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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

      “被人打了?”

    “打架倒没有吃亏,这个是他自己晕的。馆医说是受到了刺激,正要抬去给徐公子看看。”惊雷和追电看是祝英台,停下身回了她几句。

    “那赶快去吧!马文才在舍中吗?”

    祝英台不敢耽误他延医问药的时间。

    “梁山伯也被打了,公子在照看,应该一会儿就会回舍里。”

    追电和祝英台回了个礼,扛着傅歧匆匆而去。

    傅歧被打了,梁山伯也被打了?

    什么情况?

    祝英台哪里还站的住,直奔住处,可是舍里空无一人,旁边院中大黑走来走去也不敢进去,只能耐心等待。

    过了快半个时辰,梁山伯才被七八个人七手八脚地抬到了隔壁,祝英台听到动静连忙窜出门去,趁着大黑被人栓了起来方才三两步进了屋,对着傅歧物屋子里的马文才喊了一声。

    “马文才?梁山伯?”

    马文才见祝英台回来了,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你听到甲舍出事回来的?”

    “咦?不是,我回来另有原因。”

    祝英台已经不记得自己回来干嘛了,看了眼被放在地台上的梁山伯,颤颤巍巍地问:“甲舍里遭了贼?”

    “不是,别乱想。”

    马文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傅歧和别人打架,梁山伯去劝架,殃及池鱼而已。”

    这么倒霉?

    看起来高高壮壮,这么不禁打,是因为读书人身体都弱吗?

    祝英台看了眼梁山伯,满脸同情。

    “傅歧武艺高强,尚能自保,下次你遇到这种事还是躲远点吧。”

    梁山伯躺在床铺上,听到祝英台的话不由自主地分辨:“并非我无能,对面有七八个人,双拳难敌四手。”

    “哦,那是,那是比较危险。”

    祝英台没想过梁山伯也会因为这种小事反驳,傻愣愣地点头。

    “要不然我和姚先生说说,你以后跟他学点防身功夫?”

    如果是以前,祝英台说出这种建议,便正中梁山伯的下怀,梁山伯肯定不会推辞,请她美言几句。

    可现在他这幅凄惨的样子躺在地上,被一弱女子建议他跟另一个男人学点防身功夫,像是嫌弃他连自保都没能力一般,即使知道她的建议是对的,可心中还是不由得有些发堵,没有立刻回应。

    倒是一旁的马文才听到祝英台又要去找姚华,忍不住往她头上敲了一记暴栗:“你才说姚参军起了去意,等梁山伯养好了伤,说不定他都走了。”

    “是哦,忘了这事……”

    祝英台的脸垮了下来。

    “听说最近又去提了次请辞的事,学官们还是不肯让他走呢。”

    “姚华一直在请辞?”

    马文才关切地问。

    为什么要请辞?

    欲情故纵?引蛇出洞?

    祝英台点了点头,想起自己的来意,开口问:“马文才,你是不是知道浮山堰的消息?乙科里有不少人明里暗里问我浮山堰的事,我不知道时事,他们问的又隐晦,若不是有同学提点,我都不知道还有浮山堰这种事。”

    “你怎么也知道了浮山堰出事了?”

    马文才意外地瞟了她一眼,不以为然地摆手:“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一个女人,即便是知道浮山堰出事了,能干什么?

    就算要操心也是她父母操心。

    “这么说,是真出事了?”祝英台耐着性子询问:“是淹了寿阳,还是破了堤?要打仗了吗?”

    马文才只以为她是担心时局会变得动乱,叹气道:“不会打仗,浮山堰溃了,死了不少人,这两年修浮山堰花了几亿钱,生铁用了十几万斤,现在没钱打仗了,也没铁造武器了,更没兵可征。”

    他知道的详细,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一座浮山堰花费了这么多,如梁山伯这样寒门出身的更是倒抽了口凉气。

    “几亿钱?那不是整个国库都亏空了!”

    “国库的钱早用掉大半了,剩下的是从各地官库里调去的,徐州、扬州和江淮一带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恢复元气,我现在担心先生出门既借不到粮,也借不到钱,因为无论是什么贵人,这时候都要独善其身,至于天子,这时候是不会再拨任何用度出去了。”

    马文才还想到了其他,摇了摇头:“十年之内,休想北伐。”

    今日修浮山堰所用的人力物力,是梁国建国十几年来积累下来的,没有一朝丧尽,至少也国力大损,没有十年休养不回来。

    尤其是人口,这十几年来算是太平稳定,扬州和两徐之地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人口,经此一事,尤其是建康所在的扬州,恐怕日夜都要听到哭号之声。

    “溃堤了,有洪灾了吗?这天已经转冷……”祝英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厚衣。

    阴历的九月已经是阳历的十月底。

    “房子应该都被淹了吧?淮河两岸的百姓怎么过日子?朝廷安排赈灾了吗?”

    “赈灾?”

    马文才嗤笑一声。

    “这时候,怕是一个个都急着按住消息,不让浮山堰出事的事传出去吧。”

    “为何?”

    祝英台打了个哆嗦,“难道不该第一时间救灾吗?”

    “因为浮山堰的事,是陛下以一己之力,顶着朝官的反对促成的。”梁山伯幽幽开口,“如今出了事,谁先把这事捅出来,谁恐怕就要奔赴两淮救灾,如今两淮恐怕已成泽国,能如何救?官库里已经没有钱粮,用什么救?”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凄楚:“建浮山堰时,用百姓的性命去堆;浮山堰溃,那些人哪怕没有淹死,恐怕已经被当做死了。因为赈灾和安置所需费的力气太大,哪里比得上死后再抚恤,处理死人比活人简单的多……绝户啊,只要外迁流民重新开荒建土就行了……”

    梁山伯的声音原本就低沉似萧音,此番嘶哑控诉,竟让人后背生凉,生出无尽的恐惧之意。

    “不,不救了?不管了?”

    祝英台难以置信。“怎么能不救了?满朝文武没人去救吗?淮河两地的官员呢?没有一个人会管吗?”

    “如果有人接了赈济的事情,我何必打探这么久才得到消息,要管,出事后没几天就会有人出京,各地也要准备就近调用粮草和布匹。现在静悄悄毫无生息……”

    马文才也脸色难看。

    “就看朝中谁先开口,捅破这层纸了。”

    没有赈灾?

    没有人管?

    就这么看着等人死完再去收尾?

    刹那间,祝英台眼前浮现出的是纪录片里,上万军中男儿用人墙沙袋抗洪抢险的画面,是无数志愿者奔赴地震灾区的画面,是总理第一时间赶到灾区安抚百姓的画面……

    再差,总要让人有个希望啊!

    就把那些百姓丢在水里泡着吗?

    “民间赈灾不行吗?没有人能去看看,回来告诉皇帝发生了什么吗?我不信所有人都装聋作哑,总能做点什么吧?”

    看着祝英台不可思议两眼含泪的样子,马文才心中一软。

    “就是知道你心慈,一定会难过,我们才不愿告诉你。我们能做的毕竟有限,朝中也许会有消息,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你不必这么难过……”

    “我,我……”

    祝英台举足无措地抹着眼泪珠子,胡乱地点着头:“嗯,我不难过,我不难过……”

    难过有什么用,要想想法子。

    看到她一边说着“我不难过”一边抹眼泪的样子,屋子里的梁山伯和马文才俱是一叹。

    “现在只希望北面不要伺机南伐,可笑那么多人以为浮山堰出事就不会再打仗了。此消彼长,不是南方北伐,就是北方南伐,如今形式这般不利,我倒担心北面趁机发兵进犯。”

    梁山伯面色忧虑。“傅歧今日和这些人大打出手实在是太不值当了,他们日后就会知道,他们今天期盼的事情,是如此可笑……”

    马文才没想到梁山伯能想到这么多,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两代馆主都要收他做入室弟子。

    以他寒门出身能看的这么长远,说明他已经具备了过人的分析能力和大局观,他如此聪慧却只是个寒门,也难怪两代馆主都如此惋惜,想尽办法为他开拓人脉。

    “傅歧和他们出手,是因为浮山堰?”祝英台接过半夏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奇怪问:“所以他前几天问马文才的事,是问浮山堰?为什么?”

    祝英台虽然好奇心重,却很少询问别人的私事,傅歧和马文才语焉不详没告诉她为什么,她也就不追问,今天听到傅歧和七八个人打架居然是为了浮山堰,自然是诧异无比。

    “他兄长在浮山堰上督工。”梁山伯捂着伤口,缓缓道:“他担心他兄长的安危,日日来马兄这里打探消息,今天听了些风凉话,所以才会和别人打起来。”

    说罢,大致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梁山伯是当事人,从头到尾将经过看在眼里,说其他自然比其他人更为清楚,说道最后虞舫嘲笑傅歧家已经到了头了,忍不住又是一叹。

    “人说‘莫欺少年穷’,做人做事还是留一线好,虞舫今日将傅歧得罪的这么厉害,是真的笃定傅歧是个纨绔子弟,日后成不了才吗?”

    “便是士族,衰败也不过顷刻之间,何况傅兄在学馆诸生里并不如何出众,就算他二十岁出仕,只有三四年了,他能学到什么东西?”

    马文才表情淡漠。

    “这样的例子太多,远的不说,褚向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梁山伯和褚向是同门,又被贺革托付对他多多照顾,自然告诉过一些其中的往事,想到褚向命运这般多舛,他也是一叹。

    会稽学馆指着,论门第之高贵,褚向不在任何人之下。

    他的祖父褚渊,齐时任太宰,谥号为文简公,一生辅佐齐室。父亲褚蓁是巴东郡侯,阳翟褚氏的长房嫡子,曾负责分配家中一切资源,梁帝登基当年因病病故,被追封为太常,赠谥为穆子。

    褚向的母亲,则是南齐时的晋陵长公主,她是皇帝的妹妹,地位崇高,年轻时也是追求者如云。

    褚向肖母,而褚向的舅舅萧宝夤是当世出名的美男子,从褚向的长相,就能看出长公主当年的风采。

    这宗室的地位原本应该超然于众人,可惜她的亲兄弟是被梁帝弑杀的废帝东昏侯萧宝卷,是北逃占据寿阳的逆王萧宝夤,一朝天子一朝臣,萧衍灭齐而立梁,她之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王朝更替,便成了尴尬之人。

    褚蓁死后没几年,长公主也去世了,死于和他父亲一样的疾病。

    褚向夫妻两人之死,其中颇多不清不楚之处,毕竟什么恶疾能让两人相继亡故,当时的医官都对此讳莫若深,也无人敢深究。

    加上褚向的亲舅萧宝夤叛逃北魏,立誓要报家国之恨,其他人也因此不敢过多照顾褚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