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玻璃瓶与镜面的激烈碰撞, 还有林雯雯喉咙里几乎破音的尖叫声，也说不出哪个更响。

    随着粉底液破碎然后大面积的洒在同样碎裂开的镜面之上, 林雯雯惊恐的看到，镜中影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身上，也被粉底液洒了大半, 看上去狼狈不堪。

    破碎的镜面之中，那个影子的脸上，似乎也带上了些微破碎的痕迹, 它原本的笑容已经不见了, 顶着满头满脸的粉底液和幽微的碎痕, 它脸上的表情也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怨毒……

    化妆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突然撞开, “嘭”的一声巨响之后, 同时传来了几个不同人的呼喊。

    “林雯雯！？”

    “雯雯姐——”

    “发生什么了，怎么回事？”

    一群人从化妆室的门里挤进来，瞬间将临时搭建的小房间挤得满满当当的。

    林雯雯呆呆的坐在化妆台前面，一动不动。

    闻听非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林雯雯, 还有她面前破碎的镜面和彻底打碎的粉底液瓶子，满桌的碎片之上, 还有星星点点尚未晕开的粉底液痕迹, 凌乱而夸张。

    单看现在的场景，不难推测出, 应该是林雯雯将粉底液的瓶子砸向了镜子上。

    然而, 她刚刚那声包饱含惊恐之意的尖叫，一时之间却让人难以琢磨。

    即使背后的人群已经一片嘈杂说话声, 林雯雯依然没动。

    镜面之中，刚刚那道影子已经不见了，快得让林雯雯甚至一时间难以分辨，那究竟是真实，还是自己脑海中的臆想……

    闻听非和刘胖、小宋三个人是刚刚到了剧组这边的，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和刚刚已经过来的那几位派出所民警交流一下情况，便陡然间听到了化妆室里的一声尖叫和碰撞破碎声。

    林雯雯的助理乔加已经跑上前去，急切的叫着“雯雯姐”，检查她的手上、脸上有没有不小心被碎片划伤，看到林雯雯惊魂甫定的脸色，更是心中一慌。

    因为女主角李婄雅的抢救无效死亡，导演的脑子里已经一直在嗡嗡直响了，女二林雯雯这边又突然出了乱子，刚刚的尖叫声，倒是直接把他从一片失神的混乱之中惊醒。

    导演甩开身边的助理，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林雯雯那边，本来就要开口追问，看到林雯雯一片苍白惊恐、连瞳孔似乎都有些微微放大的模样，导演也跟着心下一悸，有种莫名的心慌，一时间，不过只一句“怎么回事”都问不出来了。

    面对剧组突然的意外和混乱，闻听非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她和刘胖交换了一个眼神，一时之间，刘胖也有些拿不准，林雯雯这边的事情，和李婄雅的死亡有没有关联，只能是说，这一切，都来得太巧、也太突然了……

    ·

    用过晚饭之后，高盛换了一身运动休闲装，然后又给自家养的哈士奇团团系好了遛狗绳、还拎上了杂物袋，然后才牵着团团从家里出来，朝着海边的方向走去。

    然而，还没等他和团团走出去家门五十米，高盛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团团，稍等一下，我接个电话。”高盛站在路边，一手拉紧了遛狗绳，也不管自家的哈士奇能不能听懂，就这么随口说道。

    原本一脸不高兴的团团，因为知道等下是要去海边，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还能下海玩一会儿水，英俊酷炫的脸上，表情总算是变得稍稍活泼一点了。

    这会儿，听到高盛要接电话，它也没有像平时那样故意拉扯着遛狗绳玩闹，而是难得乖巧的蹲坐在了高盛身边，还时不时摇晃两下尾巴。

    电话是高盛那个名校出身、尽职尽责、且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特助秦一宁打来的。

    “高总，”秦特助清晰的声音里带着种凝重的冷静，“您之前投资的那部现代剧，刚刚制片人给我打电话说，剧组里面出了意外，女主角的扮演者李婄雅突然晕倒，抢救无效死亡。”

    乖乖蹲坐在那里的哈士奇团团的耳朵突然竖了起来。

    高盛面上的表情微微一顿，沉声道：“原因。”

    “警方已经到了，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之中。”秦特助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顿，“不过，根据医院那边提供的消息，目前怀疑是中毒……”

    高盛微微皱着眉沉思，半晌没吭声。

    秦特助的声音还在继续：“高总，我现在正在赶往剧组，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就到，剧组目前在礁石滩附近取景。”

    高盛心中了然，简单道：“我知道了。”

    哈士奇团团一秒钟站起身来，睁着蓝色的大眼睛，仰头看向自己的主人。

    高盛伸手揉了揉哈士奇的脑袋，略有些歉意道：“团团，我临时有事要去处理，咱们先回家，回头再带你去海边玩。”

    高盛已经打定了注意，等下自己也直接过去看看情况。

    已经准备好跟着高盛一起过去的团团突然一愣，它使劲睁着蓝色的大眼睛，还有些懵逼的看着自己的主人。

    “团团乖。”高盛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遛狗绳往家的方向折返回去。

    “嗷嗷嗷嗷嗷汪呜！？”团团倒是没有奋力的和高盛拉扯遛狗绳，却不停的高声叫唤着。

    ——我要去剧组！你不带我去海边玩，那咱们就一起去剧组啊！

    高盛见团团今天好歹没直接趴在地上打死也不回家，还稍稍松了口气，一路夸着哄着把哈士奇带到了家中院子里。

    然后，高盛解开遛狗绳，在团团不敢置信的瞪视中，自己上了车，却拒绝了正在扒副驾驶门的哈士奇，见团团一直趴在窗户上不肯放开，高盛根本不敢开车，没办法，只能又强行把团团带到了屋子里，飞快的锁门，听着团团在里面愤怒的挠门声，然后才叹了口气，开车去了秦特助提供的剧组位置。

    听到了车子引擎启动的声响之后，已经将家里的大门挠出了好几道深深爪印的团团愤怒的又给了岌岌可危的家门最后一爪子，看着房门在门框上颤颤发抖的摇晃，团团飞快的起身，三下两下便蹿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趴在玻璃上开着高盛开车出门了，发出一阵更加愤怒的叫声。

    “嗷嗷嗷嗷呜嗷！”

    ——爸爸不爱我了！说好了带我去海边玩，结果他却自己去了剧组！我要离家出走！

    高盛的车已经开走了，团团忧郁的在落地窗玻璃上趴了一会儿，转身去了楼上的书房。

    高盛书房的门一直是带上的，不需要钥匙，但是需要伸手去拧。

    团团下意识的伸了下爪子，觉得自己爪子里的肉垫用来拧门把手并不方便，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便成了一个约莫六七岁的黑发蓝眼小少年的模样。

    小少年白嫩可爱的包子脸上，依旧是满脸的不高兴，他郁闷的使劲扁着嘴，微微瞪着那双颜色很深的蓝眼睛，打开书房的门之后，很快便从抽屉中翻出家里的备用钥匙来，随后，翻出来的东西根本不带收拾的，便拿着钥匙下了楼。

    因为没在里面找到插钥匙孔的地方，小少年板着那张包子脸，伸手又是使劲一拧，那扇岌岌可危的房门，连着门框危险的颤抖了两下之后，直接开了……

    团团登时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

    海边取景的剧组里面，在附近海东区派出所民警的帮助下，已经封锁了现场。

    市局刑侦总队的人手还在从市区赶来的路上，小宋独自一个人，拿着从剧组就地取材接来的相机，正将案发现场的场地完整拍摄了一遍，以便日后留查备用。

    闻听非和刘胖也没挑地方，直接就在那个化妆室里面，挨个的对剧组的成员询问，然后做了第一次的笔录。

    而按照剧组大多数工作人员的言语，今天下午似乎一切如常，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唯一的一点，便是外围的工作人员提到了，下午有个奇奇怪怪的小学生突然想要进剧组，但是被挡回去了。

    面对闻听非和刘胖的时候，林雯雯依旧脸色苍白，一副惊魂甫定的失神模样。

    “林小姐，”闻听非主动开口，“能说说，你刚刚究竟遇到了什么吗？”

    林雯雯的脸上顿时闪过了一阵根本掩饰不去的惊恐——刚刚的粉底液砸掉了，林雯雯此时的脸上基本是素颜，没了各种化妆品的遮挡，面上惊惶不安的苍白根本没有丝毫遮挡。

    闻听非拿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和刘胖刚刚已经询问过剧组的导演等人了，众人的口径基本能够保持一致。

    下午收工之后，剧组的工作人员从附近的饭店订来了盒饭，就在用餐的过程中，女主角的饰演者李婄雅突然昏迷倒地，众人立即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并且第一时间开车将人送到了医院之中。

    李婄雅被送去医院之后，剧组留下的工作人员之中，有人心绪不安，有人惊疑不定，大家第一时间怀疑到了今天的盒饭，自然全都将其放下了。

    本来，今天晚上拍摄夜景的主要戏份，都是女二林雯雯和女主角李婄雅的对手戏，现在李婄雅出了事，原定的拍摄计划自然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然而，在林雯雯去化妆室卸掉了拍摄需要的妆，而后又要换成日常妆的时候，她却突然发出了一阵极为惊恐的尖叫声，顿时打破了之前的死寂，并且，吸引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林雯雯咬了咬嘴唇，没了口红的嘴唇被咬得泛起苍白，脸上的表情也是一阵恍惚不定。

    好半晌，林雯雯终于开口，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声音里略微有些不安的沙哑失声。

    她摇了摇头，艰难的说道：“你们不会信的。”

    闻听非和刘胖同时一怔，谁都没想到，林雯雯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刘胖尽量缓和了语气，虽然是多年的一线刑警，身上的气势撑起来的时候也还算唬人，不过，作为一个爱笑的胖子，刘胖神态温和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同样显得颇为无害。

    “你得先说出来，让我们知道了，然后才能说信不信的事情啊！”刘胖说完，还亲自起身，去给林雯雯拿了两瓶矿泉水。

    他一边帮林雯雯拧开瓶盖，将矿泉水瓶递过去，一边说道：“你先缓缓，别着急，喝口水，然后咱们再慢慢聊，有什么问题、困难都可以说出来，问题要说出来，才能解决，你说是不是？”

    末了，刘胖还突然转向闻听非，将另一瓶矿泉水递了过来，笑呵呵的说道：“这个给你。”

    闻听非顺势接过，显然，虽然只是一瓶矿泉水，不过，双方相似且对等的状态，显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林雯雯过于恐慌、几近崩溃的情绪。

    再加上，不管是刘胖还是闻听非，这会儿身上都没有穿警服，而且他们两个，一个是和蔼的胖子，一个是还带着几分学生气的小姑娘，这么一个组合，哪怕知道他们都是刑警，依然还是会让人起不了太强的戒心。

    缓了一会儿之后，林雯雯终于嘴唇微微颤抖着开口：“我、我刚刚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和我自己一模一样的影子。”

    刘胖面上不显，心中却是突然“咯噔”一下。

    按照常理来说，林雯雯刚刚说的这句话，根本就是一句废话，镜子里的影子，当然和照镜子的人一模一样……

    可是，对于才刚刚从今年堪称匪夷所思的公务员培训班里出来，并且，还被王教授用好几节课的恐怖片小视频洗脑过的刘胖、闻听非而言，遇到这种看似寻常的描述，反而平添了一种近乎于神经过敏的微妙反应。

    闻听非没有立刻追问，而是先反复安抚了林雯雯几句，等到她稍稍平静下来之后，才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林雯雯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这一瞬的回想中，终于彻底的绷不住了，她一边捂着嘴哽咽着失声痛哭，一边仿佛发泄一般的声嘶力竭道：“我看个那个镜子里面的影子，一脸诡异的微笑，朝着我伸出了手！”

    明明是一句简单的描述，可是，想象着当时的画面，刘胖却只觉得后背发凉，不由得浑身一个哆嗦。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若是以前，他们肯定会认为，是林雯雯的情绪过于紧张，所以发生了癔症，可能一时之间，受到了刺激，无法分清现实和幻想。

    可是，经历过吸血鬼戴维、水生植物，最主要的是王教授的培训课程之后，闻听非和刘胖看待事物的时候，世界观已经不知不觉间发生了些微的偏移。

    林雯雯话语中这种堪称匪夷所思的描述，未必是真实的，但是，却也未必是虚假的……

    闻听非倒是还算冷静，她也尽量放轻语气，没有再问林雯雯，而是结合着自己的想象，简单分析道：“然后，你在情急之下，将粉底液的瓶子砸向了镜子，再然后，镜子和玻璃瓶都碎掉了，那个镜子中的影子也消失了……你看，你砸碎了它，它并不能伤害到你。”

    在闻听非的话语中，林雯雯的情绪似乎稍稍平静了些，尤其是听到闻听非说，镜中影被砸碎、并且，那个影子无法伤害到自己之后，林雯雯一直哽着的那口气才算是舒出来了。

    她的指尖还有些微微的颤抖，上面沾染的少量粉底液的痕迹甚至都不曾洗净。

    又过了好一会儿，林雯雯才继续开口，有些虚晃的轻声说道：“我、我砸碎了镜子之后，看到那个镜中影子的脸上，仿佛也出现了很浅的碎痕……”

    她颤抖着手指，抹了抹指尖沾染的粉底液的痕迹，手指按在桌面上，由于太过用力，指尖甚至都泛上了一层青白，“我还看到，砸出去的粉底液，也染在了它的脸上，不是镜面溅到的那些，而是镜中影子的身上，它就顶着脸上那些模糊的痕迹，表情怨恨的看着我……”

    说到这里，林雯雯终于扛不住，情绪崩溃一般，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睛里不停的流出大颗的眼泪，她哭得无声无息，却透着种惊恐、崩溃的绝望。

    刘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只感觉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甚至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如果林雯雯遇到的事情是真的，那么，别说是惊恐的尖叫了，她就是再干出点更夸张的事情，刘胖都能理解她。

    闻听非这会儿也有些头疼。

    一时之间，他们没办法判断林雯雯的遭遇是否真实。而且，就算事情是真的，也无法分辨出，这件事和李婄雅的死亡是否有所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