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连枝诧异的看着她:“现在不就是在过冬么?”
江窈一本正经道:“我说的是寒冬腊月。”
谢槐玉今日去了一趟城郊的觅渡岭,恩师谢清嵘游历归来,他理应去探望一番。
不曾想刚进长安城,便瞧见了护城河上的建章公主。
天地间都被镀了层风花雪白,唯独她一抹绯色,灵动琼姿,风流蕴藉,悄无声息里弥漫开幽香。
江窈忽然回首,官道上一匹追风乌骓马绝尘而来,身姿绰约的男子,除了谢槐玉还有谁。
风声鹤唳里,谢槐玉纵身下马,远远的朝她作了一揖。
江窈俏生生一张脸埋在大氅里,完全没把距离问题放在心上,脱口而出:“我不会搭理你的。”
连枝冷不丁被她这话吓到,顺着她的方向望过去,顿时心下了然。
勒住缰绳从后面追上的管家,此时也纵身下马,抬袖擦了擦额边的细汗,刚开始不明白谢相马鞭挥得那么利索的原因,现在才慢慢回过味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觉得自家公子待建章公主和旁人不一样。
尤其是当建章公主喏动着唇,似乎吐露了什么的时候,谢相居然哧笑了一声。
管家斟酌开口:“大人,您瞧清楚公主殿下说什么了么?”
“这个么?”谢槐玉挑了挑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管家:“……”他活了大半辈子,原来不过是个睁眼的瞎子罢了。
江窈坐上回宫的马车时,连枝从身后拿出一方食盒,献宝似的递给她。
“谁给你的?”江窈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以后来路不明的东西一概不收。”
连枝一五一十道:“相府管家亲手给奴婢的,说是谢清嵘从江南带回来的点心做方,保管口味原汁原味,这怎么能是来路不明呢?”
江窈蹙眉:“你跟着我,一向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还会被这点糖衣炮弹给收买?”
“那一日奴婢在四方堂外头看得真真的,谢相其实后来也没有要再罚您的意思,许是只想给您个教训罢了。”连枝打开食盒,放到她眼皮子底下。
食盒里放着一碟子海棠酥,形如海棠花,大喇喇开出花瓣,色泽诱人。
“相府管家可有和你说什么吗?”江窈铁了心不再被色相打动,假装没看到似的。
“没有。”连枝将食盒朝她面前推了推,生怕她没看仔细,“奴婢想起来了,提过一句谢相。”
江窈再度抬起眼睫:“什么?”
连枝思索后告诉她:“谢相这些时日深居简出,上一回去国子监还是在七日前,匆匆巡视一圈便回府了。”
江窈想起自己前不久安慰江镜莞的话,造化弄人,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灵验在她身上。
原谅谢槐玉么?
他都没有跪下来给自己磕头道歉,不过只是朝她作了一揖,姿态矜贵又傲慢,弄得谁稀罕他似的。
而且,她和谢槐玉的渊源,远远不止这么一件,前因后果加起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他的。
总而言之,和什么过不去都别和美食过不去。
这么一想,江窈心中不由得轻快很多,心理包袱一旦卸下,仿佛所有事都会迎刃而解。
她用帕子拈起一块海棠酥,入口甜而不腻,软脆适中,回味无穷。
软绵的口感,浓缩的甜香味,热乎乎的夹馅愉悦口中所有待放的味蕾。
实在不行,她可以勉为其难的考虑一下,表面原谅谢槐玉。
第27章
江窈自从这一日后便没有再和谢槐玉打过照面。
她和他之间仿佛彻底拉开了一场拉锯战,又仿佛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江窈却清楚的明白,她和谢槐玉没完。
一碟海棠酥很快就吃完,江窈按捺下派人去问做方的想法,她骨子里是个美食爱好者,但她不是那种没有立场的人,若是她贸然派人去找谢槐玉,反倒成了她先低头似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在她身上显然没有灵验。
就好像拿根竹竿吊着胡萝卜诱使兔子一步步朝前蹦跶,最终落入猎户的陷阱,江窈扪心自问,区区一块海棠酥,她没有欲罢不能到无可自拔的地步。
虽然时不时会回想起海棠酥的滋味,挠得人心痒痒,江窈往往这时候都会选择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世上能勾起馋虫的糕点又不止这一件。久而久之,海棠酥的滋味便渐渐淡了。
江窈的小算盘打得哗啦响,直到连枝讪讪的禀告道:“殿下,您已经三日不曾碰过糕点。”
她不敢置信道:“没有的事。”
然而事实是残酷的,当她将以往的心头宝一一啃了一口后,她发现用味同嚼蜡来形容最恰当不过。
这个发现一度让江窈大受打击,具体表现在她推牌九的手气都开始破天荒的滑铁卢,在连输了一天后,江窈当即下令,以后凤仪宫上上下下,都不许再提起谢相的名字。
她下令之后,连带着凤仪宫的小宫女们都有些萎靡不振。
江窈对此深表诧异,追问连枝原因。
连枝也不瞒她,一股脑把这些人都出卖个干净:“她们四个啊,成天打麻将似的钻小树林底下嚼舌根。”
“嚼什么舌根?”江窈心底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谢相……”连枝斟酌道,“其实不止谢相一个,还有秦世子等几位世家公子,还为此列了个长安城最佳夫婿榜出来。”
假象,都是假象。江窈托腮:“那榜首是谁?”
连枝脱口而出:“自然是谢相。”
江窈:“……”怕是她再不整顿一番,凤仪宫的人都快成相府的编外成员。
于是江窈又下了第二道旨令,由连枝列出名册,将名册上的四名宫女统统罚去抄书。
她本来不想罚人抄书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她不是不知道,可是除了抄书她也罚不出别的名堂。
以致于凤仪宫当夜几乎是集体挑灯夜战。
翌日江窈便琢磨出不对劲来,这场风波的受益者好像成了连枝。
连枝在江窈打量的眸光里,主动和她投诚:“奴婢知错。”
“你错在哪儿了?”江窈表面不显山不露水的问道,听起来似乎是在敲打她。
“奴婢在这件事上存了私心。”连枝说到这里,两腿一屈跪在地砖上,“她们四人背地里除了议论谢相之外,还常常议论奴婢的不是,说您是个性子软的,一向御下无方,才一昧的惯着奴婢胡作非为。”
江窈挑了挑眉:“我比较想听听你胡作非为的事情。”
“以前和奴婢一起被送过来的连绵、连翘,现如今都在尚衣局当差,每个月才领二钱银子。”连枝含糊其辞道,“只一点请殿下放心,奴婢定会竭心尽力的伺候殿下。”
江窈心里对连枝的认知瞬间刷新了一个层面,她对连枝的种种行径不做评价,纠正道:“可是你总不能一辈子伺候我的啊。”
盘踞在连枝心里的想法早已根深蒂固,她摇了摇头:“这都是奴婢情愿的,当初赵嬷嬷伺候皇后娘娘,不也是这么过来得么?”
“你的亲事,我会帮你留意。”江窈口吻笃定,“以后再有人背地里议论你的不是,你大可以直接罚她。”
连枝鼓起勇气自我剖析后,惭愧到都不再敢瞧江窈的脸色,她倒是没有为过往的卑劣行径感到不齿,横竖宫里头的人都是这样的。
江窈有意晾着她,有些事总要靠她自己想清楚,旁人费再多口舌都没有用。
其实江窈心里头明镜似的,敞亮着呢。
仔细想想,她身边的掌事宫女确实需要既对她知冷知热,又有手腕立得住的,若是连基本的自保都不会,只会给江窈徒增累赘,估摸着许皇后也是这么个心理,才会心安理得的把连枝安在她身边。
午后用完膳后,凤仪宫外来人传信。
由连枝亲手接着,递给江窈拆封查阅。
打开一看,原来是秦正卿的亲笔书写,洋洋洒洒写了七八页纸,大概是怕江窈一目十行,所以用词简约,捡了几件国子监近日发生的趣事说给她听。
到最后一页才说到重点,这两日长安城涌进许多外地赶来的应考书生。
秦正卿特意在府上设宴款待,结交了一些学识方面颇有造诣的书生,只可惜这些人都是出身寒门,苦读数十年,七拼八凑的盘缠根本熬不到明年春闱。
再加上平日里品茶吟诗之类的消遣,文房四宝其余可以拮据,唯有信雅轩的纸,天一阁的墨这两样,一旦手生了后果不堪设想。
江窈看到这里,不由得暗自诽谤,纯粹就是穷讲究。
秦正卿在结尾特地和她点明,说要资助这些寒门书生,不仅如此,以后还要挑一些长安城内家境窘迫天生聪颖的稚儿,送去上私塾。
那么说到这里问题来了,所有的计划,都需要建立在资金充沛的基础上。
秦正卿甚至不惜向她吐露,自家老爹秦栋在坐上右相的位置以前,俸禄微薄,府上可以说是穷得响叮当。
江窈在他言辞恳切里,多少明白过来,闹了半天,这是在拉赞助商。
这一封书信便也不再是什么简单的问候书信,分明是给赞助商看的计划详情书。
参政么,说老实话,她是不敢参的。
从小被当成皇位继承者培养的江煊,入仕后都拿谢槐玉一点办法都没有,更何况是对政事一窍不通的江窈。
朝堂上局势变幻多端,没有这个金刚钻就不要去揽瓷器活。
培养朝中势力,从书生抓起。
这个么,她倒是可以酌情考虑。
一想到以后谢槐玉黑化后,再怎么说,她能多一条后路,无论怎么算都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于是江窈就着手操办起来,凤仪宫这个月的账本显然比上个月要漂亮很多。
情况却不容乐观,碰上年关将近,她能拿出来的流动资金少得可怜,然后她就打起东宫的主意。
江煊看到江窈过来后很是欣喜,他在东宫窝得都快发霉,上上下下的太监宫女,见着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个个老气沉沉,翻来覆去都是那句殿下您今天温书了么。
江窈将事情如实转告给他,凝重的开口:“不光我要捐,你也要捐。”
江煊果断理解无能:“长安城中,显赫人士扎堆,他们都不捐,凭什么轮到咱们捐?”
江窈苦口婆心道:“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养门客么?朝堂上为何凡是你提出的政策,一律都没有人附议,你没有想过原因?”
江煊正了正神色:“父皇曾经和我说过,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这一类事,叫我一辈子都不要去做,更不要去学。”
“……”江窈竟无言以对,同一天里,她不仅发现连枝的心机属性,还发现江煊的耿直属性,这感觉就好像打开了隐藏剧情。
回凤仪宫的路上,江窈想着,要不她干脆以江煊的名义捐助一笔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