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从外边照射进来,一地的碎金,明晃晃的在动着。
孟敬儒惊跳起来,看了看放在床头的自鸣钟,懊恼的吐了一口气。
以前六点的时候,他总能听到自鸣钟的声音,今日却错过了,现在已经是八点多,外边天早就亮了。
他赶紧起床穿衣洗漱,手脚麻利就如电影在放快进。
当他一边穿上披风,一边朝楼下走,他母亲孟夫人从房间里追了出来拦住他:“敬儒,昨日你去了哪里?”
孟敬儒从来没有夜不归宿的记录,就连超过十一点不回家,都会有电话回来,然而昨晚她等到十二点都没见着他回家,不免心上心下。
“母亲,有个朋友家出了一点事情,我帮他处理去了。”
孟敬儒不欲多说,匆匆下楼。
“朋友?哪个朋友?”孟夫人追着过去拉住他的胳膊:“敬儒,你可别去那些花街柳巷,仔细淘坏了身子!”
原来母亲只是在担心这个?孟敬儒的心放宽了些,觉得自己已经躲过了一次追击。
“母亲,你就不相信我的为人吗?”孟敬儒冲孟夫人笑了笑:“我不会去那些烟花之地的。”
孟夫人张了张嘴,还有话说:“敬儒,你也该娶媳妇了,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事儿……”
孟敬儒没有回答她,一溜烟的下了楼。
腿长就是优势,即使家里宽敞,可是他只消走上十多步,就已经冲到了屋子外边,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唠唠叨叨。
让琮珠做姨太太?怎么可能!他觉得娶她做正妻都会委屈了她,自己怎么配得上那么美丽大方又聪明伶俐的她?
飞快的跑到外边,发动汽车开去江湾,到了方家大门口,看了下手表,还只有八点半。
孟敬儒整了整衣裳,朝大门口走了过去,阿忠已经认识了他,笑着开了门:“孟大少爷,大小姐在呢。”
方琮珠今日也起得有些晚,刚刚好洗漱完毕准备吃早餐,见着孟敬儒过来,随口问了一句:“孟大哥,你吃过早饭没有?”
孟敬儒脱口而出:“没有。”
方琮珠指着餐椅道:“快坐下来,我还没吃呢,咱们一块儿吃早餐罢。”
她说到一块儿吃早餐这几个字,方琮珠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孟敬儒却是有些心猿意马,总觉得“一块儿”这三个字听起来十分悦耳。
“好啊,昨晚我请你吃宵夜,今日你请我吃早餐,这倒是还得快。”孟敬儒坐了下来,看了一眼方琮珠,就见她穿得十分清爽,身上的衣裳是一件夹棉旗袍,上边的花色就是昨晚方琮亭从废墟里捡出来的那一块衣料上边织染的样子。
“这图案真好看。”
他不免赞了一声,这么好看的衣料,一场大火就全毁了,着实可惜。
“这件事情完了以后,让你们家的工人再织出这样的衣料来,我们家至少要两捆。”孟敬儒出言安慰她:“你放心,我的价格不会低,这么美的衣料,收的价钱再高也会有人买。”
方琮珠勉强的笑了笑:“那就多谢孟大哥了。”
这件事情只怕是很难完,因为家里的机器有不少都已经烧毁了,重新购买机器只怕是一笔不少的款子,而且还得从国外运回来,也得需要一段时间,若是方氏织造中间断货半年,只怕这生意就会越发清淡。
更别说现在父亲还躺在广慈医院里,靠着大哥方琮亭,只怕是难以支撑场面。
或许是她该出力的时候了。
李妈将早餐端了过来:“大小姐,孟大少爷,吃饭,快些吃饭,都饿了吧?”
她慈祥的笑着,一双手在围裙上边擦来擦去:“大小姐,事情都这样了,你也别想太多了,方家是仁义人家,肯定会有好报的。”
方琮珠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安慰,低头安安静静喝粥。
“对了,大小姐,昨日林先生过来了。”
李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你们刚走没多久,他就过来了。”
孟敬儒的手抖了抖,汤匙里的莲子银耳粥洒了些到碗里。
林先生?是不是那个晚上在复旦校门口看到的男人?
一想到此处,他就心里隐隐作痛。
至今还记得那一幕,琮珠身上披着一件男式西装,和那个男人亲密的走在一起,路灯照着两人,投于地上的身影交叠,几乎要成为一个整体。
方琮珠抬起头来:“李妈,你跟他说了苏州的事情吗?”
“我没说。”李妈摇了摇头:“林先生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说了也等于白说。”
方琮珠叹了一口气:“李妈,你说得没错。”
昨晚累到极点的时候,好希望身边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可以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诉说自己心中的担忧和痛苦。
然而,他不在。
陪在身边的只有孟敬儒。
当时几乎有些心灰意冷,只觉得这世间似乎没有了可以依靠的肩膀,然而今日听着李妈提及林思虞居然来过,她心里才稍微舒服一点。
不是林思虞不想帮忙,是他没有机会。
孟敬儒静静的坐在餐桌之侧,听着方琮珠和李妈说话,心中酸甜苦辣的滋味,百转千回。他偷偷的瞄了一眼方琮珠,没见着她有什么异样的神色,一缕头发从额头垂下,飘在她的眉毛前边,浅浅的黑褐色。
虽然知道自己与她,似乎已经不可能,但心里头还是牵挂着她,能为她做一点点事情也是很快乐的。
吃过饭以后,孟敬儒载着方琮珠一起去了静安寺的方氏织造,两个人才走进店铺,掌柜就迎了上来:“大小姐,有位姓莫的先生在这里等大少爷很久了。”
方琮珠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将他请在经理室那边等着。”掌柜的领了方琮珠与孟敬儒朝那边走。
跨过门槛,就见着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端着茶盏翘着二郎腿,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莫先生。”
方琮珠笑着跟那人打了个招呼。
那人不由自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朝方琮珠身上打量,露出了惊艳的神色:“你是……”
孟敬儒从方琮珠身后走了出来:“她是方氏织造的大小姐。”
“孟少东?你怎么在这里?”那姓莫的客商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你到方氏织造来进货?”
“不,我是陪着方大小姐过来与你交接的。”孟敬儒很简单的告诉他:“莫先生,很抱歉,昨日方氏织造的厂房走水,织好的衣料全被烧了。”
“什么?”莫先生惊得长大了嘴:“不会罢?如何这么巧?今日搅和,昨日便失火了?”
“莫先生,我们也觉得这实在是太巧合了。”方琮珠的目光紧紧的盯住了他,若是这人在里边做了手脚,定然会有心虚的表情。
然而,除了惊诧还是惊诧,莫先生的那副表情,是货真价实的惊奇,绝不是装出来的。
“我大哥留在苏州善后,我回了上海与莫先生来协商这批货物的问题。”方琮珠叹了一口气:“莫先生,我们方家绝不是不讲信用之人,为了赶莫先生这批货,我们多招了不少工人,日以继夜的赶工,总算是如质如量完成,本来以为能顺利运到上海,却没料到竟然毁于一旦,实在可惜。”
“那你们家有什么打算?”莫先生恢复了平静,看了方琮珠一眼:“方小姐身上穿的这件衣裳,似乎就是你大哥上次给我看过的布料。”
“是的。”方琮珠点头:“故此我想告诉莫先生,不是方家不讲信用,委实是事出有因。”
“不管你怎么说,我的损失可大了!”莫先生的脸涨得通红:“我数次与你大哥提起我要按时接到货,不能耽搁,他也答应得好好的,可现在,你们方家却失信了!”
他很愤怒,眼睛盯着方琮珠:“我们是有合同的!”
“莫先生,你先别着急。”
孟敬儒慢悠悠开了口:“你现在着急也没用,方家这批货已经毁了,现在就是看如何来协商这件事情。”
方琮珠从皮包里拿出合同摆在桌子上:“莫先生,我仔细看过了这份合同,或许我大哥年纪轻,没有什么经验,合同拟定得并不怎么合理。”
她不是学商科出身,但仔细看这份合同,却有诸多不利于方家之处,比如说若是没有按时交付货物,方家弥补莫先生的损失,除了三倍赔偿定金之外,其余损失由双方协商决定这句话就特别模糊。
莫先生笑了笑:“那是你大哥的事情了,合同我们已经签下,就该按合同办事。”
“那莫先生的意思,除了三倍赔偿定金,还有什么别的赔偿条件吗?”方琮珠瞥了这满脸奸笑的人一眼,心里寻思着,估计这人可能会狮子大开口。
第50章 方家齐聚上海滩
房间里一片沉默, 仿佛时间已经静止,书桌上的座钟嘀嗒作响,好像有什么敲打着脑袋, 隐隐作痛。
“这样吧, 除了定金三倍返还, 你还赔我两万鹰洋就是了。”
莫先生斜眼看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两万块,不多的。”
方琮珠吃了一惊:“两万鹰洋,为何会要这么多?”
“这批货不到,我半年没有生意开张, 不说挣多少钱, 就是家里的吃穿用度都没着落, 你们方家难道不要赔偿我?”
“莫先生, 我们只不过是不能按时交货而已,如何还要负担你们家的开支用度?若是说你家要娶媳妇嫁女儿,未必还要我家出彩礼嫁妆?”
莫先生呆了呆,旋即笑起来:“方大小姐好口才, 不说要你们负担彩礼嫁妆, 但我这半年生意不开张,总得要补偿我罢?”
“莫先生, 未必你就能做一笔生意挣一笔?”方琮珠压着心里的郁闷, 冲着莫先生笑了笑:“这样吧,我再添一千鹰洋,权表歉意。”
“哈哈哈哈……”莫先生大笑起来:“方大小姐真是太会做生意了, 砍价这么辣手,两万块变成一千块,你也说得出口?”
“莫先生,既然你能漫天要价我就能坐地还钱,你要两万,我就给两万,未必也太简单了些。”
莫先生的脸沉了下来,嘿然不语。
孟敬儒在一边瞧着这事情有些僵,赶紧出来打圆场:“莫先生,我知道你是个心善之人,素来不喜欢为难别人。方家这次遭了变故,厂房全毁,织好的衣料没存一片,还烧死了几个工人,等着要赔偿。你就当做好事,且将赔偿金定低一些罢。”
听了孟敬儒的话,莫先生脸上稍霁:“按着孟少东的意思,多少比较合适呢?”
“我觉得带上赔偿三倍定金一起共八千块,这也差不多了。”
“八千块?”莫先生看了看孟敬儒,嘿嘿一笑:“孟少东,你也够意思啊!”
“莫先生,谁没有个困难的时候呢?互相体谅一下罢。”孟敬儒指了指方琮珠身上的衣裳:“莫先生,方家不是没有能力织出你想要的衣裳料子,只是真的发生了意外而已,他们家也不料想有这种结果啊!”
莫先生看了看方琮珠身上的衣裳,脸上也露出了怅然之色。
这布料,真是好看,若是运去西洋那边卖,定然能好好的挣一笔。
“莫先生,咱们就八千大洋包圜了,下次我们家添置好了机器,再与您来签合同,保准有更好的衣料卖您,好不好?”
莫先生想了想,叹气道:“看在孟少东的份上,那就这样罢。”
方琮珠当即便让掌柜把商铺里这些天的营业额调了出来,可是还不够,于是又派人去了另外两家商铺,总算是凑够了八千块的银票。
拿了银票以后,莫先生将自己那份合同当面撕毁,这事情就算完了。
看着莫先生走出经理室,方琮珠有些心疼,这笔买卖不仅没做成,反而赔了八千,真是流年不利。
她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只手撑着额头,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窗外的阳光透了进来,给她镶嵌了浅金色的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