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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回大帅,上次来袭的鞑靼,不如这次勇猛,末将是险胜。”丁荣说。

    萧霖逼视他:“本王问你,你如何得胜,你讲经过。”

    丁荣道:“是。”

    丁荣脑门上的汗越出越多,正想将先前和谋士已经编好的说辞说出来时,郭明礼忽然闯进来道:“王爷,将军府门口,有个女子在喊冤。”

    萧霖看他:“女子喊冤,喊到将军府来,莫非肃州知府和巡抚都是死的?”

    “那女子道,她的冤,只有将军能处理。”郭明礼说。

    郭明礼不是不识时务之人,明知道他对丁荣的事非常重视,不可能无故来坏他的心思。

    那女子的冤情想必不简单,萧霖遂允了。

    郭明礼没走,牢牢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丁荣,一字字道:“宁静村的人,不知道丁将军认不认识。”

    宁静村!

    丁荣两膝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成了一团泥人。

    “怎么?”萧霖看向他,已经猜出丁荣会和此女的冤情有关系。

    丁荣颤颤巍巍地说不出话,声嘶力竭道:“臣有罪。”

    知道他有罪,也猜到了不是小事,但当真相完全摆在萧霖眼前时,他仍然生起一股滔天的震怒。

    事实上,前几日丁荣对战鞑靼那场战事,他战败了。

    鞑靼凶猛,连萧霖尚且受伤,丁荣吃了场败仗,放在平常是没有什么的事情。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常胜将军。

    可丁荣自前朝开始,便已经守在肃州,一守就是小十几年,一直没有过升迁。

    是个人就会有野心,丁荣也想往上走。

    早便得知了并肩王不日会抵达肃州的消息,丁荣想着,若能在并肩王跟前露脸,这对他日后的升迁绝对是一大益事。

    为了自己的前程,他做了一件人神共怨的事情——杀民冒功。

    杀民冒功这种陋习自秦朝就有,不少大将都做过。萧霖素来只是听闻,从未亲见。

    宁静村过来喊冤的女孩儿刚刚出嫁,今日回去省亲时才发现,一村子的人,有老有少,全被屠了,甚至连村头的狗都没被放过。

    起初,女孩儿还以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是鞑靼干的。

    后来,是村里的一位孩子,在丁荣屠村时,他被父母提前藏在了地窖里,这才得以逃过一劫。

    孩子饿了几天,见到熟人,方敢翻身出来。

    而女孩儿,也终于从孩子口中语焉不详的话里,看到了村里那日血流漂杵的情景。

    她的眼泪都快要流干了,即刻带着孩子来了将军府喊冤。

    她倒要看看,大梁的兵,到底是兵还是匪,即便是土匪,也没有屠人全族的道理!

    宁静村上下六百四十一口人,仅剩下个别还存活。当这些鲜活的生命成为一纸数字摆在眼前,萧霖恨不得将丁荣抽皮扒骨!

    大梁的将领中,居然会出现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他两眼一黑,险些气晕过去,直接掀了桌上所有茶盏,令军士将丁荣拉出去:“丁荣,斩!”

    “慕容英,杖一百!”萧霖扶住桌沿才堪堪站稳,“作为一官将领,连鞑靼和自己子民的脑袋都分不清,本王要你何用!”

    他胳膊上的伤还在往外渗血,见到他这架势,军医也不敢上前包扎。萧霖的血从胳膊上滴到地上,鲜红的一滴,耀眼地可怕。

    沈策跪地道:“王爷三思,丁荣犯下此等大罪,死不足惜。只是是否回京等圣上发落更为妥当,丁荣毕竟是正四品官员,手掌重兵。”

    “依末将看,不如先卸了他的职,暂且压入大牢。”沈策道。

    沈策算是军里的狗头军师,他读书多些,也是好意。萧霖手握天下兵权,若再私自处置戍边大将,怕萧乾疑他手中权柄过重。

    萧霖紧抿住唇:“这等罪人,多活一日便是苟且。参与此事的将领,有一个算一个,即刻拖到将军府外,就地处决!”

    “王爷,”这下不仅沈策,慕容英也求情道,“此事查起来,牵连甚广。鞑靼虽然刚退,但是保不准何时又会来袭。此下正是用人之际,丁荣是主犯,罪无可赦。对其他将领,可否宽容些。至少等彻底击退鞑靼,再行处置。”

    萧霖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他冷笑:“你们觉得鞑靼可怕?”

    “有这等屠杀自己子民的将军,又与鞑靼有何差别?”萧霖面色暗沉,整个人如一桩煞神,“拿着朝廷的俸禄,受百姓爱戴,还能做下屠村的恶行!将刀对向手无寸铁的百姓,这种人,尚且不如鞑靼!”

    “鞑靼要来便来,有本王在,你们怕什么?”萧霖一掀衣袍,瞪一眼拉着丁荣的两个小兵,喝道,“还等什么,马上处斩丁荣!”

    “剩下参与此事的将领,郭明礼,你亲自带人去拿,敢有反抗者,当场击毙。”萧霖沉声说。

    郭明礼应声:“是。”

    此次参与杀民冒功的将领总共有八个,出事时,有的还在家里睡觉做梦。去他家里的小兵连缘由都没知会一声,直接把人绑了来。

    片刻后,这八个人,一水地被拖在了将军府外,如西洋景似的,就地斩首。

    萧霖亲自斩的丁荣。

    他好似刚从修罗场出来一样,整个人冷峻又可怕,身上的血腥味更重了。

    “你们都看好,”萧霖举起刀,目光扫向肃州的一众将领,“再有杀民冒功者,如此便是下场。”

    他声音平静,而后只听“咚”地一声,丁荣的脑袋瞬间落地,那具没有生气的身子也很快倒在了血泊中。此情此景,让其余的肃州将领无不噤若寒蝉。

    萧霖说:“沈策,你起封折子送到京城,将此事禀报皇上。再问一句,是否要株丁荣全族。”

    斩首不算,还要株连全族!大梁朝只有谋反是要株族的,现在难道又要多一条吗!

    大家伙儿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各自头上的脑袋,一个个将头垂地更低了。

    沈策回道:“是。”

    他起先为丁荣求情,那是为了王爷考虑,不代表他同情丁荣。要他说,人家全村六百多人都被你杀了干净,你赔他全族,难道算亏吗?

    人命的事情,从来都是说不清的。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丁荣也被处斩。那沈策要做的,就是将此事对萧霖的影响降到最低。

    他不是文采出众之人,给萧乾的那封折子里,用的是很简朴的文笔。然而,单单一个“六百四十一”的数字,却足以让帝王雷霆一怒。

    六百四十一口人,意味着什么啊?那可都是他的子民。

    大梁才刚刚建朝十年,便有人开始杀民冒功,长此以往,戍边将领还不得反了天!

    萧乾直接把沈策的折子拿到了朝上来讨论,没想到的是,朝臣们的反应和萧乾却不太一样。

    首辅王振是站在萧乾的角度上考虑的,他也认为丁荣罪大恶极。但同时,他觉得,因此事株族,是否会太过了。

    这已经算比较好的,还有些御史,更不客气,直接说“丁荣虽有罪,但是萧霖无谕而擅处边疆大将,是否也有罪呢”。

    这位御史不是别人,先前弹劾姜知行的就是他,姓赵。

    赵御史是出名的铁面无情,在朝上便开始有一说一。一边说要给丁荣论罪,一边还说要处置并肩王。

    萧乾不怒反笑:“你的意思是,并肩王也该论罪。”

    “回皇上,王爷功高深重是一方面。但此事,能开一个头,便能开第二个。臣以为,此头开不得。”赵御史道,“若日后的钦差都效王爷此举,陛下威名何在。”

    不得不说,赵御史做了这么多年御史,不仅将帝王的心思把得准,嘴巴也是一向毒。

    如果萧乾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君王,或者说他如果真的非常忌惮自家弟弟,没准真会给萧霖治罪。

    可惜,他现在一想到那枉死的“六百四十一”人,便又气又恨,不由地对着赵御史也生出了一脑门的气!

    “你大胆。”萧乾骂道,“丁荣伤天害理你不追究,还与朕论道王爷的错。你们御史便是这样,凭空靠着嘴冤死人吗!”

    帝王忽然爆发,赵御史吓得立即跪地喊冤。

    这当口,萧长勇适时站了出来。

    他已经过了及冠的年岁,又受封齐王,早朝上自然有他一席之地,他缓缓说:“儿臣以为,皇叔此举无错,倒是安了百姓的心。”

    “各位大人想想,此事若传出去,朝廷还有何脸面,军队又有何威严。”萧长勇说,“皇叔以铁面斩丁荣,也是在给其余的将军震慑。否则,若再有将领效仿丁荣此举,还有百姓愿意效忠我大梁吗?”

    不愧是亲父子,他这话说的与萧乾心中想的无异。萧乾听了舒服,生起来的火终于消下去些。

    “皇叔一心为公,赵大人还以小人之心想他,确实是过了。”萧长勇先骂一句赵御史,见父皇面有熨帖,这才接着说,“不过,赵大人也是为了父皇的威名做考虑,虽目光短浅,到底不是存着坏心。”

    萧乾哼一声,没让赵御史起来,可也没说要发落他。

    萧长勇道:“株族一事,儿臣以为妥。宁静村上下六百多人被灭,就当丁荣全族给他们偿命。”

    萧长勇能得萧乾的喜欢,不单单是凭着龌龊手段,还因为,他总能在第一时间猜到父皇的心思,并且及时地抛砖引玉。

    这时候,若是废太子在,想必会与王振一样,觉得株族太过,改为判其他的罪。可是萧长勇却完美地与萧乾的思想契合。

    萧乾喜欢他,不是没道理的。

    多一个人应声,株族的事情很快定下来。除此之外,慕容英失职失察,被罚俸一年,降三级连任。

    为了得到同情,沈策的折子里,还轻描淡写说了萧霖受伤的事。所以萧乾额外赏了补品下去,允萧霖处理好肃州的事后,早日回京。

    下了朝,萧长勇与谢晋之一并去了齐王府。

    萧长勇让下人上茶后便退下了,他说:“今日在早朝上,没见你做声,想什么在。”

    谢晋之抬头看他,眼神有些深:“殿下今日为王爷求情,还是存在拉拢之心吗?”

    “一是为了这个,二是,丁荣确实太过分。”萧长勇说。

    谢晋之缓缓道:“殿下,臣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萧长勇道:“子平,你我不讲这个,有话便说。”

    “如今,王爷娶了姜氏女做妾,殿下也知道此事,”谢晋之笑道,“姜家是废太子的人马,如今姜氏女长期伴在王爷身边,不知王爷是否,也会被影响。”

    萧长勇皱起眉,不太认同:“可她只是妾。”

    萧长勇也有宠爱的女人,不过是宠了就过,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实质影响。他以为,萧霖也是一样。

    谢晋之道:“是妾,但也是王爷唯一的女人,分量可不一样。”

    “殿下知道,今日赵御史为何那么急着论处王爷吗?”他问。

    萧长勇看向他:“说。”

    “姜氏的长姐与荣丰伯府世子和离了,她一个罪臣之女,凭什么敢离开荣丰伯府,不就是因为傍上了王爷吗?荣丰伯府已经定了赵家的女儿做世子填房,赵家,当然不想王爷好。”谢晋之一一道来,“赵御史帮王爷弹劾掉了姜家,您今日又在早朝之上帮了他。赵家与荣丰伯府,对您的投诚之心,已经很明显。”

    萧长勇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谢晋之道:“若要接纳赵家,那我们与王爷,便无法在一根绳上。”

    “臣再说句违心的话,”谢晋之笑了笑,玩味地说,“皇后只有殿下与废太子两个孩子。太子倒了之后,殿下占着嫡出大义,论理,是该您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