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臣该死!”
几人抖得跟筛糠似的,他们前额贴地不停认错,说这就退礼,退礼,一定公正取士,请皇上高抬贵手饶一回。乾元帝的确不能给翰林院直接来个大清洗,他厉声警告了一番,说再有下次绝不姑息,罚思过半月,罚一年俸禄,事情才算揭过。
之前要这些人退礼,就跟要他们命一样,又心疼,又怕得罪人。
被皇帝训过之后,谁也顾不上那么许多,回头就把收那些重礼全退了回去,还说都是为了你,你害死我了。
宫里的动静要传出来总需要时间,这时候送礼那些人还不知道御书房上演这出,他们一方面头疼一方面莫名其妙。过个一天半天,那动静传开,庶常馆里那些高门出身的懵了。
官场上走礼不是寻常事?往前每届都是这样,全是内定,怎么偏这届被查?
皇上上哪儿埋的眼线?
他怎么能调查得那么清楚?谁送了礼谁收了礼全都知道。
这都不是最要紧,要紧的是现在翰林学士们为了救场,大有把这些送过礼的全外放出去的意思,这其中有些人学问的确出色,其实就算不走礼把握也大,只是出身在官宦世家深谙此道花钱想买个心安,谁能想到会是这样?
本来学问好,就因为送了礼,还没考就提前被刷掉了。
不甘心啊,这怎么可能甘心?
有人怪家里,也有人气疯了想祭昏招,准备动点手脚让皇上点那几个都没法应试,那些只要缺考就没道理被取中,到时候不也只能在他们之中择选。幸好,他们家里还有理智,拦着没准出手,还把不愿意接受现实的子孙骂了个臭头。
说皇上警告你一回,你不当回事,还要同他对着干???你以为自己能做的天衣无缝???要真出了那么巧的事,正好皇上要的人全病了都没法应考,全点不上,上头不查?查起来谁跑得掉???
“我不服!我连着几次内院考核都排前五,去走礼也不过是看别人都走,怕被刷掉,想求个公正!结果都还没考就说我取不上了,还是因为立身不正做人不清白!明明是他们不清白,我被逼的!人家都找了关系,我不找,那我不吃大亏?”
全家都劝他,说已经这样没办法了,认命吧,出去地方上当几年官再想办法调回来就是,不必太过悲观。
就算这么劝了,他本人还是想不通,还说皇上就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高看卫成他们,他们真是不想送礼吗?明明是一穷二白送不起!
“事情闹成这样,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没用!皇上认定的事改不了,算我求你别闹了,老实出去干几年,你踏实点,家里会想办法把你调回来。”
“我排前五的,我清清白白去考也能留下来,凭什么要放我出去?”
他爹气得说不出话。官场上很多事情都要博运气,运气差就该倒霉,不管因为啥说破天你就是去走了礼,被上面逮住也只能认,还要闹是想考验皇上的忍耐力?皇上这阵子本就不痛快,拦都拦不住你非要往上撞是嫌命太长?
在卫成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就被内定了。
被内定之后,他在庶常馆收获了一箩筐的敌意,好在都忌惮乾元帝,怕皇帝还派人盯着翰林院,所以谁也没敢出手泄愤。就这样,一众庶常迎来了六月份的散馆考核,这届考核可以说是最近几届里结果最出人意料的。世家出身那些个全被外派出去,留下的几乎都是出身普通踏实勤勉的那种。
比如卫成,顶着庶常的名头学习两载后,他在乾元十一年秋天被点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结束了在庶常馆这段纯学习不办差的时期,开始为朝廷做事情了。
虽然编修只不过是翰林院里排在最末的小官,头上压着修撰、编纂、侍讲、侍读等等,他也算留下来了,以后不用担心考不好就被放出去,可以边学边做事,熬资历挣表现努力往上爬一爬。
等卫成把好消息带回家,卫父、吴氏包括姜蜜都高兴坏了。
吴婆子实在,问说:“原先你还是庶吉士的时候,朝廷只发米粮,两年都没见着银钱,现在呢?”
“翰林院编修是七品京官,有俸银也有禄米,听说岁俸四五十两,能领多少米我真不太清楚,总归会比原先多出不少。”
吴婆子笑咧了嘴:“那好,那真好,咱家日子也算越过越红火了。”
刚才砚台抱着卫父养那条狼狗在院子的角落里说悄悄话,狼狗趴那儿都懒得理他,他自言自语几刻钟就过去了。
姜蜜真是亲身养了儿子才知道这岁数的小孩儿有多活泼。你要搭理他,他能一路为什么问你半天。你要不搭理他,他蹲那儿自言自语也是半天。家里几个大人都理解不了那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刚才看着家里看门护院的狗子都烦他了,姜蜜才把人捞过来,给他擦脸擦背,打着水给洗了手。
才洗干净男人就回家来了,姜蜜听着她带回家来的好消息,也在心里说了句真好。
“能留在翰林院得学得多好呢?为我们一家人,相公真是太不容易了。”
姜蜜同婆婆商量说晚上张罗一桌好的,高兴一番。
吴氏果真计划起来。
婆媳二人在灶上忙活的时候她还悄悄跟姜蜜咬耳朵,说砚台都三岁多了,虽然还是闹人的时候,至少能听得懂话,平常也丢得开手,问她是不是再怀一个?
“那也要看缘分,不是说要就能有。”
“早几年我就说这种事得你们上心,你俩要是天天亲热能怀不上?我就不信了!”
姜蜜就算已经生过一胎,还是让吴氏臊得不行。
吴氏看她闷头切菜,催说:“媳妇儿你听见没?原先三郎忙着做学问,现在正经当官了总不用那么紧张,你主动点,多跟他亲热几回。男的不都那样,就算他看着书嘴上说不想,你衣裳一脱他就想了。你趁早再生个一胎两胎,不管是儿子或者女儿都好,兄弟姐妹多两个互相能有个依靠,独一个遇上事都没人商量。”
第78章
姜蜜在灶间让吴氏说了一通,后来饭菜张罗好端上桌了,她臊意还没退尽。卫成看她颊边带粉,还当是在灶上忙活久了给热气蒸的,让她坐下歇会儿,又给端了凉茶让喝一口。说:“以后有岁俸了,蜜娘你看要不要请个婆子来帮忙,这样你跟娘就不必再干这些粗活。”
乍一听到这话,姜蜜有些惊讶:“请人?那要多少钱?”
这年头最不值钱就是人力,下苦力的也就挣点铜钱,请个婆子帮着做饭洗衣裳不当什么。卫成说只请一个帮忙干点粗活还供得起,姜蜜连茶碗都放了,她不同意。
“有那钱攒起来以后置大宅院不好?干啥花在这种地方?”姜蜜说着还扫他一眼,“你们男人家手就是松,这边漏点儿,那边漏点儿,真有急用的时候上哪儿抓钱去?相公我知道你想让我跟娘舒舒服服过日子,可我们吧,有事做着还舒坦些,啥事儿没有一天天的多熬人?”
吴氏刚出去把砚台揪进屋,进来听到这话,问他们在说啥?
姜蜜把卫成的打算和她自己的想法说了说,在这件事上,吴氏绝对是站在儿媳妇这边的,就不说住在京城干啥都要钱,院里现在真没有多少事情,比起在乡下时清闲太多,没看见老头子闲得发慌都养起看门狗来了?“要说这些也不是最要紧的,咱家原先出身太低,现在日子过好了,难说没人嫉妒咱。还有你啊……你选上翰林官,那些没选上被放出去的能没点想法?请个生人放在院里能放心?别请个人回来累得媳妇做噩梦,到那时有你心疼。”
“噩梦我都做习惯了,倒没啥,不过家里有个外人怪不自在。现在这样挺好,平常我跟娘商量着来,一个带人一个做事,家里不是周转得挺好吗?”
卫成坐那儿,听他们婆媳你一句我一句,他哭笑不得:“我就是想让你们享享清福,结果才说了一句,招来这么多话。”
“知道你孝顺,也知道你疼媳妇儿,院里这点事你就别操心了,真到那天我俩做不过来或者说不想做了,主动就会提请人的事,没提总归是还轻松。”
姜蜜把手搭过去,还想说两句,砚台憋不住了,捧着小肚皮说饿,问奶奶能吃了吗?
“一说起来差点误了饭,你们经饿砚台不经饿,吃吧,先把夜饭吃了。”
几人陆续围坐过来,卫父先动的筷,大家跟着开动。饭后,吴氏抢着收了碗,姜蜜同卫成商量看后面教砚台什么,他三字经已经背得很好,是先认字还是跟着背百家姓千字文?
“下午我从衙门回来教,每天教读两句,认一个字,蜜娘你白天抽空带他复习。现在三岁多,坚持到六岁常用字应该都会写了,再要学别的也容易很多。”
姜蜜点头:“那正好,我也跟着学。”
卫成笑她,说以前在村学以及镇上学塾遇见不少在学堂混日子的,一听说读书写字就头疼,“倒是蜜娘,这么好学。”
姜蜜托腮叹气:“我要是个寻常乡下妇人,你看我会不会想学?有那精神头还不如多干点活。是嫁了你,我相公进士出身是翰林官,我还能连名字都不会写?正好在给砚台开蒙,我同他一道没准还能激发他。”
起先卫成没明白蜜娘准备怎么激发自家那皮猴,开始教之后,他明白了。
说来也简单,就是装笨。
姜蜜是不见得比儿子聪明,可她是大人,大人学字学句总比三岁孩子要快。她偏偏忍得住,明明已经会了偏同儿子装傻,过一会儿问砚台那字儿怎么写的来着,说娘忘了让他写来看看。
要是直接问砚台你记得吗,多两次他没准不耐烦,姜蜜靠着一手装笨技术把儿子忽悠得妥妥帖帖,砚台心里还很为他娘着急,又为了能教他娘,哪怕平常捣蛋学习时他也能坐得住。
卫成提出那个方案的时候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结果就是很顺利,一旬过后,他给一大一小俩个学生安排了个简单的抽考,考完得承认砚台是聪明。卫成自己就是能读书的,他原先开蒙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顺畅。
家里头什么都好,感觉一切都上了正轨,日子也盘顺了。姜蜜想过婆婆说的,砚台一天天大了,是不是再要一个?
她想了一阵子,抽了个晚上同男人提起。
卫成引她到身边坐,问:“怎么想起这个?”
姜蜜盯着鞋尖儿看了会儿,才鼓起勇气侧身面朝他坐,说:“一则人丁兴旺好,二则是为我自己,只有砚台我怕人家诟病你子嗣单薄,给你送人,想想谁家官老爷家里都不会只得一个孩子,咱家冷清了些。”
姜蜜这个人,对外人是会藏话的,遇上不便开口或者难以启齿的时候她会想法子避,不硬碰。可在自己男人面前,她不说假话,从来是一就是一。
卫成原先随口问的,看她这么认真,才替她想了想。
原先娘家靠不住,如今搬来京城几乎等于没了娘家,她会想这些不奇怪。乡下人就没有纳妾这一说,讨了婆娘就是踏踏实实一辈子,出来之后见的天地大了,她知道官老爷很多都是妻妾成群,哪怕不成群也会纳一二妾。基于此,哪怕从前听他承诺过,心里可能还是担心。
卫成琢磨去了,有一会儿没吭声,姜蜜一等二等没等来话,低声问:“我这么想是不是挺不上台面的?”
这话都带上鼻音了,卫成赶紧搂住她,让她靠自己胸膛上:“怎么这样想?”
姜蜜安分靠着他,挺难受说:“原先在后山村的时候,谁家都是一夫一妻过日子,我自然不会去想什么。搬来京城之后,我听说了一些,听说女人要是贤惠,就该主动安排人伺候老爷,要慈善宽容,不能嫉妒。我想了想,要让我给你纳妾,那比捅我一刀还难受,假如说那就是贤妻的标准我就不要贤惠了。世人都说多子多福,我能生,你别带人回来。”
卫成:……
“谁在你跟前嚼舌根了?”
姜蜜摇头说没有。
“那怎么会想到这些?且不说我心里从来只装着你,没别人,你进门后为咱家做了多少贡献?爹和娘从来都说你孝心好人贤惠明事理,你怎么不是贤妻了?我说过的,你只是投胎成了女儿家,这世道对女儿家苛刻,你若生成儿郎,不比谁差。我媳妇儿聪明得很,要不然怎么能生出砚台那么鬼灵精的娃?”
卫成说着还笑了一声:“我不想纳妾,咱家也没那个家底养妾。原先想着能有几个孩子顺其自然,怀上就好好生下来,没怀上也没什么,左右一个砚台足够我操心,倒是没顾上你的立场,累你不安是我没做好。”
听他说这些话,姜蜜心里热乎:“其他官太太都有体面出身,我一个村女,我总怕因我让你受人耻笑。”
“谁会耻笑我?我本是个乡间竖子,成亲时连秀才都不是,是娶对了夫人,夫人旺我,我方有今天。若没你,我这会儿还在乡间有什么神气?”
“我只敢为自己保证,我是一心一意同你过日子没别的想法。但假如以后真有那一天,我官阶升上去了,咱们周围有人要生幺蛾子,你尽管摆出威风来,大可告诉娘,谁要敢给我纳妾,以后你再梦见什么哪怕是家破人亡的天大祸事也再不说,一个字都不说,我保证娘就能把塞人的打出去,别管来的是谁。”
姜蜜伸手要捂他嘴:“什么话你都敢说!你是在教我怎么当个恶妇啊?”
卫成亲亲她手心,这才让开无辜的说:“我是在教你怎么守护我们忠贞的感情。蜜娘你分明占尽上风,但凡你想谁都得看你脸色仰你鼻息,还怕什么?”
之前就觉得男人没那么白,看着老老实实,里头像是包的芝麻芯子。
还真是!
“让娘听见这话不收拾你!”
“娘疼我,下不去手的。”
话题就这么跑偏了,姜蜜同他推心置腹谈过心里倒真的踏实不少,男人当上七品京官之后给她带来的不安也逐渐消散开。姜蜜可算露了笑脸,看她这样,卫成也松了口气。
卫成带着姜蜜就要上床,这么突然姜蜜还推了他一下。
“闹什么呢?”
“夫人想生二胎,我不得加把劲?”
……
之前在庶常馆读书,有时候太累都提不起劲亲热。开始办差之后就好多了,虽然说学无止境,在翰林院得不停提高自己,至少不需要那么频繁考试,比前两年轻松很多。
能多分一点点心思在家,收拾砚台的时间就变多了,同姜蜜亲热的次数也多了。
像这样到八九月份,姜蜜又有了那年熟悉的感觉,精力不济,陪儿子玩会儿就累,因为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了,她抽空去了趟医馆,请坐堂大夫诊了个脉。
当天傍晚,卫成回来就发现家里喜气洋洋的。
给他开门的吴婆子脸都笑烂了,说三儿子诶,你媳妇儿又怀上了。
卫成先去看了姜蜜,两人高兴一番,他突然想起:“上回诊出有孕也差不多是这时候吧?”
这个月份再加上卫家生儿子的传统,卫成直觉不妙,搞不好福妞在来投胎的路上又给人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