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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乾淳三年,由中书舍人出知,范火致——”她低头看着书上的字,一字一句地读出声,不快不慢地颇为认真。

    可祁苏听着听着就拢起了眉心,他倒看了眼楚娆手上那页,纤长的手指一点,“炏,这个字读炏。”

    “哦,乾淳三年,由中书散人出知媵州府,范炏致。是编乃由其入蜀之时,道中思乡而作描其乡,有诗为: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参。”

    “这个字读篸,碧玉篸。”

    “好碧玉篸”楚娆耐着性子低头继续。

    “暑化之。”

    “罨化,不读暑,读罨。”

    楚娆的脸渐渐红了,声音也愈来愈低,怎么读个书还能这么丢人的呢。

    她也是自小有老师上门隔着帘子教书的,儿时比起她哥,她还算勤勉的,直到过了金钗之年,她娘亲不许她再与老师碰面,这才断了学问。

    但一言蔽之,还是识字懂礼的,可这本书的有些字确实冷僻了些,再说么,风志只图看个趣闻故事,她看的时候哪里还管读些什么。

    越想,楚娆越觉得不好意思。

    “你听的不累么,我明日再读给你听。”

    说罢,楚娆合上书,怀里抱着风志,不等祁苏反应过来,已经跑出了内室。

    祁苏只听得一阵关门声,房内就恢复了安静。

    一直想教她走,她偏不走,现在倒是说了一句就没影了,屋子里突然失了声响,祁苏竟然觉得有些不惯。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之后,从门外传来四九咋咋呼呼的声音。

    “公子,公子!”

    “嗯?”祁苏睁开双眸。

    “小的将马车交给夫人了,夫人要用。”

    “嗯。”祁苏没什么反应,她想去哪便去哪,他以前不管,现在当然也不会管。

    四九将煮好的白耳红参粥放在台几上晾着,边道:“夫人也真是奇怪,这个时辰去街市,回来刚好是正午,那不是晒的很么。”

    祁苏没回。

    四九继续道:“云珠还说是要买什么解字书的,真是想不通。”

    “什么?”

    突然得了祁苏的回应,四九很是高兴,“公子,你也觉得奇怪吧,夫人要买解字书,这书有什么用啊,又不是不识字。”

    “哎呀,”四九一拍脑袋,“公子,小的忘记拿糖蜜了,这就去。”

    四九说完兀自出了门,在门外不远处,他转弯前蓦地听到了一声屋内传出的轻笑。“咦?“回过头没人,房里就公子啊,难道公子笑了?公子无缘无故,怎么会笑呢。

    “嘁,定然是我听错了。”

    不过要是真是公子笑了,那该多好啊,四九心想,老爷夫人走得那么多年,公子笑容愈发少了,他都不怎么见到了呢。

    四九边想,苦笑地摇摇头,跨起步子,继续往膳房处走去……

    第31章

    楚娆最终也没去街市上买一本新的解字书, 而是由四九在书房的书库里翻找了好一阵, 才从箱底找出祁苏以前用过的,送到了后院夫人的手里。

    临走还不忘说一句:“这是公子是九岁时用的呢,夫人您可别嫌旧哇。”

    楚娆看着四九真诚的表情,还是默默收下了那本书。

    祁苏病了几日,楚娆便去那三进院几次,在这之间,她真是铆足了功夫, 比往日还要‘用功’,每日都要温习第二天读的篇章,过得颇为充实, 这般下来,京都风志读的没剩几篇, 祁苏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称得上恢复如常。

    时间一晃就是三四日,这天, 楚娆正躺在床上,枕着一只手, 侧躺着吃香瓜。

    突然, 下人住的西厢, 传来的声音听起来热闹的很,一开始楚娆不在意,但持续了许久,她便起了好奇。

    “云珠, 你去看看是发生什么了?”

    “小姐,不用去了,奴婢问过了,听说是大丫鬟紫烟回来了。”云珠鼓着腮帮子绣鞋,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诶,这是谁惹了我的云珠,四九欺负你了?”

    云珠被逗的笑个不停,咯吱咯吱地笑完才放下布鞋道:“才不是呢,奴婢是听四九说,那个大丫鬟大概也会过来伺候小姐。奴婢害怕小姐以后不理奴婢了。”

    云珠一面是在楚娆身边呆久了,怕被分了楚娆的宠,另一方面总有些旁的想法,现在无端多了一个人伺候,听说还是最早祁家老祖招进来的,难保不是和绿绫一样的心思呢。

    楚娆只领会到了云珠的头一层意思,“我有云珠你,就不需要她伺候了。”

    她说的随意,心里也是这么打算。

    前世,她跌进井里,能隐约听得见紫烟的呼喊,那声音焦急不似作假,况且,那时云珠不在身边,紫烟对她照顾的也是事无巨细,妥帖完美。

    是以哪怕重生回来,她也不愿相信会是紫烟和祁风串通起来对她不利。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觉得这一世不该再多留一个人在身边。

    她既然已经作了决定,祁苏那处就得提前支会一声才行,现在她既然想着好好在祁家生活生活下去,祁苏他毕竟是个当家的么。

    楚娆想到此处,拿起帕子在手上擦了擦,“云珠,我出门一趟。”

    三进院的偏厅,两件浅色的榆木挂屏沿着轴线对称而置,屏下是一张宽几,几上还留着副残着的棋局。

    祁苏则坐在主位一侧楠木制的交椅上,身着青靛色的缎子衣袍,手在落子翻动之间,依稀可见袍内露出金色镂空云纹的窄式镶边,玉带扣出腰身,整个人似泼墨画般的俊美无俦。

    他的一双细长桃花眼,瞳色幽深,薄唇轻轻抿着,却是只盯着瓷围棋盘,没有看向站在下首说话的女子。

    “公子,奴婢此次去往柳州老家,本该十日前回来,因途中出了些事,回来晚了,还请公子责罚。”

    “不必。”

    要说当年,祁家的老祖还真是会挑丫头,八九岁的年纪,就能挑出日后定能出落成容貌不错的,紫烟和绿绫,一个是清秀耐看,能干内敛,一个是别具风情,处事张扬不肯落下风,两人各有各的性情,颇为互补。

    老祖初初当然是存了念想,以后这两个就抬作通房丫头,备着祁苏知人事之用,两个各有各疼人的法子,定是亏不了他的孙子,哪知老人一阵疾病走得急,没顾上安排好这等事。

    祁苏素来没那样心思,紫烟和绿绫便就一直做宅里的大丫鬟,说起来月银不低,但年龄渐长,总有些尴尬难处的,也是以,才会有绿绫以为祁苏性子冷不会管她,剑走偏锋地冒险做出先前那般的行事。

    但紫烟不同,她和祁苏呆的日子还要早过绿绫,但不管从心底还是处事,都从未僭越过主仆的身份,克己律身,只当祁苏是个主子看待,如今祁苏娶了亲,那她就有两个主子。

    “是,公子。”

    四九站在一旁,也是是个话多的。他看着紫烟回来,那是高兴的很,这个月紫烟不在,发生了多少事儿啊,下人里头,还得有她镇着才行。

    于是,他便忍不住插话道:“公子,紫烟姐姐带了好多柳州产的糕饼,给公子的那份,小的已经专登保管了起来。”

    “只是些家乡的小吃,给公子和夫人的,奴婢都特意分开包好置放了。”

    祁苏原本没怎么回应,大概是听到夫人二字,才搭了一句,“见过楚娆了么。”

    “奴婢是想先来给公子请安,等会儿便会去后院见夫人。”紫烟对两人不住同屋甚至同院的事,半分未提,看起来也没有一丝好奇。

    “嗯。”

    “奴婢,还有一事相求。”紫烟说完,看着祁苏直直跪下,“还请公子将奴婢赏给夫人,奴婢愿意做夫人房里的贴身丫鬟。”

    楚娆快走至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一句,原来,紫烟还是自己要到她身边作丫鬟的,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前世,她也一直只当是祁苏看她身边无人,才送了个紫烟来,楚娆脑袋里冒出些异想,难道紫烟真的有不妥?

    原本该进门的脚步因着这句话渐轻,楚娆的小心思作祟,继续躲在窗后,看着里面的情景。

    紫烟跪在地上,是她认得的面孔,柳眉细长秀美,芙蓉如面,细瞧起来其实要比绿绫还要耐看许多,这么一想,祁苏身边也都是美女子,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紫烟姐姐,您还不知道吧,夫人身边带了随嫁的丫鬟了。”里头的四九出声提醒,半分未察觉外头多了一个‘夫人’。

    当初紫烟还未回乡之时,楚家最早传出的是不带丫鬟,所以她并不知道云珠也跟了过来。

    此时,紫烟闻言,似乎也并不如何诧异,“公子,奴婢明白,但奴婢愿去夫人房里作些洒扫之事,普通的丫鬟也行。”

    这就很奇怪了!楚娆很是不明白,紫烟怎么连自己的面都没见过,也不知道自己好不好相与,就一门心思地往自己身边赶。

    她这么一分神,里头已是行进到了另一个话头上,楚娆心想看来方才祁苏已是答应了。

    “奴婢听闻,绿绫因窃盗书房之物被关进了牢房,奴婢与她算是相识一场,便自顾将她从牢里赎了出来,听说她亦准备回江州老家,还请公子责罚奴婢的自作主张。”

    这紫烟怎么一回来就是求着求那,还带着求罚,楚娆边忖,边觉得蹲的有点累,想换边脚蹲着,不小心肩头搏到了窗子一角,戳了一下生疼,硬是捂住了嘴,还是低声闷哼了一下。

    祁苏心静,察觉到窗角的动静,望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罢了,赶走便是。”

    楚娆听着里面断断续续地说些琐事,祁苏是不怎么回的,紫烟讲得却顺畅,时不时四九还插上几句,掐了半天的点,她还是没找到进去的时机。

    这等着等着,眼看着紫烟和四九竟是要退出来了。

    楚娆偷偷退后了几步,直到墙角拐弯处,疏动着筋骨一边留意着,何时紫烟走开,她再进去找祁苏,反正她有云珠照顾,推阻起来,按祁苏的性子肯定懒得深究。

    等了小片刻,楚娆探个头,看到门口的两个身影,说些什么话。

    “哦对了,紫烟姐姐,上次你给我那新袈裟,我给心尘大师了。”

    紫烟听到心尘的名字,素来从容的眉头些微一颤,“那他打开了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不知我都差点忘了,临下山前才交给他的,我想,肯定是看了呀。”

    “那他今年穿的哪件?”

    四九不明所以,“嗯就跟几年前你去过那次一样,还是木兰色百家布做的那件袈衣。”

    “知道了。”

    楚娆等在墙角,自然听得不真切,硬是等到他们谈完,正准备去找祁苏,突然发现紫烟似乎走的是不是西厢,而是二三进院正中园子的方向。

    花园对过就是祁家大房,若说紫烟这个时候去赏花,那她是不信的,才一回来就去那处,会不会是与谁约好了。

    楚娆不敢纠结太久,怕跟丢,临时起意决定还是回来再找祁苏,自己更是悄默默跟上了紫烟。

    一前一后两个身影,走至了三院南边的尽头处,紫烟左右四顾无人,从腰封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落了锁的门,跑到角落墙边。

    楚娆寻不到既能偷看,又能偷听,还能不被发现的地方,只能舍弃一项,往远处寻了个犄角旮旯,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倒要看看,紫烟见的是谁!

    半柱香之后,一个穿着宝蓝色纻丝直裰的男子款款而来,楚娆心下一惊,这不就是祁风么!

    紫烟迎了上去说些什么,显然等的就是他。祁风像是要讨便宜似的将手伸至紫烟的脸蛋处,不过被躲开的及时,倒并未碰到什么,大概是光天化日祁风有些顾忌,没再继续动手动脚。

    楚娆怕他们发现,摒着气暗地里观察。

    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但她能瞧见祁风走之前塞了一个纸包进紫烟的手里。

    这下,楚娆心中的念头一下闪过了好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