑近一看,才发现两个金铃上各刻了一行小字,一行【欣颜】,一行【常悦】,字迹都出乎意料得熟悉。

    她怔在那儿。

    芸娘帮她取衣而来,本沉郁的心情因她这呆呆模样不由莞尔,“翁主怎的了,竟在这发呆?火舌快窜上发丝了也不知晓。”

    她拉着人走远了些,方知道阿悦是在看着金铃上的小字出神,又道:“原来翁主今日才发觉吗?其实早在陛下抱恙卧榻时,他无事就喜欢拿些首饰为翁主和娘娘雕琢,有时候是一些图样,有时候是字。娘娘早就察觉了,还和陛下打趣,说以翁主的小迷糊性子,指不定十年后才不能发现呢。”

    忆起往事,芸娘语气都轻快许多。

    因年纪小,阿悦很少用首饰,魏蛟赐下了很多诸如此类的饰品,她甚至都没仔细看过,谁能料到这些都藏着魏蛟身为外祖父的拳拳爱护之心。

    “那些全都有吗?”阿悦问了句。

    芸娘点头,也懂她的心情,“大部分都有呢,婢去让人都取来给翁主看看?”

    “好。”

    入木桶后,阿悦周围摆了一圈妆盒,她一一拿起来细看,双眸在烛火下映出明亮到不可思议的光芒。

    莲女起初不明所以,看清以后不禁笑道:“陛下可真是疼爱翁主,这怕是要把翁主从现在到及笄出阁以后的首饰都刻了个遍罢?就算不做别的事一直雕刻,这也得好些时日呢。”

    她又安慰道:“翁主放心,陛下和娘娘吉人天相,自有真龙护佑,很快就能醒来的。”

    阿悦轻轻点头,“嗯。”

    她泡了许久,也看了许久,在莲女第三次加热水时,帘外芸娘止不住惊喜的声音响起,“翁主,长孙殿下——小郎君——他、他回来了!”

    竟是欣喜到话都有些说不完整。

    阿悦双眼一亮,下意识从桶中起身,也不知怎的一步就从高高的木桶中跨了出去,在殿中丝毫不觉寒冷,再下一步就要奔出去迎人。

    莲女瞠目结舌地拉住她,“翁主,衣、衣裳……好歹先披件衣裳再去。”

    阿悦也跟着低头一看,才发现身上都是水渍和药草,雪白细瘦的身体完全|裸|露在外,纵然还很稚弱,但也确确实实有了性别之分。

    她双颊生晕,默不作声地在莲女服侍下飞快披了件外裳,待身体被遮了个严实后,害羞的心情又顿时荡然无存,连鞋也未趿就飞奔了出去。

    殿外寒风飒飒,敞开的门帘前,郎君身影修长,满身风尘地大踏步而来。

    “阿悦——”他温柔轻唤了声,张手稳稳抱住了扑过来的小小身影。

    一手轻抚掌下柔软湿润的乌发,魏昭低道:“我来迟了。”

    第45章

    魏昭随身只跟了一个侍卫, 风尘仆仆,发间落雪都未融化, 显然是得知消息后立刻快马而来。

    他身形清减了些,但愈发劲瘦有力, 两手轻松将阿悦打横抱了起来。

    一路虽都在赶路, 无法得知具体情形, 但从现今宫内的情状来看, 他自然猜得到阿悦其中经历过甚么。

    魏昭心中愧疚且怜惜,亦有深深的自豪, 阿悦能做到这个地步, 是他从未想象过的。

    “全宫戒严,着人去东门迎接泰王。”抛下这句话, 他将阿悦径直抱去了乐章宫。

    察觉到怀中的小表妹动了动,他低眸看来,“阿悦想说甚么?”

    阿悦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该怎么说,“我……阿翁他、阿嬷……”

    仅有的几个字也是七零八碎,叫人听不懂, 魏昭却了然般温声道:“不必担心, 我都知晓。阿悦有好几日未曾歇息了罢?先好好睡一觉, 可好?”

    当然不好。阿悦知道面前的青年身体一定比自己更加疲惫,他快马加鞭赶回, 又何曾休息过。

    可是在这样温暖的怀抱和轻柔的语气下, 她连一个反对的字都说不出, 好像冬雪中被小心放入暖热的温泉,紧绷的神经立刻变得松懈、懒怠,兴不起一丝抵触。

    好一会儿,她缓缓闭上了眼。

    魏昭帮她掖上被角,抬首再度看她时不由一怔,原来阿悦方才埋在他怀中时,双睫就已经全然润湿,这时还是湿漉漉地搭在下眼睑,看着柔弱可怜极了。

    偏偏看着如此弱小的她,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做出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魏昭伸手抹去阿悦的泪痕,在榻旁陪了她片刻,才起身去布置后续。

    在离宫前,他就暗中安排了他的人护卫宫廷,这也是阿悦这段时日能够稳住的原因之一。

    他唤人来问,得知这几日弟弟阿显和母亲都来求见过数次,更别说那两位叔父和婶婶。其实隐约都该察觉到不对劲了,只是平日祖父积威甚深,再加上无人敢想到驾崩一事,所以能拖了这么久。

    魏昭一手解开披风领扣,边道:“去请诚王、安王殿下来紫英宮,以皇后的名义。”

    甫一回宫,他就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阿悦则终于能拥有一次好眠。

    大雪纷纷扬扬,仿佛要将连日来萦绕心底的沉霾和不快都掩埋,但被殿中重重火盆围绕着,阿悦连梦中都毫无冷意。

    她梦见自己成了和肉肉一般大的猫儿,于冬日落雪下懒洋洋地在暖炉边伸展四肢,面前是正在煮茶品茗的魏蛟和文夫人。她轻轻“喵”了一声,舔了舔爪子,两人这才注意到她一般,把她拎了起来打量一番,摇摇头,“太小了,连塞牙缝都不够。还是给阿昭罢,让他再养养,养胖一些。”

    身为猫儿的阿悦听不懂这话,只能满脸迷茫地任他们把自己塞到了另一个怀抱,直到发现他们越来越远才受惊般喵呜叫了起来,伸出爪子拼命地挠……

    “……翁主?”身边有人迟疑唤她。

    阿悦眼睫勉力颤了颤,支开来,眸中还是茫然的,“芸娘?”

    细细轻轻的声音,带着些许干涩,芸娘递来一杯温水,像是松了口气般,难得有了顽笑的心思,“婢还以为,翁主竟不会说话了。”

    阿悦不解,看向一旁才从莲女的小声示意下得知,自己在梦中一直“喵喵喵”地着急叫,谁都不明白她在急什么。芸娘伸手欲唤醒她,还差点被她挠了个正着。

    阿悦听得呆住,脑中还没反应过来要做什么,目光先下意识地搜寻。

    “阿兄呢?”

    “殿下刚刚正和诚王他们说话呢。”芸娘说着就惊叫起来,“翁主,别急,别急呀——先趿个鞋,殿下不会走的……”

    阻拦的话已经来不及,因为阿悦迎面正好撞入了魏昭怀中。

    再次稳稳当当地接住小表妹,魏昭这次十分熟练地把人直接抱了起来,“怎么,睡不好吗?”

    阿悦不言,只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手紧紧揪住衣衫,像是怕一个不小心,他就要不见了。

    魏昭脚步一顿,把她放在榻边,轻声道:“不怕,阿兄不会再走了。”

    “……嗯。”阿悦轻轻应了声。

    对上她缺乏安全感的目光,魏昭略一迟疑,还是亲手取来阿悦小靴,俯身帮她挽起了松松的裤脚。

    因着心疾,阿悦似乎无论哪处都是小小的,小腿和脚踝细白到不可思议,魏昭甚至不需要完全张开手,就能轻松握住。

    他俯身帮阿悦穿靴,阿悦就静静地坐在榻边低首看着,长而柔软的乌发垂下,耷落在魏昭臂间,乖巧得有些过分。

    魏昭抬手,将阿悦的脚完全托在了掌心,再缓缓放入靴内。

    以阿悦的年纪来说,是该避讳男女之嫌了。但芸娘和莲女看着,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提醒礼法的话,因二人无声间流淌的脉脉亲情,动作间毫无狎昵,任谁也不忍心去打断。

    魏昭牵着阿悦去用膳,走入天光时,阿悦才发现他的脸颊有些淤青,这在昨夜还是没有的。

    察觉她的疑问,魏昭微微笑了笑,“无事,不小心磕了。”

    但实际是方才在和诚王几个商议时受的伤。

    知道他不欲让自己担心,阿悦点头,和他一起坐上了膳桌,听他道:“阿悦昨夜入睡后,祖母清醒了小段时辰,知晓阿悦这几日做的事,很是夸赞了你一番。”

    说着很有预料地按住了阿悦蠢蠢欲动的小身板,失笑,“莫急,如今祖母又歇下了,太医说今晚毒就差不多能全好,到时再看也不迟。”

    “好。”

    陪着阿悦用了几口,等她差不多有七八分饱时,魏昭再道:“今夜子时,宫中就会敲钟,到时阿悦就待在乐章宫,不用赶来。”

    这意思便是指今夜昭告天下,绥帝驾崩。阿悦动作一顿,再次应了声,她知道魏昭是不想让自己面对那些人。

    一旦得知魏蛟驾崩的消息,傅氏等人定会连夜入宫,到时候有文夫人和魏昭在,确实也不再需要她担心了。

    “阿兄,三舅舅回来了吗?”阿悦忽然道。

    “子时前能赶到,怎么?”

    阿悦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宁彧和自己的推测说出,其实以魏昭的病来说,他确实撑不了多少时日了,但这并不能说明就不会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做一些小动作。

    他们怀疑的,自然是荀温。

    魏昭听罢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平静道:“荀温我亦曾观察过,野心极大,不择手段,祖父都无法轻易驾驭,何况三叔。无论此事是否由他直接出手,必定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此人心有山川之险,不能留。”

    阿悦一怔,没想到魏昭出口就是杀机,毕竟此事还不确定。不过也并非不能理解,站在这个位置上,有时候便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她不习惯的,大概是向来温柔的表兄也会如此风轻云淡地断人生死。

    …………

    阿悦回乐章宫后无心休息,便无意识拿着零嘴逗肉肉玩,它从来都不知愁滋味,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便永远是嘴角上翘的可爱模样。

    阿悦忍不住把头埋进它暖暖茸茸的毛中,让小狗疑惑地“汪呜”两声,歪过脑袋伸舌头舔了舔她的脸颊。

    “痒……”阿悦轻道了声,仰躺在殿中的毛毯上,双手把肉肉举了起来,它倒也丝毫不怕,还在那儿开心地叫唤。

    殿内烛火下,它雪白的毛发也像镀了一层轻柔的光,漂亮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