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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节

      林然然刚才买了好几份红烧肉,乘务员对她耐心解释道:“半个小时。要在这个站补给,你可以下去散散,不过得准时回来。”

    林然然把外套穿上,挎上包,跳下车去了。

    很多乘客都跟林然然一样下车歇息的。女乘客结伴去找厕所,男乘客在路边抽烟,还有禁不住少女的吴侬软语,买些当地小点心的。

    林然然去了趟厕所,就在站台边逛了逛,呼吸着新鲜空气。这儿是座古城,徽式建筑古色古香,可惜时间太紧不能去参观一趟。

    林然然暗暗想着,下次一定要顺道去城里逛一逛。

    不远处,三五个少女正挎着篮子软声推销:“茶干,龙须糖,茴香豆,小先生要一包伐?”

    少女的嗓音格外地甜,娇娇地往人面前一拦,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被拦住的人清清冷冷的一双凤眼,身上的将校呢大衣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衬衫扣子妥帖地扣到最后一颗,头发丝都透着矜贵与禁欲。

    这江南水乡的小站点几时出现过这样的人物?少女们大着胆子把他围在中间,红着脸把他一眼接一眼地看。

    众人都哄笑起来。

    林然然好奇地回过身去,却只见到一道挺拔身影在车门口一晃,便不见了。

    一个少女注意到林然然,跑过来笑道:“茶干,龙须糖,茴香豆,阿姐要伐?”

    林然然学着她的口音道:“怎样卖?”

    “两毛一包,自家做的。”少女拿出一个茶干递给林然然,“先尝后买,勿好吃勿要钱的。”

    茶干的模样像小方块豆腐干,黑漆漆的,咬下去口感很硬实。不过一包约莫有小半斤重,价格很廉。

    倒是龙须糖和茴香豆味道都很好,特别是龙须糖,一包五毛,算得便宜。林然然花了十块钱,把女孩子们带来的糖都买光了,少女硬塞给她两包茶干做添头,这才咯咯笑着跑开,又扒着火车窗户去找刚才那个漂亮青年了。

    林然然提着东西上车去,走错了车厢,便一节节数着找回去。只见那些少女趴在窗户上嬉笑,指点着一个方向。

    那位置上坐着方才的凤眼青年。他打开报纸低头看,脸色依然清冷,对窗外娇声笑语全然不为所动。

    林然然好奇地顺着少女们的方向看去。恰在这时,乘务员推着车子过来了:”让一让,脚收一收啊。“

    林然然侧身躲开,过道狭窄,大家伙纷纷避让,乘务员好不容易才突破重围离开。

    等林然然转头去看时,那座位已经空了,只留下一份报纸。像是那人不堪其扰,躲开了。

    林然然回到自己的卧铺上。她先把龙须糖收进空间,打开包茶干磨牙。

    这回她可吃出滋味了。茶干口感虽然硬,却越嚼越香,豆香和酱香混合在一起,滋味绵长,最适合佐茶下酒,就是费牙口。

    林然然吃了小半包茶干,直嚼得腮帮子疼,吃过晚上那顿木须肉配白米饭,倒头又睡了。

    火车轰隆隆鸣叫着,终于抵达上海。

    1972年冬天的清晨,林然然站在上海的街头,放眼看去,整座城市都隐藏在雾中,西式建筑的尖顶时隐时现,令人恍然如梦。

    一大早,这座城市就已经出现了热闹的声音。公交车,自行车铃声,走在上班路上的人,小轿车也来往如梭。

    挎着篮子上街买菜的女人们,都打扮得精致。头发用火钳烫过了,嘴唇抿了口红,普通的罩衫外套在上海女人身上掐出了腰线,没有高跟鞋也走得摇曳生姿。

    耳边听见的都是吴侬软语,连自行车相撞争吵起来,也是客客气气的尖酸。

    来到这个时代后,这是第一次,林然然感觉自己又进入了文明社会。林然然深吸口气,恨不得张手大呼:上海,我来了!

    雾气渐渐散去,满街上贴着的大字报,土黄深蓝的穿着,还有服务员的冷脸才把林然然再次拉回现实。

    “小笼包一屉一块三,□□票。”服务员大妈用抹布随便擦擦油腻腻的桌子,眼神挑剔地落在林然然脸上,“只收全国粮票的啦。”

    第160章

    林然然笑笑,拿出一叠全国粮票来。她常年出差在外,全国粮票是必备的。

    除了生煎包贵一点,其余的早点都很实惠:咸大饼三分,甜大饼四分,油酥大饼,老虎脚爪和油条四分,收半两粮票。淡豆浆三分,甜豆浆四分。

    林然然要了一份小笼包,一份甜豆浆,出于好奇点了一个老虎脚爪。那大妈神色奇怪地看了她好几眼,拿着钱和粮票走了。

    等东西送上来,林然然才发觉自己好像点得太多了。周围的本地居民大多是一块大饼,一碗豆浆就算完,自己一个姑娘却点了三份,怪不得招人侧目。

    小笼包和豆浆口感都一般,那老虎脚爪原来只是甜烘糕,形状类似老虎脚爪而已。

    林然然吃了老虎脚爪和两个小笼包,喝了一碗甜豆浆,浑身力气充盈,终于要展开上海之行。

    林然然把打包的小笼包送给一个本地大妈,立刻得到了一份十分详尽的地图指南。

    “凯司令?现在改名叫凯歌食品厂了呀,侬个外地人不好找的。你沿着这条路往下走,拐个弯就是老大昌了呀,那个近的。”

    百乐门,凯司令,国际饭店,老大昌……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代表着上海过去的纸醉金迷,一代辉煌。

    如今浮华褪去,这些店却依然保留了下来。许多”老克勤”在周末时仍然会打扮得体体面面,去买一块惯奶油忆当年。

    凯司令是林然然最向往的地方,张爱玲的里,王佳芝就是坐在凯司令的玻璃窗边等老易,凯司令的栗子奶油蛋糕更是令林然然神往已久。

    没有凯司令,老大昌也好。

    林然然沿着七十年代的老上海街道往前走去,拐了个弯,就看见了老大昌的门脸。这家店或许曾经辉煌过,此刻门脸一洗铅华,变得十分具有社会主义的朴素情怀。

    干净的玻璃橱窗里摆着点心,墙上写着点心名字:“西番尼,掼奶油,哈斗,拿破仑,加拿休,奶油蛋糕”,还有一些常见的点心名字。

    林然然第一次觉得自己孤陋寡闻,扒着柜台问道:“请问西番尼是什么?”

    “没有!问也白问。”戴着口罩的柜员道。

    林然然道:“那有什么?”

    “自己看!”柜员继续道。

    这时,一个上海大妈走过来,用本地话指着柜台里的点心说了几句话,那柜员拿出纸袋利索地包起来,收钱,态度挺好。

    感情是看不起外地人呢。林然然气笑了,指着柜台里一个长圆形的点心道:“我要这个。”

    “哈斗?”柜员上下打量林然然,用强调的语气道,“七块五!”

    林然然为这个价格吃了一惊,面上却镇定如常:“来一个。还有这个,这个和那个,各来一个。”

    “七块五,一个!”柜员以为林然然没听懂,强调着。

    林然然学着她的模样翻个白眼,掏出钱拍在柜台上:“我没聋!你卖不卖啊?再啰嗦我找你们领导去!”

    “你!”那柜员吃瘪,接过钱去数了数,三张大团结崭新崭新的,咋也挑不出毛病来。

    她只好气鼓鼓地把东西装好,找了钱一并递给林然然。林然然扯过袋子,冲她吐吐舌头,大获全胜地走了。

    林然然才吃完早饭,把点心丢进空间,先去找宾馆。

    林然然原本想住的是国际饭店,那可是“远东第一高楼”。无奈本地人告诉她,国际饭店只接收外宾和领导入住,普通人只能去吃饭。

    林然然只好找了一家招待所。这间招待所前身是某大酒店,公私合营后朴素很多。前台不插花了,墙上的油画换成了□□画像和语录。

    林然然跟前台对了几句语录,拿出介绍信和身份证明核对后,开了一间最贵的房间。单位只报销标间的住宿费,可出差在外,林然然从不委屈自己。

    这酒店房间很大,是典型的西式宾馆,过去也许是金屋藏娇的所在。

    屋顶的安琪儿雕塑和金碧辉煌的壁纸尚未褪色,带雕花栏杆的大床分外旖旎,地毯的毛磨没了,大大的窗户朝南,阳光稀疏。房间里还自带盥洗室,打开水龙头就能接出热水。

    林然然走到窗边往下一看。底下的花园被改造成了篮球场,横七竖八晾晒着许多被子和衣服,气氛顿时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林然然在火车上窝了两天两夜,形容有些狼狈。她在盥洗室里洗了个热水澡,擦干头发,换了一身衣服。

    上海人讲究面子,宁愿挨饿也要做身好衣裳。林然然刚才穿着一件笨重大棉袄,两条辫子乱糟糟的,也难怪处处被人瞧不起。

    林然然拿出一条连衣裙和羊毛大衣来。连衣裙是谢绯为她做的,羊毛大衣是原主母亲留下的,终于有了穿上的机会。还有一双皮鞋,是上回随着匿名包裹寄来的,尺码竟也合适。

    林然然乌黑的头发擦干后松松挽在肩侧,只见她唇红齿白,星眸含笑,换上这一身衣服款款走出来时,前台愣是没认出她是谁。

    人靠衣裳马靠鞍。林然然换了一身衣服,一出门就有人力车小跑上前:“小姐,坐车伐?”

    “这里最热闹的商场在哪儿?”

    “那要数第一百货商场了!五毛,我送您过去!”

    “一毛。”

    “三毛!”

    “那慢慢儿跑,跟我说说哪里最热闹。”林然然笑着丢给他五毛钱。

    车夫收了钱,大喜:“好好好,您坐稳嘞!”

    林然然坐在车上,车子跑起来有些不稳,古旧而中西杂糅的街景飞快地掠到身后。林然然享受着冷风拂面的感觉,这就是曾经风云际会,产出无数风流人物的旧上海啊。

    虽然现在严批“封资修”,但上海人骨子里就流淌着小布尔乔亚的情怀,街边的理发店永远都人满为患。上海的太太小姐们攒够一个月的零用钱,也要去烫一个时髦发型。

    车夫一边慢跑,一边把逛街的好所在指点给林然然。

    上海逛街一定要逛南京路,南京路上的华联商厦是最热闹的所在。南京路上还有许多专营商店:第一食品商店,时装商店,恒源祥毛线商店,蓝棠皮鞋店等。淮海路上有妇女用品商店,第二食品商店等等。

    “那个旧货商店是什么?”林然然奇怪道。

    “哦,那可是咱们穷人的福地。您这样的小姐是不用去的。”车夫擦了把汗,介绍道。

    旧货商店的性质跟外国的二手店差不多,旧书,旧衣裳,床单被褥,电子零件,二手自行车,甚至三转一响都有。而且旧货商店卖的也不全是旧货,一些处理品也会在这里出售,比如出口转内销的布料,瑕疵脸盆等等,不仅价格低廉还免票。

    其中最多的就是旧衣裳。买不起新衣服的穷人来这儿选购能穿的,也有人把旧衣裳卖了,添点钱换置新行头。

    精明会过日子的上海人对旧货商店十分热衷,店里总是人满为患。

    车夫指着一个牌子道:“小姐您瞧,那家华侨商店老结棍了,要侨汇卡才能买东西。”

    林然然哦了一声,十分感兴趣地道:“没有侨汇卡就不能买了?”

    “那也不是的。门口有黄牛,您要买啥可以跟黄牛买。”车夫道。

    林然然大开眼界。这五毛钱花得值。

    车子终于停在上海第一百货商场门口。下车的时候,车夫还殷勤道:“小姐,我在这儿等您?”

    林然然笑道:“不用了,我且逛呢。”

    林然然走进商场里。商场的面积很大,一楼到三楼分别卖不同的商品。这里热热闹闹的,全然看不出这个年代的贫穷与落后。

    这里在过去是全上海最热闹繁华的销金窟,现在被当作城市的一个标签保留了下来——这里要招待外宾,因此特别保留了过去的风貌和装饰。

    林然然像刘姥姥走进大观园一样,仰着头转着圈地欣赏这座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商场。

    一楼是售卖布料和生活用品的,二楼卖的花样比较少,但价格昂贵:手表,点唱机,自行车和缝纫机等等。三楼则是外宾的专场,要侨汇票才能购买。

    林然然先在一楼转了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