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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9节

      在双方交战时相互攻击防守的灵力术法间,往日郁郁葱葱的山林倒伏在地,亭台楼阁亦轰然崩塌,就连半山腰上垂挂下来的瀑布里,都淌着殷红的血水!

    防护大阵在强悍的攻击下,不断回缩。

    最终竟只能蜷缩到了昆吾主峰之上,以一鹤殿为中心,将仅剩下的千余名弟子,护在阵中。

    其中有百余名才入门不久的昆吾弟子,修为皆不超过筑基,被修为稍高的师兄师叔师伯们挡住,年轻的面孔上,还未褪去稚嫩的青涩。这一场惊变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他们眼底的恐惧与不解,都还难以掩饰。

    尤其是在看到那带头的修士时……

    竟是昔日叛出崖山的明日星海剑皇,曲正风!

    他一步一步从山道上走了上来,其余主峰上已屠戮完毕的明日星海修士们则都陆续返回,跟在了他的身后。

    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血。

    他们衣着不一,男女皆有,大部分来自明日星海,数百人无一善类。

    顾青眉如今修为已过元婴,她天资虽然算不上极高,但其父顾平生毕竟是昆吾长老,灵丹妙药堆起来用,百年内修成元婴实不算是什么难事。

    此次阴阳界战,她本想同谢不臣一道。

    但顾平生却说极域乃是恶地,战场上危险重重,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去,只强令她留在山门之内,好好待着。

    今日事起时,她正欲从后山偷溜下去,谁想到还未来得及出山门,便见那无数凶狠的攻击落在了昆吾之上?

    不同于新入门的弟子,顾青眉见多识广。

    她御剑匆匆自后山赶来,将一众修为更低的弟子挡在自己身后,抬首一看曲正风,初初与那平静至极的眼神一交汇,便觉心胆俱寒,持剑的手都跟着发抖。但更可怕的是,她竟然在对方身后的人群中,发现了许多不同寻常的面孔,看其衣着打扮,虽曾经过掩饰,可依旧能看出妖魔道的影子!

    “好你个曲正风,卑鄙小人,竟趁我昆吾空虚之际杀上山来,还敢与东南蛮荒这些邪魔外道勾搭成奸!真当我昆吾好欺负不成?!”

    一鹤殿前一片平坦,顾青眉娇美的容颜上,惊恐、愤怒与轻蔑同时闪现,她自命为顾平生之女,还不待旁边几位长老说话,就已经断然下令!

    “断山门,开天堑!”

    昆吾这几位驻守山门的长老,大多是修为虽高但战力不够,合力倒是的确能主持阵法。可如今护山大阵已在刚出现时就被曲正风一剑毁去半数,若要“开天堑”,无异于自绝后路,且会大费周折。

    但到眼下这境地,又怎容他们再迟疑?

    开天堑,无非是隔绝了他们与外界的联系,昆吾出事的消息早在出事的那一刻就已经传了出去,在极域作战的同门必定会尽快赶回;如若一时犹豫,不开天堑,看眼前曲正风这丧心病狂的程度,只怕是一定会将他们赶尽杀绝!

    “开天堑!!!”

    为首一名手持木杖的白发长老,赤红着双眼,一声高喝,已将双手高举。

    其余长老则同时结印!

    “轰隆隆……”

    这一霎间,竟然地动山摇!

    整座昆吾主峰都像是化作了脆弱的天柱,在巨人有力的双臂下,摇摇欲坠!

    护山大阵猛地再缩一层,在一鹤殿前顿止,继而山崩地裂,整座昆吾主峰竟然自前山裂开!

    一条巨大的鸿沟出现在一鹤殿前!

    天堑之内狂风呼啸,无尽灵力结成雷霆,竟是硬生生在曲正风众人与一鹤殿之间形成了一道恐怖的、高与天齐的屏障!

    但与此同时,这屏障也彻底将一鹤殿围成了一座与外界隔绝的孤岛,连天地灵气的摄取也变得困难。

    少有人知,最初的昆吾并非什么洞天福地。

    很久很久以前,乃是瘴气遍地,山恶水险,其中更有一山开裂,势极险峻,雷电邪祟皆从中出。

    数万年来,纵修士亦极少能涉足。

    直到白鹤大帝出现,坐地修行,斩尽邪祟,又施展伟力将开裂的山峰聚合,才有了今日的主峰。在其后的数万年间,其后世弟子与传人才在此地建立了宗门,称之为“昆吾”。

    而天堑山缝,能聚合自然也能开启。

    于是这一道天堑,便成了昆吾山门最后的一道防护!

    明日星海诸多修士只听闻过天堑的传说,却从未亲眼见过天堑,更不用说此刻目见几位长老施展术法亲自将天堑打开!

    狂暴的乱流,刹那间冲上云霄!

    不少修为不够的修士都觉得站立不稳,甚至有几名防备不及的修士被那乱流一卷,便投入了那天堑的雷暴之间,被撕了个粉身碎骨,神魂俱散!

    别说明日星海修士,就连昆吾自家长老们都没料到这天堑开启竟会产生如此庞大的威力,尽皆骇然色变。

    可曲正风只是静静地看着。

    既不意外,更不惊讶。

    六百六十余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可那些沾血的往事,却是桩桩件件都那么清晰,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

    他们在困苦的厮杀里等待着本应该很早赶到但迟迟未能现身的“盟友”,看着昔日鲜活的面孔一张张消散在黄泉蚀骨的河水中,由希望,渐渐到绝望。

    上千修士,只剩下百余。

    崖山门下所剩无多,对面的极域鬼修亦损伤殆尽。

    在这种时候,昆吾的人才姗姗来迟。且来的不是浩浩荡荡一群,只不过是前来传讯的区区一队!

    为首之人,是横虚的师弟申九寒。

    算起来,曲正风该要称他一声“申师叔”。

    申九寒在昆吾,虽是横虚的师弟,但少年天才,着实享誉十九洲。若非入门太晚,拜在横虚之后,与崖山扶道山人齐名的或恐就不是横虚,而是他了。

    据闻,那时的昆吾首座也就是他们师父,亦对其青眼有加。

    生得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曲正风同他倒不熟悉,更不用说惨烈的厮杀在前,眼见昆吾只来了这一小队人,便询问原因。

    谁料申九寒言语倨傲,只说困在半途,未及赶来。

    又说师尊、师兄二人派他先来通报,但本以为崖山厉害,自能应对,本未必需要他们援手,未料竟被极域打成此般狼狈模样。

    他话中的轻视与对这惨烈战局的无动于衷,让当时仅剩下的百余崖山修士怒目而向,便连素来冷静自持如曲正风,在那一瞬间都生出了满腔的怒火,只觉一身血冷。

    更不用说御山行了。

    御山行天资不高,是崖山出了名的一位天赋不高、全凭苦修的拙人,也正因此,他对崖山的感情比旁人都要深。

    一路战来,眼见着旧日熟悉的同门一个个倒在战场上,而原本按照作战计划早该赶来的昆吾不仅没来,如今派来通传的修士还视这无数陨落修士的牺牲于无物……

    岂能不怒?!

    他当即激动地质问昆吾到底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如何连修为不过出窍的申九寒都带人来了,而昆吾首座并一众长老反而不能驰援。

    申九寒面色便瞬间阴沉,反问他是在怀疑昆吾吗?

    但彼时极域鬼修在宋帝王的率领下又发动了一波攻势,大约是知道双方都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所以反扑格外猛烈。

    谁还能顾得上昆吾这一行人?

    所以虽然已经感觉出了不妥,但曲正风也只想待事后再了解个中原委。谁能想到,他们才转身面对敌人,背后的申九寒,便向他们举起了长剑?

    轩辕剑是利器,单纯以剑而论,此剑才是昆吾真正的名剑,能与崖山三剑齐名。横虚真人的锈剑虽然也名传四方,但剑出名,更多的不是因为剑本身,而是因为横虚真人自己。

    曲正风修为不弱,可申九寒足足高出他一个境界。

    对方背后偷袭,他久战已损,如何能敌?

    周遭众人无不惊讶,但前面有极域鬼修的迫近,众人便是想插手都插不上!

    他节节败退,眼见便要殒命对方剑下。

    这时候,是御山行,为他挡了那致命的一剑……

    此战之后,阴阳界战暂时落幕。

    修界未能从秦广王手中夺回轮回。

    御山行受了重伤,轩辕剑剑出伤人伤不能复,只能以千般灵药压制,痛苦不已。

    事后揽月殿议事,他带着满身开裂的血痕,闯了进来,大声地、含泪地质问所有人:这一战,为什么就成了崖山的惨败?为什么有那么多本不该陨落的同门陨落?为什么昆吾崖山还可共存?!

    所有人,只是黯然垂首。

    揽月殿中,月华如练,一片静寂。

    月光冷清地铺在那深冷的地砖上,照明了每个人面上无奈又悲怆的神情。

    崖山千修陨落,精锐已损。

    昆吾既然敢找借口拖延驰援,第一便不可能承认包藏祸心;第二若要讨回公道,必然导致巨大的冲突。

    同在中域,虚弱的崖山,并不敢赌。

    他们已经失去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同门,又怎敢轻易再将其余幸存的弟子,再拖入这无休止的争斗之中,再令他们殒命?

    御山行离开崖山的时候,天上的月是满的,圆圆的一块,却终究死物,照不明人世几多聚散悲欢。

    曲正风记得,那时自己就站在大殿的角落里。

    山风吹来,寒意透骨。

    在之后的数年间,御山行创立了御山宗,只收一人为徒,要他的传人将“御山行”三个字,代代相传。

    他要用这名字,见证血债终于血偿的一日。

    他拒绝了来自崖山的一切灵药,只以己身修为与轩辕剑的剑力对抗,终于还是没撑过去,短短数年间便修为倒退,在极致的痛苦中离开人世。

    曲正风还记得,他弥留之际,紧紧抠住他手掌,用尽了全部力气说出的那番话……

    “崖山斗不起,也不该再掀争端,我不怪师门!可昆吾竟连交出申九寒都不愿!”

    “此恨,如何能消?!”

    “今日是我离开崖山,而师兄尚能以理智压住仇恨,去等昆吾还公道的一天。可若是再过三五年,三五十年,甚至三五百年,依旧不见公道呢?”

    “只恨山行残躯,虽择此路,难报此仇!”

    “师兄,师兄!”

    “你终将,同我一样……”

    他是睁大了眼睛,赤红的眼底是那种刻到极致的恨意,在剑意催残的痛苦与无法复仇的悲哀里,紧握住他手的手掌,终于还是落了下去。

    曲正风当时并不觉得自己会为仇恨所困。

    直到四百余年前,修为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进,才明白,他终究是在意的,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