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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嗯,脉象不稳。你这副躯壳,选得真不好,本就一大把年纪,浑身都是毛病,现在看来,也没几年好活了。”

    凉玉抬眼看着他:“真的?”

    “朗月不骗美人。”他的身子慢慢前倾,怀着一抹轻浮的笑,“要是你跟了我,我就替你续几年命,如何?”

    凉玉怒极反笑,“多谢三世子好意,凉玉数年之内,必然重回花界。”

    “哦?”他双眉一挑:“这么有自信?”

    凉玉漆黑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他,几乎要迸溅出光来:“当然可以,只要三世子与我合作。”

    朗月看着她,慢慢坐了下去,脸上挂着一副奇异的表情,似赞叹又似讶异:“朗月没听错?”他指指自己,“老夫人要与在下合作?”

    她低下头去,晃了晃手上的茶杯,茶叶全乱七八糟地飘到了表面:“有何不可?”

    朗月笑了,笑得极其开心:“可是,你的敌人,又凭什么帮你呢?”

    “温玉是你们的人,而你不喜欢她,我也不喜欢她。”她抬眼看过来,少年的眼神慢慢变得深沉起来,她的心怦怦直跳,两眼一眨不眨。

    朗月的笑容加深,盯着她的眼睛:“你是猜的。”

    话至于此,凉玉反而一笑,语气温软:“那我猜对了吗?”

    朗月向后一倾,靠在椅子上,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桌面,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半晌,看着她笑道:“你如何看出来我不喜欢她?”

    “招魂那次,你既然能把追魂石送到我这里,说明你已经确定了我的身份。但你并未告诉温玉我在人间的踪迹,否则,以她的性子,我必然活不到现在,又怎么可能再拿回一魄?”她缓缓道来,“九真殿内,你可以与我明抢,我身上除了琥珀舟,没有法力,可你并没有将我逼入绝境。”

    “我知道,温玉手中有你的混沌,而你也帮助温玉参与招魂过程,这足以说明你们之间的密切关系。我与你非亲非故,你将我的信息留在手里,不跟温玉交底,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对你有利,你主动卖人情,二是你跟她有隙,不想让她轻易如愿。”

    “凉玉还有半分自知之明,知道现在没有法力,魂魄不全,寄居在他人壳子里,自身难保,恐怕没有那么大的价值让三世子对我示好。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

    他静静听完,抚掌微笑:“真是聪明人。”

    他微微前倾,凑近了她的脸,“不过,你只知道温玉与魔界有关,却想不到她的身份。现在我来告诉你,就连我,也要叫她一声姑奶奶。”

    凉玉脑子里轰的一下,金星乱冒。

    现任魔君,是朗月之父须玄,须玄为君,差强人意,并不是最厉害的魔君。须玄往上推两任,是魔君蛩戾,这个名字曾经是天宫的一个梦魇,一旦提起,会有很多人战栗、暴怒。因为在一千余年前,正是蛩戾主导了那场毁天灭地的妖仙大战,以乾坤阵为引,联合妖界、鬼界打入天宫,想重定六界的秩序。这一战打了百年,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凉玉的父君紫檀殿君上就是在这场大战中以元神破了魔界的阵法,灰飞烟灭。而现在,朗月告诉她,温玉是他的姑奶奶,也就是……蛩戾的女儿。

    母亲原来同她说过,妖仙大战后,蛩戾身死,没有留下子嗣。后来的魔君一脉,是从旁支里选出的,并不出挑。那么,温玉这个嫡系子孙,势必是经过了一千余年的蛰伏。

    “怎么,小凉玉,被吓傻了?”朗月一脸的幸灾乐祸,“其实啊,我之所以找到了你还不肯跟她透底,除了不想看她那么得意之外,还有一点。”他笑着看她,“你是天宫年纪最小的神君,当然玩不过温玉,我想看看,这个让蛩戾之女第一个弄死的倒霉蛋,到底是什么样子?”

    “……”

    凉玉觉得自己的牙齿气得直打颤,半晌,稳住神色,对朗月道:“你现在看清楚了?”

    “我很欣赏你,才愿意与你说这些真心话。”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以年龄和阅历论短长,才是那些老头子的迂腐。”

    凉玉笑了笑:“三世子的确是有志不在年高,可既然温玉是蛩戾之女,那便是嫡系遗孤,魔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说起话来,恐怕也是一呼百应吧。”

    既然辈分高的嫡系女回归,到时候整个魔界,还不一定交到谁的手上。她就不信,眼前本来是未来魔君的三世子,一点也不怨恨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朗月哼了一声:“父君让我客客气气地听凭吩咐,可他恐怕心里也是百般不情愿吧。温玉太过孤傲,一心觉得别人合该听她的,可现在魔界是须玄一脉的天下,早就不是蛩戾的世道了。”

    “三世子既然不想受温玉摆布,不妨考虑凉玉的提议,你助我重返花界,我会压制温玉,直到你继任魔君为止。”

    “妙。”他称赞一声,随即浮上一抹灿烂的笑,“不过,你未免太天真。温玉的修为之高,魔界几乎无人能敌,要做这件事,我大可去找个厉害人物,这样多几分胜算,为什么还要找一个几乎没有修为的人慢慢合作呢?”

    凉玉额头上冒了细细一层冷汗,胳膊黏腻腻地贴在桌上,她抓起团扇来扇了扇,感受凉风带走脸上的黏腻感,才耐心道:“其一,我的华蓉剑,是少有的削筋断骨、一剑葬送修为的法器;其二,温玉以禁法代我受雷,强行继花神位,魔主仙位,一连三罪,必遭天罚,桩桩件件都与我有关,这天罚只能由我来引。”

    还有第三点,她对温玉的了解,比魔界大多数人都深,尽管温玉一直以假面示人,但她相信,有些事情,是无法掩藏也无法改变的。

    朗月手指轻叩桌面,笑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三世子请讲。”

    “我要你身边的那个丫头。”

    她心里咯噔一声,几乎脱口而出:“不可能。”

    “可我就是对她感兴趣,她很特别,看起来与一般凡人不同。我想要她,一个丫头而已,你既然要成大事,又何必挂心。”

    “奴婢身份低微,言行粗鄙,郑公子厚意,无福消受。”背后细细一道声音,冷冷清清,如同九月的瓦上霜。

    郑袖回过头去,小凤正倚在门口,嘴角一抹满不在乎的笑意。他仔细看她的眼睛,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上,竟有如此妩媚的一双眼睛,看久了,宛如初秋的一汪湖面,冰冷的,笼着一层缥缈的寒气,但其中有光,像泠泠兵器,不经意间直扫到眼前。那是个柔中带刚,绵里藏针的眼神。

    他绕着她转了一圈,小凤乖顺地站着,低下了头,眼神平淡又柔顺,仿佛刚才那一瞥是个错觉。

    他收起折扇,看着她的脸笑了笑:“既然如此,容我再考虑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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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流云(下)

    凤桐将切好的瓜放在桌上,撩摆坐下,淡淡道:“你方才反应过激,易引起怀疑。”

    本以为她性子已经够沉稳,没想到还是冒冒失失的。可不知怎的,他心里竟然还感到一丝奇异的甜。

    “他敢打凤君的注意,这怎么能行?”她团团乱转起来,“朗月这个人不讲义气,万一发现你的身份,再对你使坏,那怎么办?”

    他将她拉回来,按在椅子上,好气又好笑,“他要本君也不是不可以,只看他有没有那个能耐。”

    小小一个魔界三世子,还能翻了天去?他就是看她有趣得紧,才迟迟没有出现。

    喂了一块瓜过去,又整了整她凌乱的头发,“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慌慌张张,顾头不顾尾。”

    凉玉不说话了,静下来啃瓜,瞥见凤桐手里把玩着银钗,眉梢眼角反带着愉悦,似乎心情很好。她暗暗觉得奇怪,朗月都上门挑衅了,他还一点也不愁?

    “凤君,刚刚朗月的话,你都听见了?”

    “嗯。”

    “我娘跟我说过,蛩戾死后,没有留下子嗣。那,温玉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蛩戾死时,三个儿子全部战死,的确没有留下血脉。但也有人传言,他死前撑着一口气,把有孕的爱姬的肚子剖开,把孩子的元神拿出来放进一只宝瓶里,将瓶子丢进了东海。还有传言说,这瓶子里也装了他的一半气血。”

    凉玉心中一凛,“蛩戾的气血?”

    “是,倘若真的是如此……”他眼眸暗了暗,“就可以解释她为什么能像蛩戾一样,有操纵乾坤阵的通天本领。”

    面对这样一个敌人,这是一个一开始就无法扭转的败局。

    “本君没想到,蛩戾的嫡女,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登上魔君之位,而是打入仙界。她倒是用心良苦,想继续她父亲的事业,带领整个魔界又掀一场大战,只可惜须玄一脉过惯了太平日子,没人领情。”

    凉玉骤然用力将银钗往盘子里一丢:“她之所以选择我,不过是因为我是天宫年纪最小的神君,又没有父母庇佑,捡软柿子捏罢了。”

    她脑海里呼呼啦啦地回放着往常那些影像,温玉温和的笑,翩翩的步子,两人偷溜到间田埂中放风筝,你追我跑,气喘吁吁。帐子下面,只穿着亵衣在床上玩闹,笑得两肋生疼。温玉会给她做好看的衣裙,照她最喜欢的样子,在腰上一收,加一条反映着粼粼光波的带子。她会给温玉系背后的系带,手滑过她裸露的后背,笑嘻嘻地挠她痒痒……

    可这些都是假的,全在温玉的计划中,几时笑,几时哭,几时着急,都是算计好的,从头至尾,她不过是一块劣质的敲门砖,还没怎么用,便碎了。温玉丢掉她的时候,恐怕眼里都带着嘲弄。

    她微微抿唇,眼里晃出一抹光来:“蛩戾之女又如何,我不甘心做个软柿子,也不会就这样白白让人捏了。”

    凤桐一笑:“让魔界的反攻断在你这里,算是大功一件。”

    她手握琥珀舟,往桌上一伏,真身便从萧氏的躯壳里蜕出来,跑过来挤着凤桐坐,毛绒绒的发丝蹭在他脸上。凤桐忍无可忍,揽住她的腰向上一带,将她抱在自己腿上。

    凉玉三百岁之前,小小的一团,他也常常这样将她抱在膝上,在青瓦洞外晒太阳。可是现在少女的身量高了,双腿细长,臀部挺翘,这样坐在他腿上,就是个十分暧昧的姿势。自凉玉追着季北辰跑,与他渐行渐远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过了。

    他还来不及说话,她已半个身子转过来,偎在他怀里,一股属于她的、清馨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知道她每每这样依赖他,必定是心里发虚,本能地想找个人倾诉。果然听到她轻声道:“其实,如若不是萧氏阳寿将尽,如若不是阿矩还在凡间受苦,我并不愿意这么快返回花界。”

    她的睫毛抖了又抖,咬咬牙还是说出来:“当时在星寸台上,我被温玉构陷,台下几百仙友,除却凤君,无一人站出来回护于我,我对仙界,早已失望透顶。

    “我私心真想迟一些,让温玉攻入天界,看看那些人的脸色,是否还是事不关己,泰然自若。”

    他轻叹一声,手指抚过她的鼻梁,她闭上眼睛,睫毛颤动,他笑道:“知道我要训你,还肯说出来?”

    她仍然闭着眼睛,嘴角却微微一弯,是个狡黠而自得的神色:“反正我已兜底儿告诉你了,要杀要剐,随便凤君。”

    她这个模样显得有些傻气,却十分惹人怜爱。他缓缓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凡事不能只看一面。重华夫人归隐,玉郎闭关,来的那些仙人,本就不了解你,当时情形之下,难免误判。

    “你可知道,我当日为将你仙身带走,放出昊天塔伤人,死伤数十。是赤魄神君、火莲子和巍因上神联合请命,全你仙身。当时在大殿之上,天帝以手掩面,没有出兵,默许本君将你带走。都说天界最顾念规矩,这本身就已是破格。”

    “若论人情冷暖,本君在千年前比你体会更深。然而时至今日,若仙界有难,仍然会打马向前,因为你我本就属于这里,纵然遭遇再多委屈,也不能放弃初衷。”

    她看着他,倏地笑了:“我知道,此为大义。”

    风桐亦笑道:“哦,终于肯承认自己小气了?”

    他笑了笑:“我知道你说的不留情面,实际心里不知道牵挂了多少。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到底是谁教出来的,嗯?”问得她无声地笑起来,有些害臊地将头转了回去。

    他勾起嘴角,淡淡叮咛:“跟朗月合作,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恐怕他更倾向于坐山观虎斗,用你来制衡温玉,并不会帮你到底。”

    凉玉微微一笑:“要制衡,我首先得与温玉实力相当,现在是我弱于温玉,他必定相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