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她人在屋内,心早飞出了窗外,恨不能冲出去看一看,他伤得如何。
侍婢撤了饭桌,内室只余夫妇二人。丰钰听着外头的呼痛声越来越弱,不由有些担忧地看了眼一旁看书的安锦南,“崔领卫他……会不会受不住?”
从傍晚就在院子里施刑,未说原因,却把所有的仆从都拉来围观。板子打得震天响,崔宁大声呼痛,一开始还有几分做戏嫌疑,随着呼痛声越发真实嘶哑,丰钰越是放心不下。赵跃是个不容情不做假的主儿,万一真的实心眼的要依从安锦南的命令打三百棍,崔宁再如何健硕也不可能扛得住。事实上每每说打几百军棍,大抵打上十来下安锦南就会叫人罢手。真的一百棍下去,怕只怕人已经拍成了肉泥。这次却是不同,一来安锦南动怒,二来要给二太太说法,最后会成什么样,丰钰不敢想。
丰钰听着不忍心,面色悲悯,安锦南从书中抬起头,挑眉看了她一眼“你心疼?”
丰钰冷了脸。这说的是什么话?
她心疼崔宁作甚,还不是为着他妹妹,为着他?
她倒不信,他还真能熬到最后不下令罢手。
丰钰扭身走去了里间,不再理会他。闭了窗子,将嘶哑的喊叫声隔绝在窗外。
她取了梳篦在镜前卸了钗环,饭后才简单的洗过,身上穿着的是件薄薄的寝衫儿。安锦南见她生气时面容生动,走起路来不自觉带了几分负气的扭摆。他想及午后她被勾住腿儿怕得扭动身子躲避,那模样可比平素的端庄持重天壤之别。
心念一动放下书朝她勾勾手“过来。”
丰钰自不理会他。
安锦南摸了摸鼻子,自行绕去里间,立在她身后,两手搭在她肩头,自镜中望她。
“本侯不罚他,如何服众?赵跃是惯用刑的,知道轻重。不会叫他死了,你放心。”
丰钰眼帘一掀,冷嗤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是我什么人?非亲非故的我作甚要关心他?”
安锦南闷着想笑,突然想起一事,脸色沉了下来“那你关心谁?你可知今儿谁来府上?”
丰钰拧了眉她没接到任何传报,来人是寻她的,还是寻安锦南的?安锦南既然这么问,莫非与她有关?
安锦南沉声道“你的好表弟,段四来过。”
丰钰不由奇道“他来过,为何我不知情?可是舅家有事?”
安锦南冷嗤一声,捏住她肩膀的手不由使了三分力“你倒想见见他?”
抬起手,转身行去适才看书的炕上,抱臂冷声道“可惜了,人给本侯撵出了府。连着他送来的东西,一并着人扔了烧了!”
见丰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讥诮地道“何用觉着可惜?本侯自己的女人病着,用得着外头的野男人关心?本侯府里没有药?用得着他来献殷勤?”
丰钰给他气得想笑“侯爷,莫不是将来我自己的兄长上门,也是不能见的?”
段清和上门给如何对待,段家人如何看她?攀了高枝就六亲不认?外头得把她传成什么样?
段清和也是,做什么非要参与她的事?她不过是偶染风寒,一剂药下去已经快好了,值得他特意来一回盛城么?
安锦南面色不虞“正是,本侯亦不介意将丰郢调出盐务司,着他官复原职,还回他的江西去。”
丰钰敛眉站起身来“侯爷?”不懂他的喜怒无常是为着什么。
他这是做什么?秋后算账?还是要她众叛亲离?虽然对那些所谓亲人她已经死了心,可段家并没有对不起她什么。
安锦南冷冷哼了声道“世人当知,本侯眼里容不得沙。”
丰钰立在那,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丰家是算计过他,说到底这门婚事是丰家先用了下作手段,冤给了他。可若非他频频招惹,又怎会给人那般遐想?
她又想到今天安潇潇说的那番话,“若非嫂嫂有意,大可拒婚,可嫂嫂并未……”
“嫂嫂是自愿嫁为安家妇……”
“嫂嫂是自愿嫁为安家妇……”
她心里一遍遍想着这句话,联系安锦南此刻的态度,她只觉得难堪得无地自容。
恰此时,水仙怯怯的声音自外传来“侯爷,崔领卫晕死过去了。”
安锦南面色沉沉地冷笑了一声“用水泼醒!立时送往护城军营!”
“传赵跃进来!”
片刻后,赵跃单膝跪地,抱拳道“侯爷!”
安锦南冷声道“今日起,崔宁除去侯府一应职务,由赵跃总领护卫之职。”
赵跃抬了抬眼,想说些什么。对上安锦南凉凉的目光,终是抿了抿嘴唇,道了声“得令。”
屋中寒气森森,丰钰抱臂靠在椅中。安锦南大步走来,将她拦腰抱起。
丰钰眸中水光闪烁,抵住他的胸膛。
“侯爷是何意,何不说清楚?”
她才新婚,过了几天被他宠上天的日子,一朝他变了脸,她就什么都不是。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屈辱而恐惧。
安锦南咬了咬牙,将她重重抛在床上,整个人覆了上去,一字一句地道。
“你是我安锦南一人的。听见么?”
“段清和再敢对你生什么念头,本侯……不介意叫段家熄了香火。”
他粗鲁地吻上去,抓住她的手扣在枕上,他眸色幽黯得看不明。
丰钰嘴唇剧痛,给他咬破了唇,渗出了血。
他捏着她的下巴,吮过那血珠子,看见她眸中似有惧意。
他蒙住她的眼睛。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面。
“本侯好妒……你可知么……”
第80章
丰钰咬住嘴唇, 凝眉望着面前的男人。
婚后他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凶相。适才还一脸平静的陪着她用饭, 甚至饭后一起下了局棋, 转眼想到了段清和的事,他就翻了脸。
起因却不过是她替崔宁说了句话。
这醋意来的迅猛, 浪潮般将她打得手足无措。他与赵跃冷着脸说话的时候, 那般冷酷威严, 那深沉而暴戾尽显的眸子, 凝紧而无一丝柔情的面容,才是真正的嘉毅侯安锦南。
是她忘了,从前的他本就是这般。
是近几日的柔情宠溺叫她忘了他本是个多么冷酷无情的人。
唇上一阵阵的疼意传来, 他抬起头, 舌尖染了血,然后抿入口中。
他深邃的眸中根本辨不清情绪, 朦朦胧胧似有云雾缭绕其中。
丰钰别过头去,想到明明自己下午还生着气, 这会儿他又这般的凶, 雾气蕴上眼底, 她竟然有种欲哭的冲动。
丰钰心下一凛,——什么时候, 她脆弱成这样?
只是源于一个男人的情绪变化,便值得她落泪么?
这种程度的龃龉,原在她便是不值一提的蠢事。旧日冷眼旁观宸妃与皇上因着各种小事闹脾气, 她只是不懂,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 觉得不过是争宠献媚的另一种手段,总不及关贵人对皇上的默默付出来得诚挚深情。
到了自己身上,却也如此矫情起来。
比安锦南发脾气更让她心惊的是她自己的心,她怎会变成这样?
安锦南见她别过头去一语不发,扣住她的下巴将她脸扭转过来,“看着我。”
丰钰依言看着他,她水意朦朦的眸子似乎结了冰霜,其间望不见半点柔。
安锦南熊熊燃烧的怒火瞬间就被那冷意熄灭,他撑起身子将她扶起来,抱在膝头端着她的下巴道“疼了?”
视线落在她的嘴唇上面,拇指轻轻摩挲了下,眸底漫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听见外头侍婢的传报,说是安潇潇过来了。夫妇二人勉强理好衣裳,丰钰横了安锦南一眼,抬手拢了拢头发,才要走出去,却给安锦南握住手腕带了回来。
大手拂过她鬓发,将脑后的发钗替她重新扶正,顺势亲了亲她的额角,才将她松开了。
丰钰揣着一肚子的纷乱,强打起精神走去了稍间。侍婢撩起帘子,安潇潇快步走了进来。
她眼睛泛红,明显哭过,抬眼一瞧,却见安锦南板着脸立在屋中窗前,不由话头一顿,原本想说的话不敢再说,只怯怯喊了人。
安锦南淡淡瞟她一眼,见两个女人都朝自己看,知道是忌惮自己在场,只得抬脚走了出去。
屋里气压总算升温,安潇潇一把攀住丰钰的袖子“嫂子,他怎么样了?兄长怎么说?”
在丰钰面前,她已经顾不得矜持,到后头崔宁没了声息,她的心也跟着紧缩成一团,被恐惧牢牢攥住。
丰钰拂了拂她肩膀,搀着她一道坐在炕上,小环递了茶过来,安潇潇捧在手里却根本没心思喝,一双眼睛扑闪闪地望着丰钰。
安锦南就在前头暖阁,丰钰刻意压低了声音“你且勿忧心,崔宁和赵跃是兄弟,赵跃不会往死里施刑。他们琢磨侯爷的心思比我们更准确,侯爷如果真想要了崔宁的命,早在你俩被发现的时候,崔宁就已经没了活路了。”
安潇潇固然知道安锦南有心留手,可到底那是她的心上人,不可能不担忧。
“可是……好歹打了七八十的板子……那么多人看着,能如何作假?我叫侍婢过去瞧了一眼,说是打得浑身是血……”她揪紧了丰钰的袖子,“嫂子,我想看看他……”
丰钰叹了声,“潇潇,你这时去看他,人多眼杂,传到二婶那边,会怎么样?”
安潇潇抿紧嘴唇,不言语了。
丰钰又道“你得相信侯爷,相信他对你的爱护。崔宁是他身边的人,若不看重,又怎可能叫他追随在身侧十几年?”
安潇潇知道丰钰说得都是实情,兄长虽然总是板着脸,对她却是一直很好的。甚至有许多秘事也不瞒着她,从没将她当成外人。
可是……
丰钰明白那种焦躁的心情,便如她对文心一般,有时明知这苦难只是暂时的,却仍是不由自主地放心不下。
丰钰将声音压得更低,握住安潇潇的手道“侯爷将崔宁在侯府的一应职务均撤消了,罚去了守城门。你想想,这是为何?”
当真只是发怒,存心的要处罚他么
崔宁官居四品,出了侯府,他的世界便是天高海阔,便去了城守营,也是一等统领……
这是明贬暗提,给崔宁指条活路呢。若他真有心迎娶安潇潇,便先得将这主仆身份划去。
安潇潇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崔宁被送去守城,那必然不会是死了的……今后他还有了自由身,大可……
安潇潇脸颊一红,跟着又是一白。
万一崔宁还是顾忌她娘和兄长,不肯提亲,她该怎么办?
抑或,他只是心里喜欢她,却从没想过娶她,她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