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节
岑青禾感受到她的压抑,所以用力回握。
贾勇目前正停放在停尸间,岑青禾陪着女人一起过去,大家都留在门外,只有女人自己进去,大概过了十秒钟的样子,门内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痛呼。
门外大家都红了眼睛,岑青禾也是,虽然非亲非故,却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身边有人暴躁的骂了句:“是他妈哪个工程队建的房子?老子要了他的命!”
第779章 安抚
贾勇的老婆在停尸间已有半个小时,除了起初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声之外,后面倒是逐渐的没了动静,只是这份安静比刺耳的哭声更令人揪心,岑青禾怕她出事儿,到底是没忍住,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她这辈子第一次进这种地方,原以为自己会很害怕,可真到了这样的当口,却是没有那么恐惧了。人死为大,既然悲剧已经不能避免,那么活着的人总要坚强下去。
岑青禾看到贾勇的老婆瘫坐在停尸车的中间,一只手还紧紧握着自己老公的手,眼睛哭干了,唯有一双空洞的眼睛,发呆的看着某一处。
迈步走过去,岑青禾蹲下身子,拉住女人的另一只手,红着眼眶,轻声道:“嫂子,地上凉,起来吧,如果贾大哥在天有灵,他希望你能好好的。”
岑青禾一句话让女人的情绪再度崩溃,她紧紧握着贾勇毫无力气的一只手,挡在面前,许是咬住了唇瓣,所以哭声呜咽,只剩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
岑青禾知道此刻女人特别希望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哪怕只是陌生人递过来的肩膀,只要能让她靠一靠,让她知道,她不是自己一个人,所以哪怕贾勇的尸体就停在面前一手处,岑青禾还是主动凑过去,抱住了女人,抚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慰道:“嫂子,天塌了你也得扛住,你还有孩子,你要是倒下了,两个孩子怎么办?”
女子本弱,为母贼强。
想到自己的一对女儿,女人硬是咬着牙忍住了眼泪,岑青禾将她从地上搀起来,她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岑青禾觉得自己仿佛正托着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看到躺在冰冷车板上的贾勇,女人流着眼泪,颤抖着唇瓣,小声嘟囔:“你安心的走,我会照顾好孩子,你不用担心我们娘儿仨。”
她抬手想要帮贾勇把白色单子盖好,可是牵起白单的一角,却只剩哆嗦,怎么都做不到盖好的那一步。
岑青禾看着心里难过,伸手替她把白单盖上。分明是已死之人,大家心里都再清楚不过,可当白单再次盖上的瞬间,仿佛是又一次的生离死别,重新上演,女人情绪几度失控,幸好岑青禾从旁安抚。
盛天的动作也很快,一边派人与各家媒体斡旋,一边派专人来跟伤者和伤者家属沟通,其中着重要调和的,当属贾勇的老婆。
岑青禾扶着女人从停尸间出来的时候,盛天的一男一女两名负责人已经在门口等候,其中男人主动上前,语气温和且真诚,“贾太太,对于您老公的事情,我们深感抱歉,也请您节哀顺变,您放心,我们公司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一看他的穿着打扮,大家也不难猜出,这是专门来商量赔偿的。
贾勇老婆情绪特别低落,显然是无心在这个节骨眼上谈钱,她甚至没有看男人一眼,迈步就要走。
男人张口欲说什么,结果被岑青禾的一个眼神给打住,男人不认得岑青禾,但看她穿的是职业装,与周围人并不是一伙的,却不遭众人的排挤,一时间也没再说话。
岑青禾带女人离开医院,就在附近酒店开了一间房,进门之后,岑青禾扶着她的手臂,边走边说:“嫂子,你大老远从豫南赶过来也累了,什么都别想,先躺下休息一会儿。”
女人行尸走肉般坐在了床边,慢半拍才抬眼看向面前的岑青禾,声音沙哑的问:“谢谢了,让你陪着我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岑青禾,嫂子你叫我青禾就行。”
岑青禾知道女人现在不可能睡得着,索性坐在床边,等着对方主动开口。
果然,女人眼泪涌上来,哭着说:“青禾妹子,你说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怎么什么事儿都能落到我们头上呢?”
岑青禾拉着她的手,轻声回道:“嫂子,我知道这时候无论我说什么,都没办法减少你心里的痛苦,但是话说白了,天灾人祸,落在谁头上,只能算谁倒霉,还能怎么办呢?”
女人坐在床边哭,岑青禾也红着眼眶道:“嫂子,贾大哥在这个工程上出事儿,我心里特别难过,因为这个工程当初是经我的手才决定要建的,从早上知道这个事儿开始,一直到现在,我都在后悔自责,假如当初我没有跟对方谈成这笔合作,这个展览馆不建,是不是贾大哥也就不会出事儿?现在也就不用让你一个人这么伤心难过?”
岑青禾一边说一边掉眼泪,豆大的泪珠子掉在裤子上,很快就晕成了一团水湿的痕迹。
女人闻言不由得侧头朝岑青禾看来,略显迷茫的问:“你是……”
岑青禾吸了下鼻子,如实回道:“我是盛天售楼部的销售,贾大哥现在负责的工程,是经我手卖出去的。”
这一瞬间女人心底百转千回,似是有刹那间的恨,只不过这恨根本就没有十足的依旧,所以很快她便别开视线,双目无焦的说道:“不怪你,你只是卖房的,我听说我们家老贾是从承重梁上掉下来出的事儿,工地上的人都说,是建筑有问题。”
岑青禾知道这种消息自然是瞒不过她,目前到底是不是建筑出了问题,谁也没有个确切的准信儿,为今之计,岑青禾很想知道贾勇老婆对整件事的后续有何打算。
心里思忖着,岑青禾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嫂子,您放心,贾大哥是在工作期间出的事儿,所以无论如何盛天都不会不管,更何况家里还有两个孩子。”
女人闻言再度落泪,岑青禾赶紧从包里拿了纸巾递给她。
“嫂子,你在夜城有什么亲戚吗?”
女人摇了摇头,“他工程队里有几个不错的朋友,我只是听说过名字,见面都对不上人。”
岑青禾说:“嫂子,你要是信得过我,你就拿我当个朋友,有什么事儿你跟我说,我替你去办。”
女人在夜城举目无亲,加之六神无主,突然出现一个像岑青禾这样的人在身边,她除了依靠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
岑青禾承认她有私心,她想尽量稳定住此次事故最关键人物的家属,避免事情闹大,但是另一方面,她一定会毫无保留地替贾勇家里争取到最大限度的利益,并且这件事儿她做得到,也只有她才能帮到最多,虽然她此时没办法跟女人一一解释。
女人从豫南赶到夜城,一路上哭了太多,包括刚刚在停尸间里面,即便是至亲的人,眼泪也会有短暂流干的时刻,如今她冷静下来,主动对岑青禾问道:“妹子,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岑青禾出声回道:“嫂子,不瞒你说,我跟你都一样,目前为止听到的消息,都是说贾大哥从承重梁上掉下来,所以才导致这样的结果,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儿,调查结果还没下来之前,都不好说。”
“但我之前也说过,贾大哥算是工伤,所以无论如何盛天都会对家属进行赔偿,这点你大可放心。”
女人问:“如果我家老贾是因为盛天的建筑不合格才出的事儿,是不是还需要打官司?”
岑青禾道:“刚才我们在医院见到的那两个人,其中男的还跟你说话了,他们就是盛天派来负责跟你谈赔偿的,如果你们两方商量之后,都同意某个赔偿金额,那就不需要打官司了,打官司是盛天给你的赔偿金,你在不满意的情况下,可以提起诉讼,或者你提的赔偿金超过盛天给的,盛天也会主动要求走法律程序。”
岑青禾在说话的时候一直有留心女人的面部表情,此刻见她明显的打怵,岑青禾赶紧补了一句:“嫂子,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想打官司吗?”
女人垂着视线,无奈回道:“如果打官司能让老贾活过来,那我砸锅卖铁也得打,但是现在……”
岑青禾听懂了,对方是认命了,也向现实低头了。
岑青禾做不到昧着良心让对方心事宁人,但如果对方自己选择了一条路,那她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帮忙。
“嫂子,你先躺一会儿吧,睡不着也逼自己休息一下,往后的事情还有很多,我帮你去跟公司问一下,让他们尽快拟定一份赔偿协议,到时候你直接跟公司的人商量。还有,贾大哥那边,我不大懂豫南的规矩,是要回老家,还是直接在夜城这里办后事,无论怎么样,有需要我的地方,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女人看着岑青禾,由衷的说了句:“妹子,真的太谢谢你了,给你添麻烦了。”
岑青禾微笑中带着苦涩,“我希望能为贾大哥做一点事儿。”
安顿好这边,岑青禾暂时离开酒店,她给商绍城打了个电话,把这头的事情交代了一遍,然后说:“绍城,公司不缺钱,能多赔就尽量多赔一点儿吧,我们能为他们做的也就只剩下钱的弥补了。”
商绍城感受到她的沉重心情,他出声回道:“放心,一定让他们母女三人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第780章 就差一步
盛天的动作果然很快,事故是凌晨六点左右发生的,刚开始隐约传出消息,说是两名电工在工作期间高空坠落,还砸伤了下面工作的部分工人,据传不是意外,而是因为建筑内的承重梁突然断裂导致,但这样的消息在下午已被盛天官方辟谣,重点解释不是承重梁,但具体原因还有待排查。
至于贾勇的死亡,网上更是没有一条报道,明明很多家媒体都已经得到确切的通知,但就是没人发声,单从这点也不得不感叹盛天的公关之强大,后台之强硬。
岑青禾跟商绍城始终没能见上面,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但是两人一直有电话联系,盛天也派了专人去找岑青禾,又在岑青禾的引荐下见到了贾勇老婆本人,在他们准备谈赔偿金的时候,岑青禾想暂时离开避嫌,女人却直言道:“妹子,就在这吧,也没外人。”
盛天负责协商的,已经不是之前在停尸间见到的那一男一女,显然是级别更高之人,此人感叹岑青禾的交际能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跟死者家属做到了‘不是外人’的关系。
很难想象,如果不是岑青禾抓紧时机稳住了贾勇的老婆,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死者家属的任何一个举动和言论,都可能对盛天造成巨大的污点和影响。
双方谈判的地点就在酒店房间中,盛天负责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气质很好,谈吐大气中又不失温和,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岑青禾敏锐的捕捉到三点。
首先,男人定义为这次的事件性质,不是人为事故,而是意外伤亡;
其次,早先传出的承重梁突然断裂,其实是错误的信息,断裂的是普通横梁;
最后,盛天有义务让每一个旗下的职员和职工,都能得到应有的保障,如果按照普通工伤死亡赔偿,贾勇应该能拿三百万出头的赔偿金,但是盛天愿意赔偿双倍,总金额高达七百万,并且附带一份邀请贾勇大女儿毕业后直接入盛天工作的聘书。
赔偿金已然巨额,而那份聘书更是可以保证以后娘儿仨的固定经济来源,谁不知道盛天难进?进了盛天就是抱紧了一个金饭碗。
岑青禾从旁听着,也悄悄在打量贾勇老婆脸上的神色,显然她也没想到盛天开出的条件这么优厚。
负责人径自说道:“贾太太,您有任何的其他要求,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我们知道人命是无价的,所以才更希望尽最大的可能补偿您一家三口,也希望能替贾先生做最后一点事儿。”
女人知道如今的钱和聘书,都是用丈夫的命换来的,她强忍眼泪,紧紧攥着拳头,岑青禾过去握她的手,轻声说道:“嫂子,人活着,总得往前看。”
负责人说很多话,也不如岑青禾说一句来的管用,只见女人绷着的一口气,就这样慢慢散掉,擦了擦眼泪,她出声说:“我没有其他要求了。”
负责人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拿过准备好的合同,礼貌说道:“贾太太,如果您同意赔偿的金额和条件,希望您在这里签个字,从此以后,您就不能在任何的公开场合,提到您丈夫的死亡跟盛天有关,也不能再以任何形式重新上诉索赔。”
女人机械的点头,负责人把笔递过去。
正在这时,女人放在床边的手机响了起来,岑青禾眼尖瞥了一下,发现上面显示着‘女儿’二字,她心里顿了一下,莫名的难过,果然女人也忘记了签约的事儿,没有接笔,而是拿着手机,起身道:“我先接个电话。”
负责人礼貌颔首,“不急,您先接。”
女人拿着手机进了浴室,外间只剩下岑青禾跟负责人两个。
负责人看了眼岑青禾,但见她眼睛都是肿的,不由得低声说了句:“人死如灯灭,你说得对,人总要往前看。”
岑青禾垂下视线,失落的回道:“这些话都是安慰活人的借口,不然还能怎么办?”有时候,想死都死不起。
负责人说:“谢谢你,要不是你,家属不可能这么快同意签字。”
岑青禾压低声音,很小的音量问道:“展览馆那边查清楚了吗?到底是不是承重梁出了问题?”
负责人面不改色的回道:“我不清楚,我只负责跟死者家属谈赔偿金问题。”
这样的回答在岑青禾的意料之中,可她心里却莫名的不舒服,她还没来得及问商绍城到底怎么回事儿,当然她太希望所谓的人为事故是假的,可是之前手术室门前,那么多工人亲眼看到,言之凿凿,又怎么解释?
贾勇老婆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岑青禾就又问了一嘴,“其他伤者的赔偿也在进行了吗?”
负责人应了一声:“这次公司派下来不少人,基本都是一对一的。”
岑青禾下意识的说:“所有拿了赔偿金的工人,都不会再提这次的事故?”
男人也看出来了,其实岑青禾最想问的是这个,原本他可以跟她打官腔,可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她说一句心里话,可能是因为她哭得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是真的在位贾勇的死而难过。
他说:“出了事儿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但既然事情已经出了,那最重要的是解决,至于为何发生,这对解决一点儿帮助都没有,也就没必要深究。”
说完,他看着岑青禾明显不赞同的目光,随即又补了一句:“不说那些工人,包括你我在内,我们每天早出晚归为了什么?别说我们是为了社会主义做贡献,我们其实早就在走资本主义的道路了,大家拼死拼活不过是为了换或多或少的钞票,也许我这么说你会觉得我冷血,但是人没了,钱就是第二重要的东西,包括早上所有义愤填膺的工人们,在他们拿到足够平息他们怒火的赔偿金之后,他们会心安理得的接受这场意外,毕竟意外会过去,他们也并没有缺失什么,反倒是赚多赔少。”
岑青禾以为如今的自己早就习惯了所谓的黑暗面,但当面前的男人面不改色的说完这番话后,她还是难忍愤怒,蹙眉反问:“没事儿的人当然可以拿着钱压惊,但出事儿的人呢?一个现在正躺在icu,不知道痊愈以后会不会留下后遗症的人,你准备用多少钱去买他的平静接受?”
她已经刻意压低声音了,可男人还是回头看了眼洗手间方向,转头对岑青禾小声回道:“你看见了,人命是有价值的,更何况是受伤?”
这一句话,竟是怼的岑青禾哑口无言。
没错,她希望贾勇的老婆能接受盛天的赔偿,但她真的不能苟同用钱去买命的做法,而且听男人这意思,好像公司在有意出封口费,而不是正常的理赔。
正当岑青禾无比纠结之际,只听得一声门响,贾勇老婆从洗手间里面走出来。
负责人马上换了另一副面孔,看似不急,实则却在有意催促,“贾太太,听说您女儿已经大三了,应该很快就可以来盛天实习。”
岑青禾看着女人的脸,不知道刚刚在里面那么久聊了些什么,她脸色竟是平静无比,按理说应该要哭的。
果然女人随后的话,印证了岑青禾的第六感,她说:“我今天有点累了,暂时不想聊这些,麻烦你们跑一趟,我们改天再聊吧。”
负责人跟岑青禾均是暗自惊诧。前者诧异女人为何好端端的突然不肯签合约,而岑青禾啧诧异对方把她和负责人归结到一起,她说:麻烦‘你们’白跑一趟,而不是‘你’。
工作中打交道的人多了,这让岑青禾跟负责人都能敏锐的感觉到,贾勇的老婆在有意的排斥他们。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当然也是敏感时刻,负责人不敢操之过急,硬让女人签合同,他只能偷着给岑青禾使眼色,示意岑青禾帮忙说说话,岑青禾却不想说,一来没弄清楚展览馆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儿,二来女人摆明了不想谈,她说话能好使?
想来想去,岑青禾出声说:“嫂子,你累了就早点儿休息,那我们先走了,什么时候你想好了,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女人嘴都没张开,径自往床边一坐,逐客令已经下的很明显。
负责人瞄了眼岑青禾,但见岑青禾已经提起包,他也不好再说其他,跟女人礼貌的告别,然后跟岑青禾一起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