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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马明义,你千万要争气。”毛不思咬着下唇,指尖抵着他的眉心,“现在的你要是输给过去的你,你就真的不记得我了。”

    小仙姑要的不是融合,是吞噬,一个完完全全的,属于她和高显两个人的回忆。

    眼皮有些沉,毛不思知道,她又要出来了,而她跟马明义说的这些,又会再度被从他的脑海中抹去。

    指尖收回,小仙姑身体后移,毛不思再度沉睡在身体的某个角落。

    “高显。”她轻唤出声。

    “头疼。”马明义的思维一片混乱,过去的记忆与现在疯狂的交错穿插,他能感觉到毛不思如今的难过,也能感受到小仙姑当年的绝望,“我现在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莫担心。”掌心覆盖到马明义头顶,她的动作很轻,很柔,掌心下的男人逐渐恢复平静,沉沉的睡去,“咱们还有时间。”

    “这都多少天了。”凤璜起身,小仙姑望着双眼紧闭的马明义,眼神里的温柔掩都掩不住,充满期盼又脆弱的像玻璃,他偏过头去,不忍心再看她,“你只是不停的把自己的回忆输给他,而他呢,根本记不起来任何你回忆外的事情。”

    “准是他当初伤的太重了,只要我多点耐心,他总会醒来的。”

    “你不要这么固执。”凤璜双手撑住桌面,“也许是高洋骗你也说不准,他当年能拿上百条修道者的人命换三十年的帝运,你就该知他是个自私的。”

    “哪怕只有丁点可能,我都要试一试。”小仙姑抬头,千年了,她真的快要等不下去了,“而且我还能为毛不思破除诅咒,能让她顺遂平安的活到老死。”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许久,才见小仙姑抬手从空中划过。

    立刻有波纹出现,里面出现着不同女孩的身影,以及一枚被锁在匣子里的传家宝桃木牌。

    “你曾问过我,活不过二十五岁是什么意思。”小仙姑让凤凰去看桃木牌上雕刻的文字:愿许世代女,廿五为限,以报恩德。

    “为什么?”凤璜看着那些女孩,要么未曾婚配,要么婚后无子,无一例外都是廿五而终,“毛家怎会拿后代女儿落死契!”

    “这是我兄长刻予我的。”小仙姑瞧着那一张张生动的面孔,“我离世那天,是二十五岁的生辰。”

    她还记得高显把兄长从鬼门关强行给拽回来那日,鲜血染红了不知谷的土地,百余位术士因着高洋的野心,被迫死于非命,强行修改天运,而她的兄长就是那场意外中的唯一幸存者。

    一命换一命,多么公平的交易,可在她看来却是如此的不公,临死前,他说会在二十五岁生辰那日娶她。那是他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那么些年来最想听到的一句话,她想过种种可能,却怎么也想不到是在死别之时。

    生辰那日,她穿着大红的嫁衣,等着许诺她的男子来娶她,她知道不可能,那个男子早就不在了,可她还是愿意等下去,直到她坐在他坟头前,抱着墓碑,从日出等到日落。

    “哥,我等不到他了。”眼眶里干干的,流不出半滴眼泪,“如果不是我求他,如果他没有答应我……”

    可她怎么能不求他,她的父兄都在,她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他答应的多轻松啊,轻松到她笃定他能回来。

    她没有活过二十五岁,她不想活了,她把人生中的最后一道符打入了自己的身体里,她想,既然不能与高显同生,她便愿意与他同消亡。

    夜空的星真亮啊,她躺在鼓起的土堆旁,想起自己的小院子,院里的白菜都该长大了,地里还埋着一坛上好的美酒,她和高显约好要一同取出来的,还有凤凰,一定还傻乎乎的等着她去唤醒他。

    “莫怕。”兄长的身体还没好利索,跑起来跌跌撞撞,他瘫坐在她身边,她的五官已经没了感觉,听不到,看不清,直到闭上双眼的前一刻,有根红线绑住了她的手指,脑海中响起兄长的声音,“吾愿许世代女,廿五为限,以报恩德。”

    “从那以后,我每隔二十五年就会醒来。”小仙姑现在还能想起兄长低泣的声音,他舍不得她,便在她离去的最后一刻签下了死契,兄长术法不及她,便用毛家后世的女儿强行为她续魂,她没有生的意念,也感觉不到高显存在于世的任何痕迹,她活不下去,那些无辜的姑娘便随着她一起沉睡。

    直到后来有个女孩烧了桃木牌,拿着自己的魂魄换取毛家再无女儿降临,她也才安静的睡了两百多年。

    “毛不思也是二十五岁?”凤凰开口。

    “是,只有我想活下去,她才能活下去。”小仙姑抚上胸口,她冥冥之中觉得是高显回来了,“我想活着的唯一信念,就是高显。”

    ☆、同生共死

    度假岛上的日子很悠闲,除了毛不思和小仙姑每日都要交换一个时辰的身体外。

    毛不思也曾在自己苏醒后偷偷给毛方林打过电话,却不料以往嫉恶如仇的老毛在这件事上极其的冷静,只说让她不要慌张,他会想办法,可这一想又是三四天无音讯。

    投屏上播放着今日的新闻直播,毛不思兴致缺缺的抱着膝盖出生,心情低落到谷底,皎洁的月亮高高的悬挂着,能透过玻璃屋顶看到整个夜空。

    马明义这段时间越发的沉默,什么心事都憋着不说,眼底的疲倦肉眼可见,俩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只听得到细微的呼吸声和女主持字正腔圆的播报。

    “下面插播一条最新消息。”女主播看向提词器的眼神一怔,立刻拿出专业的态度,“今日凌晨左右,西城北路发成重大交通事故,三辆行驶车辆于中段路发生碰撞,损毁严重,六人紧急送医,据前线记者发回消息,受伤人员已有三名名身份确认,正是凭靠着多部电视剧家喻户晓的演员高显洋及其经纪人、助理……”

    十日后子时,七星将于西北方交汇,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时机。

    毛不思脑海里不知为何突然闪过这句话。

    “你给我出来,说清楚!”毛不思猛地抬头,空中七星交汇,古早时期流传下来的天文术法许多都已失传,毛不思虽不太懂七星交汇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可现在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事是不是因为你!”

    “是。”小仙姑轻声回应着她。

    “为什么,你拖着我和马明义还不够么?”毛不思闭上眼,太阳穴因为怒火如针扎般刺痛,她在心里不停地质问,“你何必再去伤害无辜。”

    “无辜?你肉眼凡胎识不破他罢了。”小仙姑轻笑,她侧坐在浓浓的白雾之中,青色的衣衫若隐若现,“他的不甘心憋了千年,如今他想回去,我也不过是帮他一把。”

    “千年……”毛不思似乎没有想到这是小仙姑的回答,她印象中,高显洋不过是个花边新闻不断的当红艺人,怎么看都与正常人一样。

    “真正的高手永远都是平凡的活在人群中的。”只不过高显洋心高气傲,即便是千年不死,活的万众瞩目也才和他的性子,“高洋肉身千年不死,灵魂千年不灭,留着总归是个祸害,还不如把他送回他该去的地方。”

    “你会这么好心。”毛不思能感觉到小仙姑对高显洋的恶意,那种厌恶,藏都藏不住。

    “我只是告诉了他回去的方法而已。”小仙姑垂眼抚着袖口的刺绣,“可这一回,是福是祸就说不准了。”

    “气死我了。”毛不思睁开双眼,被小仙姑方才的一番话气的胸口疼,索性也不再与她废话,只起身一屁股坐到马明义身边。

    马明义头靠在沙发背上,眼皮轻阖,睫毛在他眼睑投下阴影,他似乎比之前又瘦了些。

    毛不思盯着他,心底的火气不知不觉就灭了下去,想之前她只是在幻镜中承了汪声荃的记忆就感觉自己要疯了,如今马明义被两种记忆束缚着,肯定比她之前要累的多吧。

    夜风轻拍着落地的玻璃处窗,毛不思看他睡得安稳,只默默去给他抱了床被子,本来心理压力就够大的了,万一感冒怕是要更难过。

    被子落在马明义身上,眼前的人呼吸平稳,没有醒来的趋势,高鼻薄唇,安静时候的马明义的确长得很好看。

    毛不思就这么盯着他瞧了好半天,手刚碰到他的脸颊,就像被火蜇了似的猛然收回。

    “毛不思你清醒一点啊。”双手放在脸边连续拍了几下,恨铁不成钢道,“这都是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花痴。”

    不过,他这样睡多半会落枕吧。毛不思盘着腿坐在沙发一侧,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把他放平,为他寻个好点的姿势。

    毛不思只好扶着马明义的胳膊拉他起身,未曾想她还没用力气,对方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空气仿佛瞬间凝结。

    “马明义。”毛不思冲到他面前,单膝跪在地板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脖子,依旧是没有回应。

    呼吸平稳,脉搏正常。

    毛不思扣着他的手腕,他的呼吸很平缓,怎么看都像是睡着。

    “醒醒,赶快起来!”毛不思晃着他肩膀的力气逐渐加大,却换不来丝毫的回应,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大,毛不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

    降魔杖从空中划出巨大的半圆,镇魂符咒被快速的丢在四方压阵,不能让他离魂,这是毛不思唯一想到的事情。

    “怎么了?”毛不思身体一轻,一条青色的身影就落在了她身边,那是一张长相和她相同的脸,亦如她一样布满了担忧。

    降魔杖就这么冲着小仙姑的天灵盖凌空劈下,她身形一闪,降魔杖的力量落在体面上,砸下去一条泛着幽光的深痕。

    “毛不思,你做什么!”凤璜从降魔杖里闪现,下一刻,就伸手攥住了带着凌厉气息的降魔杖。

    “这句话该我问问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毛不思这会儿气血全都涌在头顶,右手使力,左手扣指,“太上真符,告下无停。急如风火,迅若奔霆,诛!”

    蓝色的光团带着噼啪声冲着凤璜和小仙姑飞砸而下,毫不犹豫。

    凤璜长臂一挥,空中形成火红色的结界,偶尔也有一两颗光团落下,“快停手,你就不怕被人发现么。”

    “我之前就是想得太多,才让你们欺负到头上。”毛不思憋了这么些天,终于憋不住了,她的确不及仙姑术法,哪怕只对上凤凰也不一定有胜算,于是她也有意无意的退让,试图寻找一个平衡,可马明义倒下的那瞬间,她彻底明白,她与她们之间,是没有平衡可言的。

    你退三寸,她们进一尺。

    “太上真君,四风俱停,阴阳乾坤,逆转五行。”光团和火红被突如其来的强风冲的四处飞散,从半空消失,小仙姑掐着剑指,她眉尾上扬,一袭青色的长衫被风吹得鼓起,对上毛不思,“你的术法都是从我手中沿袭下去的,你一抬手一张嘴,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

    “那又怎样。”毛不思握着降魔杖,不知哪来的勇气,“我跟马明义好歹有婚约在身,你算哪根葱?凭空插-进来就得了,还把他弄成这幅模样,我要是连自己的未婚夫都护不住,我毛不思还有什么脸面在业界混。”

    “我并不想插-入你二者之间。”小仙姑收手背在身后,“我只想见到我想的那人。”

    “呸!”毛不思挥起降魔杖,一端指着小仙姑,“你见你的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用我的身子,要抹杀马明义的记忆,把他弄成这副模样。”

    “他变成现在这样,我真的不清楚为何。”小仙姑向前迈出两步,“让我看一下。”

    “你看一下?我怕你这一眼看过去,他命就没了!”毛不思腰板挺得笔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着一命换一命。”

    “我若看不到那人,你命就没了。”小仙姑忘了眼陷入昏睡中的马明义,毛不思已经先行布阵,防止他的魂魄离体,却看不到魂魄离开的迹象,这点倒也让她有些摸不清楚,按理说,高显的记忆没在马明义体内复苏,断不会出现这种突然沉睡的情况才对。她心中也有些不确定,可当务之急就是稳定住毛不思的情绪,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跟她起不必要的冲突,索性把话敞开了说,“你可知,你二十五岁之后的人生是许给我的,与我共生共死,我想活着,你便活着,我若想死,你便只能随我一起死去。”

    “呵,你当我会相信你的鬼话?”毛不思怒极反笑,她站在马明义身前,做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为达目的,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你若不信,大可问下你父亲,为什么他愿意让你和我呆在这座岛上?为什么他言语间未曾提过马明义一句?为什么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还没给你自救的答复?”小仙姑踱步而来,月色洒在她身上荡起浅色的光晕,降魔杖还横在二人之间,她故意把顶端抵在自己的胸口,“在你和马明义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你。”

    “你胡说。”嘴唇有些颤抖,毛不思眼神带着倔强,“老毛一向是个正义至上的人。”

    “你若不信便试试。”降魔杖被小仙姑一把握住。

    “同生共死。”毛不思念着小仙姑将才的一席话,难怪她会在汪声荃手里把她救出来,想来一是念着祖宗情分,二来她需要自己为她续命,“我要提前死了,你不也没有法子活。”

    最快她也要再等下一个毛家姑娘的二十五年,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提前醒了。毛不思不知道小仙姑身上还有什么秘密,但从她们相遇开始,仙姑似乎就没离开过她。

    “毛不思,这个笑话一点都不有趣。”小仙姑难得冷下了脸。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反手把降魔杖抵在自己喉咙上,毛不思昂着头,心里莫名就有了底,让开一条道给小仙姑,示意她去看看马明义,嘴上还不忘了继续,“你要是敢把他没了,即便你的情人醒过来,我也让你见不着他。”

    老话怎么说来着,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你敢?”小仙姑神情难得有些严肃。

    “不信你就试试呗。”毛不思拿降魔杖敲敲自己的脖子,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命居然重要到能够威胁别人了,真是唏嘘,“反正我死了还能拖上你,也不算亏。”

    距离她二十五岁的生日,且有一段时间。

    毛不思心里暗暗盘算,最起码她得保着马明义活到那个时候。

    ☆、是福是祸

    “我想回家。”家里的猫粮快没了,订牛奶的日子截止到今天,她还约了室友明早一起吃早餐,爸爸妈妈的电话还没回,她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做,她才二十多岁,还有着大把的青春没有过。薛万万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流逝,眼前一片漆黑,只凌乱的点着几颗星,她的身体没有丝毫力气,医生护士的脚步充斥着她的耳道,她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停地祈求,“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身体越来越轻,薛万万眼里的星光彻底黯淡下去,她又想到了那日那个陌生的女声,她拍着她的胸口,像是安慰又像是忠告:生既是死,死既是生。

    港城附院聚集了大量的媒体记者,都苦苦的堵在医院附近,等着传来的第一手资料。

    而与他们一同陷入昏迷的,还有千里之外的马明义,对于马明义突如其来的沉睡,不止毛不思不解,便是跪在沙发前探脉的小仙姑也有些摸不准。

    身体机能一切都正常,只是安稳的躺着,像是陷入了一场美好的梦境。

    “三天。”潺潺流水的河边,花树摇落了满河的红粉,马明义抱着胳膊看着水中倒影,唯有自己的影子映在其上,眉心皱起,似乎在思考什么严肃的问题。

    “最多三日,且也只有三日。”身边立着的男人宽袖长袍,腰间挂着个通透的酒葫芦,颇为潇洒。

    男人是突然之间出现的,等马明义回过神来,就已经和他站在了河边,周围是如春的景致。

    “你是高显。”马明义看着男人的容貌,侧着下巴打量道,“我的前世?”

    “非也。”男人摆手轻笑,周身的气度,不知怎么,就让马明义想起仙风道骨四个字,“贫道如今早已形魂俱灭,何来转世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