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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节

      凌渊垂眼睨她,语气仍是冰冷的:“居然都能想到自荣家手上想办法,讨到出城的通行令,也算是有本事了。”

    长缨听到这里,却未免有些微失语。

    他居然知道是荣家……

    荣胤是朝廷的宣威将军,凌晏与他以及少擎的父亲东阳伯皆是发小,也算是拜了把子的兄弟。

    秀秀其实不是她的丫鬟,是沈寰手下一个小把总的女儿,西北不像中原热闹,她出生之后也没有什么玩伴,正好秀秀的父母亲也过世了,跟着老祖母过活,沈寰便接了她们到府里,让她跟着长缨。

    后来老祖母过世,秀秀便就在沈家留了下来,再后来又随着长缨到了凌家。

    秀秀不是丫鬟,但她什么事情都能替长缨打点好。那些年里也跟着学了读书习字,行起事来明明白白,加上一副好相貌,很招人喜欢。

    荣胤既与凌晏同辈,即便三个人里排行最小,年龄自然也小不到哪里去,但他相貌颇好,人也讲究,因此人至中年依旧风度翩翩。

    只可惜发妻早逝,家里长女又跟继室闹得乌烟瘴气,便时常与凌晏及东阳侯同出同入。

    在长缨眼里,荣胤是很温和很精致的“荣二叔”,她完全想不到他竟然会看中虽然招人喜欢但也算不上格外扎眼的秀秀。

    在她带领着她们落魄街头的时候,他曾经来找过她一次,提出可以帮她离开京师,但条件是他要纳秀秀为妾。

    长缨当然不肯,还曾指着他的鼻子冷笑骂过他老匹夫,但她万万没想到,秀秀会趁着她病中私下去找荣胤,而后就此留在荣家。

    三日后荣胤就将她和吴妈紫缃三个安排出了城。

    由于秀秀是个极大的目标,容易让凌渊察觉痕迹,因此荣胤还遵守承诺将秀秀藏着,直到三个月后才将她接回府里。

    但是她相信以荣胤的能力,不可能会为了纳个妾,而把祸水往自己身上引。

    她即便离开了京师,也猜想到他一定能把自己撇开净,不让凌渊找到自己头上来。

    那凌渊这……

    凌渊冷眼望着她,又道:“以为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吗?”

    长缨老实地没再吭声。

    凌渊胸脯微微起伏,移目看向园里的牡丹,他道:“回去收拾收拾,立刻回京师!”

    长缨静默,半晌道:“侯爷恕罪,我不回去。”

    她怎么能回去?怎么有脸面对姑母的愁容?有脸面对昔年日日混在一处的凌颂凌述他们的目光?

    即便是能厚得起这张面,她这几年打下的基业岂非全没了?

    她回去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末路吗?再然后自己束手无策地也跟着再死一遍么?

    “我的目标是建功立业,在我晋职成为真正有实力可证的将军之前,我哪里也不去。”

    “那就把你当年那么做的原因说出来!”

    凌渊脸色倏然冷下,那忿而出口的语速,让人相信这绝对已经在他心头萦绕许久。

    长缨脑袋顿时嗡嗡作响,回避了他的目光。

    “把头抬起来!”他在喝斥。

    长缨不得不又抬起头,把溃乱的神情袒露在他面前。

    这简直是要命的选择。

    如果京师那么容易回去,她便不必把自己逼上从军这条路。

    倘若那真相有那么容易说出口,她便不会眼睁睁看着姑母失望离去,看着自己沉陷在人人喊打的境地里。

    “你当年为什么那么做?理由是什么?”

    凌渊声音微哑,正在追问。

    长缨脑袋里有擂鼓一般的声音愈来愈响,愈来愈猛烈。

    她感觉有沉重的巨木,像冲击城门一样正在一下下地冲击着她心里的堤防。

    长缨眼眶终于酸出了湿意。她吸气摇头:“求侯爷别问了,即便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她没有被人利用,她清楚得很。

    她活了两世,能有什么事情不清楚啊,是不是被利用,是不是跟那张婚书有关,她能有剥得了程啸的皮的脑子,自然也就有反省回顾捋清楚事件的脑子。

    可惜都不是。

    她冲去寻找凌晏的时候,她脑子是清醒的,为什么说那些话,她也是清醒的。

    凌渊却漠然垂眼,道:“你说,我信。”

    长缨微怔,抬头看了过去。

    第120章 我说了你不会相信的

    长缨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回避过无数次的事情,如今当真要说出来吗?

    “说吧。”凌渊道。

    长缨脑子里又开始嗡嗡作响。她攥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姑父,是姑父让我这么做的。”

    “你胡扯!”

    凌渊怒吼,暴喝的声音响彻了花园,将对面庑廊下的郭蛟他们都震得跳了一跳。

    长缨默然无语。

    凌渊逼近她:“我虽说信你,但你编也要编得像一点,他怎么会让你这么做?

    “他出事之前的那天还交给我几本军报,让我练习如何治军,等过段时间再亲自带我实操。

    “他军务顺利,未曾卷入任何朝党纷争,在朝中甚至连得罪的人都不曾有,他有什么理由会让你这么做?

    “将近四年的时间,结果你就想出这么个蹩脚的理由来糊弄我,来为自己开脱?!”

    面前的他言辞犀利,目光阴冷,透露出一个当权者的铁腕一面。

    长缨环抱着双臂,望着庭中喃喃道:“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又看过来:“你看,我说了你不会相信的。”

    “到底怎么回事?!”他哑声又问,“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长缨望着足下,摇起头来。

    脑子里头那根弦噔地绷断了,潮水纷涌而至,仿若冲开了堤防,瞬间将人淹没。

    ……从通州回京之后,她断断续续地生病,姑母给她请了太医,日夜以药补身。

    她浑浑沌沌地,并没有清醒过多少时候。等到终于渐好,也是七八日后的事情了。

    难得那几日又天气晴朗,她在各个院子闲逛散心,看到凌述在被逼着写治兵策,她技痒,也提笔写了一篇。

    夜里凌晏回来,看完她的文章,便传她到了书房,奖励了她一把宝剑,然后又听她告了凌渊的状,再之后便令她把门掩上,引着拿起宝剑的她到了他素日存放典籍珍品的密室。

    “你的病好些了吗?”他先是问。

    “好多了。除了体力差些,没有什么大碍了。”

    她回答说。

    虽是在佃户家里养了半个月,但始终没有什么起色,回来的时候上马车她的脚还是软的。

    直到回到凌家她才逐日地松泛。毕竟习过武,便是体力弱些也能坚持,自然算是好了。

    凌晏点点头,然后说及正事:“朝中有个要犯,是官家要杀的人,此人与姑父有过命的交情,这次必须助他离开。但因为是钦犯,所以姑父不可能直接救人。

    “你几位表哥因为是我的儿子,行起事来也多不方便。小铃铛儿要不要帮姑父一把?”

    那时的凌晏也是像凌渊这样,身姿笔直地站着。

    长缨出身将门,在凌家也对精忠报国四字耳濡目染,心内充满了热血。

    姑父要做的事情,她当然是要答应的。“我要怎么做?”她问。

    凌晏拈须踱了几步:“倘若这个消息不走漏,自然无事。倘若走漏了,那么你便等到我被围困之时前来指证我,说出我藏匿钦犯的地点,官兵必然会宁肯相信你,从而调兵前去搜查。而我则趁此机会暗中着人布署,将人挪走。”

    长缨怔住:“那回头姑父又如何自证清白呢?”

    “这个你放心。”凌晏微笑,“你哪里会知道人藏在哪里?随便说个地方,让他们去查。查不出任何痕迹,自然说明我是清白的。”

    长缨还是觉得不妥。窝藏朝廷钦犯,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万一皇帝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呢?

    凌晏应该是看出了她的迟疑,说道:“你放心,姑父自然还有安排的。你只需要照姑父说的去做就是了。

    “等事情办好了,姑父再带小铃铛儿去西山打猎,猎了狐皮子,回来给我的乖侄女儿做衣裳,可好?”

    有了这番话,长缨相信他了。

    毕竟就像凌渊说的,哪里有人会像他这样,拥有着祟高的地位,和睦的家庭,官家的重用,以及对未来日子的规划,还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安排来呢?

    事情很快来了。

    初七这日她跟姑母一道准备了要做腊八粥的食材,下晌凌晏陪她们去城里官户家做客,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异常。

    初八早上她吃药的时候他却进来了,坐在她桌前,眼底有些让人看不懂的凝重。

    她问他怎么了?

    他笑了下,只嘱咐她好生歇息,而后便走了。

    然午饭后凌宴出门前,又把她唤到书房,提到了那件事:“如无意外,就是今日了。

    “乖铃铛儿听话,只要听到消息,立刻驾马来寻姑父,可好?

    “不过千万答应姑父,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提及,免得你姑母担心。”

    长缨重重点了头,还说会给他留腊八粥。

    他笑了笑,揉了揉她发顶:“委屈我们铃铛儿了。”

    说完,他昂首走了。

    一家人等着他回来吃腊八粥,直到夜半还不见人回来,只有长缨心里有数。

    她在桌子底下攥着的绢子,已经被手汗浸得濡湿。

    约摸凌晨时分,消息来了,他身边的扈从跌跌撞撞地冲进府里,报告了他在城外被官兵围住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