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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节

      月色下,透着几许安宁之意。

    谢不臣披着漫天星月,缓缓行至木屋前,两扇简单的木门紧紧闭锁,黄铜小锁上沾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应当没人碰过。

    他平静地抬起手来,将那铜锁的钥匙从门上取下,握在左手上,便执了铜锁,要将钥匙捅进锁眼里。

    只是……

    试了几次,他的手竟抖得厉害,几次都未能将钥匙捅进去。

    那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停了下来,右手还攥着那一把黄铜小锁,左手却慢慢摊开了。

    同色的钥匙,有着并不很明亮的金黄光芒。

    像是浮动在湖面之上的金色,它折射的光芒,也在微微闪烁。

    他的手,并不似他以为的那样稳。

    飞湍瀑流迸溅,在宁静的夜里,竟也透出几分喧嚣味道。

    手指修长,月下似有几分莹润如玉之感。

    谢不臣垂眸望着自己这一只手掌,这……

    几个时辰前,曾凝聚了江流剑意的手掌,险些出手的一击……

    它在轻微地颤抖。

    不受他控制地。

    手指一根一根,重新收紧来,握住,仿佛怕它们脱出掌控一样。

    他想起了白日里遇见的人,眉眼,神态,举止……

    闭了闭眼,谢不臣似乎想将飘荡在脑海中的某些东西,都驱除出去。

    重新睁眼,已是一派的深邃平静。

    这一次,他重新捏了钥匙,手似乎不抖了,很快钥匙便碰到了锁芯,有“咔”的一声轻响,锁开了。

    “咚。”

    放手时,小锁碰到木门之上,夜里发出了突兀的一声响。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有些悠长。

    他站在门前,两手慢慢将门推了开。

    木屋内没有点灯,昏暗的一片,只有模糊的影子。

    隐约能看见几处放在窗下案上的灯盏,几张搁着纸笔的桌案,书格之中放着一册一册泛着墨香的书卷,低矮棋桌摆在东南窗下,有一角明亮的月光照着,干净的棋盘上未置一子。

    侧面的墙上,悬着几卷信笔的书画,一柄乌鞘凡剑隐没在昏暗里,亦看不分明。

    空气里浮动着微尘。

    一切,都是他离开之时的模样,除却灰尘新覆,一切如旧。

    第169章 一夜杀心两处同

    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谢不臣终于还是慢慢抬步走了进来。

    脚步很轻,近乎无声。

    返身将门合上,声音则显得短促。

    屋内太暗。

    只有窗角上有一点月光透入。

    谢不臣望着那一片月光有一会儿,脑海之中,却有无数旧事,纷至沓来。

    “斩情根,断尘缘。若要求道,须舍尽一切,汝以何证之?”

    “人为肉体,为凡胎,心为七情六欲所系,难离酒色财气。”

    向着点不受黑暗的影响,朝着左边走去,摸到了灯盏,轻轻一吹灯芯,便有一簇浅红色的火苗在灯盏之中燃起,照得盏中灯油一片明亮。

    灯火微微闪烁,照得他眸光也微微闪烁。

    身影被灯火投落在地面之上,拉成一道浓黑,越是瘦削,越是显得孤零零。

    整个木屋之内,一下明亮了不少。

    谢不臣又向着下一盏灯走去,一盏一盏将屋内的灯火都吹亮,于是便见满室生辉。

    只是站到最后一盏油灯前面的时候,他望着那被烧成了墨黑色的灯芯,却忽然有些恍惚。

    灯火里,仿佛忽然多了一道身影。

    她站在另一盏灯前面,刚刚点亮的灯火,还有些细弱,瞧着不甚明亮。

    素手一翻,她将头上简单的银簪拔下,用尖尖的那一头,凑近了灯火,轻轻拨动了一下。

    灯芯动了一动,火焰亮了些许。

    周围的光也亮了些。

    于是,站在灯火之畔的她,身影,面庞,甚至是脸上带着的浅笑,也都亮了起来。

    “噼啪。”

    灯芯之上忽然爆出个灯花,整个火焰猛烈地颤抖了一下。

    灯火之中的幻象,忽然便消失了个干净。

    谢不臣站在这灯盏前面,回看由自己点亮的这一盏一盏灯,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昔时的灯火……

    总有人为他点亮了,等着他归来。

    满室冷寂。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将最后这一灯盏留下,并未点亮,只经过了放着书格的那一面墙……

    一步一步,种种古籍从他眼前慢慢掠过。

    谢不臣脑海之中却回想起了自入十九洲以来的种种。

    也不看里面摆着的种种古籍一眼,便来到了书案前。

    笔墨纸砚,一应俱在。

    离开之前他已经收拾得很整齐,只是或许因为窗不曾合上,几页宣纸被风吹起来,散落到了地面之上。

    他俯身弯腰,将之一页一页拾起,放到了桌面之上。

    坐于案前,谢不臣铺开了一页宣纸,似乎想要写什么。

    只是执笔而起,落墨之时,那舔满了墨的毫尖,竟在纸上留下了一道颤抖的痕迹。

    “……”

    目光落在这弯曲的墨痕之上,他许久没有动作。

    太饱的墨,终于凝成了一滴,坠落在雪白的纸上,染污了一片,触目惊心。

    那一瞬间,谢不臣只觉得整个心都随之颤抖了一下。

    像是这一滴墨没有滴在纸上,而是滴在了他的心头。

    涟漪荡漾开去,转瞬之间已经化作了汹涌的浪涛,在他的身体之中,在他的血液深处,冲刷。

    平静的地面之下,藏了汹涌的暗流;青青的山峦当中,蕴着滚烫的岩浆。

    他慢慢地,把这一管笔,搁回了笔山之上。

    收回手来,谢不臣仔细地看着。

    青色的血脉便在掌中蜿蜒,有控制不住的颤抖。

    血液在其中滚沸,冲撞,叫嚣着,想要奔涌而出……

    太烫。

    太沸。

    让他觉出一种近乎于烧灼的苦痛来。

    谢不臣眼帘微垂,平静地伸出手去,并指如刀,在掌心当中一划。

    刷。

    一道血线顿时出现在干净掌心里。

    汩汩鲜血从伤处,流淌而出。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仿佛看着带着温度的血,慢慢从身体之中流淌而出,能带走那样近乎灼心的滚烫,能带走那种近乎炙烤的苦痛,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冷静下来。

    成为……

    他熟悉的那个自己。

    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失血,也许是因为那种滚烫,终于随着鲜血流淌而出,谢不臣的脸色渐渐显出一种苍白来。

    颤抖的手指,终于不再颤抖,静静地搁在一小滩鲜血里。

    似乎,它们又回到了他掌控之中。

    谢不臣抬眸,右手指腹缓缓从那一道血痕之上拉过,那一道伤痕便很快地愈合,消失在他掌心之中。

    只有不少残余的血迹。

    他眼底,终于回归到那种近乎淡漠的冷静。

    拿了旁边擦手的绸布,谢不臣一点一点,仔细地,甚而优雅地,将粘在掌心之中的血迹,擦了个干净。

    直到再也看不见半点鲜红,他才慢慢收手,把绸布放在了书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