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燕王看出了她的心思,似笑非笑道:“我去过太子那里,他一切如常。再者这事情涉及叶姑娘清誉,即便有什么事,太子也不会告诉我。”
安平见从燕王这里打听不出来什么,只能讪讪作罢。
燕王就道:“你要着实担心她,不妨去问谢嬷嬷。她在皇后面前说得上话,也许知道一二。棠婳本就是你的人,你去打探消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安平其实知道这一点。她就是这样闹着好玩。
燕王看了她一眼:“还是你已经问过谢嬷嬷了?”
安平点点头:“她只说没有大事。”这话安平已经不信了。
萧广逸对叶棠婳的事情本不是十分关心。但仔细想想,若不是因为叶棠婳,也许皇帝与皇后之间的裂痕不会裂那么快那么深。
他想着清沅出宫时候心情似乎不错,虽有些紧张,但没有十分沮丧。叶棠婳应当还没有出事。
安平临走时候,燕王叮嘱她若是得了什么消息就告诉他,他借口棠婳与清沅玩得好,若是棠婳出了事,清沅会不忍心。
叶棠婳正在一间小小的佛堂里。
此处离无明堂不远,也是异常冷僻之处。她站在窗前,能看到无明堂的外墙。不由想起之前曾和安平公主,还有清沅一起被顾皇后关了三天禁闭。
昨天她被皇后审过之后,就有嬷嬷带走了她,将她带到这个佛堂。外面有太监守着。只有一个宫女过来送水和食物。
棠婳昨天一夜没睡好,快凌晨时候她才熬不住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送朝食来的宫女又惊醒了她。
朝食很简单,一碗清粥,一碟糕点。宫女摆好之后就离开了。
棠婳将糕点端到佛堂中供着的观音小像前,默默跪下祈祷片刻。她沉着脸,心中全是胡思乱想——皇后要是想弄死她,怎么样都会弄死她。
她含着一股阴郁和激烈,端起了那碗粥,赌气一般慢慢喝了下去。
然后她静静坐着,等着结果。
两仪宫这边,顾皇后也思索了大半夜。叶棠婳的事情,她只和身边几个心腹说了。她所忧虑的并不是一个叶棠婳。
她要处置一个叶棠婳并不是难事。她想的是与皇帝的将来,还有太子妃的选择。
昨夜皇帝没有来两仪宫过夜休息,顾皇后正好可以整理心绪。她这些年来虽然心性大有长进,但仍怕这时候对着皇帝会失态。
到了今天,顾皇后终于觉得能和皇帝面对面了。她派了人去皇帝那边,请皇帝晚间来两仪宫。
谢阿竹到皇后面前说了棠婳的情形:“叶棠婳去了佛堂之后,除了祷告,就是发呆。今早宫女送了东西过去,她也吃了。”
顾皇后点点头。谢阿竹又道:“安平公主察觉到了叶棠婳不在懿光,来问过是出了什么事。”
顾皇后这才想起这个难缠的小女儿,道:“你没有告诉她吧?”
谢阿竹回道:“事情还没定下来,怎么敢对公主说。”
顾皇后淡淡道:“我是从心里不愿意她知道这件事的。等处理好了再说吧。”
她已经等不及了,希望夜晚快点到来。
暮色慢慢显现时候,棠婳忽然捂住脸,眼泪却止也止不住。
她还活着,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活着是如此珍贵。她想回家,想见母亲,想要有一个能保护她的人。她忽然想到皇帝那句话,他说她一定会后悔。
她不知道自己再这样被关上一段时间,她会不会后悔。如果皇后将她在这里关一辈子……
她在昏暗的佛堂中浑身颤抖。
两仪宫里,宫人依序点亮了灯。小宫女脚步轻盈,布置着碗碟。金碗银盘在灯光中更显华美,沉甸甸的红木筷子和牙饰摆放整齐,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就等着皇帝到来了。
皇帝一到两仪宫,就舒适地叹了一口气,但他很快就察觉到了顾皇后有一丝异样。他们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他能看出来。
顾皇后吃得很少,几乎没有动筷子,眉间有愁绪。
晚膳撤下去之后,他们开始闲聊,说起重阳节怎么过,还有燕王的婚事也提了几句。顾皇后终于道:“清沅能嫁给四郎,我心中还是欢喜的。只是这婚事定下来,清沅伴读的差事也卸了。如今安平身边剩下的几个人要么病着,要么不成器,或是因为清沅成为王妃的事情,心思也散了。既然如此,我看她们也不适宜再留在安平身边。”
她顿了顿,道:“我打算将她们都送出宫去。”
皇帝一怔,随即道:“这么快?”
他又看了皇后一眼。
顾皇后的神色很平静,但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看向皇帝的脸。皇帝就知道了,她已经知道了。
他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伸手去捉住皇后的手。皇后轻轻挣扎了一下,但没有甩开皇帝的手,只是任她握着。
“陛下……”她有些伤感地说,“她们都是与我有亲缘的女孩子,论辈分都该叫我一声姑姑。我召她们进宫来,除了给安平做伴读,还存了一些别的心思。陛下应当知道。”
皇帝有些想为自己辩解。他想说他不会让任何人越过皇后,这么多年都是如此,皇后应该明白。过去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
但是皇后的眼泪已经滚落了。他很多年没有看到顾娘的眼泪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辩解,他只能说:“你何苦……为这事情难过?”
皇后缓缓道:“陛下有没有想过,若叶棠婳是我相中的太子妃,这事情该如何收场?”
皇帝终于淡淡笑了:“可她是么?我知道她不是。”
皇后终于用力想甩开他的手。皇帝不仅握得更紧还揽住她的肩,道:“好了,我知道你在乎旁人怎么看你。在乎宗室的目光……这些我都知道。”
他心中还是有些不舍得叶棠婳。毕竟是个难得的美人,又十分年轻。但顾皇后这样伤心,他没有料到。
他只觉得这个难题,十分难解。自从厨娘之后,他对宫中美人兴致缺缺,好不容易又遇上一个,就此放弃又十分可惜。
他说不出放弃的话。
他这样的态度终于激恼了顾皇后。她泪痕未干,淡淡道:“你以为这事情我是怎么知道的!”
皇帝原本没想这个问题,他以为又是那个宫人来和皇后告密的。这事情本来就不可能一直瞒着。但顾皇后这么问,似乎这次有些不同。
“谁告诉你的?”他问。
顾皇后道:“是叶棠婳自己来说的!陪着她来的是顾清沅!”
她把棠婳怎么自己招供,清沅怎么陪她来都一气说了出来。
这确实出乎皇帝预料。他没想到叶棠婳竟然投了皇后,更意外的是未来的燕王妃也参与其中。
“哦……”他在心中想着这两个少女的样子。棠婳他是知道的,他其实已经快得手了。他有些意外,顾清沅竟然对顾皇后这么死心塌地,怂恿着棠婳向皇后坦诚。
他觉得这事情有点意思。
他忽然转变了态度,道:“既然叶棠婳是自己来向你求救了……”
他将求救两个字说得有些讽刺。
“那就按你说的处置吧。将她送出宫去。另外,你将她发配远点,朕不想在京中再看见她。”他要皇后立刻给叶棠婳指一门婚事,变相流放出京中。
第117章
清沅在家中又等了一天。燕王派人送了东西并传了消息过来,说叶姑娘的病好转了,这天早晨在懿光园露面了,安平公主还见了她。
清沅暂时放心,皇后将棠婳放回到懿光园,仍让她靠近公主,就说明仍想掩住这件事情,不欲使外人知。这样将事情抹过去,最最紧要的就是保住了皇后的颜面,棠婳能平安度过这一关对顾皇后而言是顺带一笔,对棠婳却是天大的好事。
虽然来人只说了个大概情形,但清沅能推断出棠婳这两天的经历——先是被皇后审问,然后被皇后藏在宫中一处没人知道的地方。等皇后与皇帝交涉一番,商议定了之后,才将棠婳放了出来。
但看这情形棠婳也不会在宫中再留很久了。清沅按捺着紧张,告诉自己耐心等。
宫中这边,叶棠婳这两天仿佛去了地狱一趟回来,回到懿光园的头一晚,她噩梦连连。白天醒来之后神色郁郁,沉默寡言。安平公主一看就知道她受了一番磋磨,再加上棠婳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公主对棠婳也就淡了,只说棠婳病虽然好了,但精神不佳,只要她在自己房中休息,不用到她面前伺候了。
如此一来,玉苓竟成了安平公主身边唯一一个能用的伴读了。
玉苓小聪明有几分,她也看出来棠婳这事情不简单,并不像表面上说的只是病了两天那么简单。棠婳回来之后,玉苓没有去看她,只是打发了一个宫女去送了一包茶叶。
宫女回来之后说棠婳气色不佳,也没说话,无精打采的样子。玉苓心中就更确定了,棠婳这是真一蹶不振了。
眼看着棠婳在公主面前失宠,玉苓心中暗喜,对她来说这说不定是件好事。她暗暗告诫自己可不能得意忘形,多嘴打探,万一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把棠婳的祸事引到自己身上,那就得不偿失了。
玉苓盘算着这段时间她只要把公主黏好了,再没有人挡着她的光彩,皇后一定能看到她——她不像清沅那么轻浮,被燕王轻易得手。她也不像棠婳,长得那么妖娆,结果在宫里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遮遮掩掩见不得人。
她安静,乖巧,不张扬,但宫里时兴的装扮在她身上也很妥帖,她一开始不是最亮眼的那个,但她运气好,到了最后就剩她了。皇后也会欣赏她这份福运的。
怀着这份心思,玉苓这两日神采越发好了,她小心翼翼陪在安平身边,只觉得安平对她似乎也比以往更亲热。
这天皇后召了安平公主去两仪宫,有事要与安平单独说。
玉苓就在隔壁和几个女官玩,她们正在为重阳过节做准备。重阳之后,听说皇帝还会安排狩猎,宫中忙不完的事情。玉苓就一边闲话一边帮她们誊写些东西。
正写着,太子过来了。一众人忙放下手中事情,都围着太子照顾了。太子面带微笑,与旁人调笑了几句,才看到玉苓也在。
他像是有些意外,又见玉苓微微颔首,虽不如先头离开宫中的清沅大方,但总有几分娇羞情致,他看着也微觉可爱。
他把玉苓叫到一边说话,问道:“这几日你是不是担心了?”
玉苓一时没明白,然后才想起来,太子一定说的是棠婳的事情。她点头道:“桐儿近来一直不舒爽,叶姐姐又出事,我心中愁得很。”
太子轻声道:“别怕。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玉苓觉得太子这话说得颇是亲热,又这样温柔劝慰她,听起来似乎是说她与棠婳是不同的。
玉苓柔声道:“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就笑:“这话不错。”玉苓一见他笑,心也酥了,又道:“我是个笨人,一心就知道陪伴公主。不像旁人,在宫中没几日,就得了好姻缘;或是又有些旁的心思。我只想好好当值。”
太子仍是笑,他又想起来了,玉苓到底有些小气。清沅都已经出宫了,她还要编排几句。
他本来是想让玉苓放宽心,但看来她其实不需要他宽慰。反而是不该给她太多希望。
太子没再与玉苓说下去,就离开了。
又过了片刻,安平公主那边就传话过来,说今晚留在两仪宫,让玉苓等人先回懿光园。
太子与安平公主一起陪顾皇后用了晚膳。
叶棠婳的事情,顾皇后已经都告诉他们了。太子是昨天知道的,顾皇后今天又告诉了安平。
顾皇后将安平召来就是说这事情的,她告诉安平要将剩下的三个伴读都送回去。安平立刻就问:“为什么?凭什么?”
顾皇后被她气笑了,她说:“凭我是你母亲!”
安平仍是一脸不服气,她坚持要顾皇后告诉她为什么。若桐儿是因为久病,那棠婳到底是怎么了。
顾皇后叹了一口气,她淡淡道:“我本不想告诉你……你听了之后,要答应我,不要怨你父皇。”
她这话一出,安平已经明白了大半。
顾皇后把事情大概说了说,只说要趁还没出大事,将棠婳送出宫。既然桐儿和棠婳都要出宫,单留下一个玉苓又挺显眼。干脆就一起送出去,这批伴读的使命就算完成了。过段时间或再重选几个。
安平没了声音。她虽然时时反抗顾皇后。但一旦涉及皇帝的新欢,她总是天然站在顾皇后一边。何况这次还事关她的伴读。若是真的东窗事发,不仅顾皇后丢脸,连她的颜面也会丢光了。
太子与安平陪顾皇后晚膳的时候,顾皇后心中已经平静了。皇帝信守了他的承诺,他没有再去找过叶棠婳,将叶棠婳交给她处置了。但这两天皇帝都没有再来两仪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