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韩天遥等忙紧随着上前见礼。
云皇后在内笑道:“泓儿,你把韩家那孩子带来了?甚好。学了一身文才武略,本该为国报效才对。”
韩天遥逊谢之际,云皇后又道:“韩家别院的事,皇上和本宫也已听说,已经责令有司平定宁罗山匪人,并尽快将宁罗山残匪解押回京,务必替韩家讨回公道!”
韩天遥深深地吸了口气,方能平稳了声调,说道:“谢皇上、皇后娘娘惜恤!”
既然楚帝、云皇后都已认定韩家之事乃是山匪所为,他无凭无据,亦无法指证乃是施铭远所为。以施铭远所受宠信,若无确切证据,妄加指证只会令帝后不悦,并有攀污重臣之嫌。
入京后了解得越多,他越能看得清晰,有些事,纵然难忍,也不得不忍。
楚帝却很满意,“既如此,从此你便以兵部侍郎衔领同签书枢密院事吧!从此你便安心留在两府历练历练,日后泓儿继位能得你相助,朕也安心不少。”
两府正是指中书省和枢密院。
所谓文事出中书,武事出枢密,正是朝政大权核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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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雾心素影(三)
楚帝分明是有意相助宋与泓在朝中树立自己的声望和势力。
宋与泓已不觉红了眼圈,低声道:“父皇,儿臣引天遥前来,为的是多一臂膀能为父皇分忧!父皇善加保养,便是儿臣之福!”
楚帝慈爱地笑了笑,“朕知你孝顺!自询儿逝去,颜儿离开,朕膝下也只剩你了!锎”
那边云皇后在内却叹了口气,说道:“泓儿,你真要孝顺时,小两口少些口角,我跟你父皇可就放心多了!郎”
宋与泓英气的眉眼明显闪过一缕怒意,却很快安静地答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隔了重重帘影,云皇后竟似察觉出宋与泓的不悦,又是低低一叹,才道:“既如此,便听母后一句话,回府好好跟如薇赔个礼。她一心待你,便是以往再多隔阖,想来也不会再计较。”
宋与泓道:“是!”
那边帘影一动,便见有宫装侍儿托着一个精美的黑檀木盒子奉到宋与泓跟前。
宋与泓不解地接过,打开只看了一眼,脸色便白了。
却是一支紫色的水晶莲花,精雕细琢,剔透清莹,光华灿煜,堪称宝物。
云皇后道:“三年前,我让你把这支水晶莲花送给意中人,你送给了颜儿。颜儿虽然收了,询儿病逝前,她却又命人将它退给了我。她是怎样的心意,你也应该心知肚明。如今,你该把它送给它真正的主人了吧!”
宋与泓咬牙,终于从齿缝间挤出字来:“儿臣……遵命!”
韩天遥胸腔竟也阵阵发堵。
颜儿,水晶莲花。
这枝水晶莲花,本该是宋与泓赠给十一的定情信物吧?
侍儿退回帘内时,趁着珠子撩.开并晃动时,他留心看向帘内云皇后的动静,只觉其珠环翠绕,衣饰华丽,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容,更别说她的神色了。
她身边尚站了一名素衣人,似乎年纪极轻,韩天遥一眼看去,只觉那身影有些眼熟。
可惜珠帘一晃之后,又迅捷落下,他再不及弄清这个眼熟的少年到底是谁。
***
二人出宫之际,宋与泓显然怏怏不乐。
临出内廷,他又站住身,将手中檀木盒打开,指尖轻轻在水晶莲花上抚过,好一会儿才重新阖上,转身递给身后随侍,“清扬,把它送新益堂去收好。”
新益堂却是皇子们在宫中的书房。楚帝膝下只有宋与泓一个皇子,如今新益堂自然只有宋与泓一个人住着了。
段清扬却是宋与泓的心腹侍卫,闻言愕然道:“殿下,皇后之意,似乎想让殿下转交王妃……”
宋与泓不耐烦道:“先放在新益堂。我今日不去王妃那边,待会儿随南安侯去韩府喝酒,然后回姬烟那里吧!”
段清扬不敢再谏,只得捧了那水晶莲花行往新益堂方向。
即便韩天遥完全不知内情,也能看出宋与泓根本不想将它送给济王妃。
他来到京城已有一段日子,早知济王妃尹如薇乃是云皇后堂.妹之女。
因母亲早逝,尹如薇自幼被云皇后接在宫里养着,算来应该跟宋与询、宋与泓等自幼相识,并一起长大。
朝颜郡主身为皇后义女,便是在外习武的那些年月也会时常回宫探望,想来也和尹如薇熟识。
韩天遥踌躇片刻,说道:“寒舍虽鄙陋,美酒尽有,殿下随时都能与臣共饮。不过殿下是否先将那莲花送回?若太过怠慢,皇后知晓恐怕不悦。”
宋与泓道:“我便怠慢了,那又如何?”
他一推韩天遥,“走,喝酒去!”
韩天遥素日瞧着宋与泓虽然直爽果决,但也不是全无心机之人。明知楚帝久病,云皇后的态度至关重要,凭谁都都不会轻易惹她不快,再不料宋与泓连这点小事都不愿依从。
就为……那是朝颜郡主曾经戴过的水晶莲花?
二人继续前行时,那边有一年轻官员迎面而来,却是面如冠玉,细眉长目,颇是斯文。见到宋与泓,他立时含笑行下礼去,“臣施浩初见过济王殿下!”
韩天遥眉眼冷了冷。
聂听岚的夫婿,他闻名已久的人物,却在今日才第一次见面。
算来,他对聂听岚的确不够经心,才会连她夫婿到底是什么模样都不曾去细细了解。
宋与泓却早已丢开不悦,眉梢眼角俱是春风笑意,“浩初,免礼!听说前些日子你摔伤了腿,我正悬心着,想着近日要去探你。瞧模样痊愈得还不错吧!”
施浩初笑道:“多谢殿下关心!其实就是骑马不小心扭着了,休息几日便不妨事。倒累得殿下悬心,前儿还特地遣人探望,又送来伤药,臣万般感愧!”
宋与泓道:“施相乃我大楚中流砥柱,浩初同样才识不凡,日后倚重之处多着呢,岂能有所差池?”
他笑着,若无其事地将一旁的韩天遥介绍过去,“这位是南安侯韩天遥,日后将和浩初兄同在枢密院共事,到时可多多亲近亲近!”
韩天遥上前一揖,有礼却疏冷,黑眸无声从施浩初面庞掠过。
施浩初却似愕住,再被韩天遥目光一扫,竟似被数九寒冬一道凛风刮过,不由打了个寒噤,好一会儿才勉强还了一礼,继续和宋与泓说话。
二人亲.亲热热继续寒喧一阵,这才各自别去。
待施浩初身影消逝,宋与泓才向韩天遥道:“前段日子,他并不在施府里。”
韩天遥挑眉。
宋与泓道:“他应该是往南方去了,却不知到底去了哪里……花浓别院出事前,他也曾病过两天。我隐约听闻,那几日曾有行迹可疑之人出现于西子湖畔。”
他跃身上马,向韩天遥淡淡一笑,“提刑司应该很快会有确凿证据呈上,证明韩家纯属宁罗山山匪报复所为!那些曾经入京联络过指使之人的匪首,此时应该已经身首异处了吧?却不知这一回又是谁,居然劳烦施大公子亲自出面,大半个月了才回来!”
算时间,韩天遥入京之前,施浩初就已不在府中,不然,聂听岚应该没机会亲身赶到驿馆秘会韩天遥。
听闻施浩初对这位美貌夫人很是宠爱,他暗中在做些什么,以聂听岚的聪慧,应该有所觉察。
至少韩家被灭之事,聂听岚应该心知肚明。但她所能做到的全部,不过是在事后提醒韩天遥,别做出自不量力的事来。
韩天遥紧随着宋与泓策马扬鞭,低低道:“走,喝酒去!”
***
十一听说宋与泓驾临韩府,并在韩府喝醉时,已经吃完午饭,并晒着太阳在软榻上睡了一觉了。
“什么?”
她从榻上猛地坐起,“丁”的一声银簪跌落,松散了的发髻顿时如瀑滑落,在阳光下有一瞬间明丽得绚目。
虽有着十日之约,来到韩府后,韩天遥并不曾拘束她,一切饮食穿着俱由着她的性子来,只是不肯容她过量饮酒,再则暗叫小珑儿提醒过,韩府由韩夫人执掌,向来门庭整肃,穿得太过邋遢传出去反易惹人疑心,故而她近来穿得虽然清素,倒还整洁。
又因过得舒适,十日后她无需再依那天赌约听韩天遥安排,依然安安稳稳住在那所有花有草有绿树有阳光的宽敞大院子里。
一身武艺,满腹才情,在饮食生活方面似乎发挥不了太大作用。洗衣做饭绣花织布打扫屋宇什么的,她一样都不会。
离了这里她不但没了美酒佳肴,也会没了韩天遥斗气,没了小珑儿相伴,连狸花猫都很可能因为没鱼吃而弃她而去,好像的确孤单了点。
其实她并不喜欢满身邋遢倒卧路边,只有恶棍无赖的***.扰,连个扶她的人都没有。
除了被送到韩夫人那里的白猫常会跑来和狸花猫打架,她并没什么好操心的。每天把韩天遥嘲笑贬损几句,她心头渐渐也不再那般空荡荡,那积了两年的酒瘾竟在不知不觉间戒了大半。
曾经的至亲如今和她住在同一座城池,虽不能相见,却能知晓他们活得不错。十一仿佛比从前要安心许多,便觉得就这样生活下去似乎也不赖。
可济王来了,济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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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雾心素影(四)
其实细想也不奇怪,韩家久别朝堂,虽有旧年根基,立足不难,但想要抗衡继而对付当朝宰执,仅凭一人之力无异于痴人说梦。
宋与泓虽未立储,却是唯一皇子,未来楚帝的不二人选,正是朝中最可能扳倒施铭远之人,若他一心招揽,韩天遥跟他越走越亲近也是意料中事郎。
十一听得宋与泓喝醉,且就在几重院落之外,也似喝醉般一阵头疼。她揉着脑袋问:“你灌他酒了?”
韩天遥伸出手来,将她一头乌发拂到脑后,用微带茧意的暖暖指尖替她按.压着太阳**,轻笑道:“我又没疯,为何灌他酒?”
十一道:“他喝醉后容易胡说八道,所以平时不大喝酒,也很少喝醉。”
韩天遥沉默片刻,说道:“今日见驾,皇上、皇后提到了朝颜郡主。皇后还赐了济王一支水晶莲花,那意思似乎想让他送给济王妃。锎”
十一垂头,“哦……”
韩天遥低眸瞧着她神情,“听皇上、皇后口吻,似乎很记挂朝颜郡主。皇后倒还罢了,皇上精神委实不大好。”
十一低低一叹,“皇上身体素来不大好。平时在后宫走动,常令小太监背着两面小屏风,一个写着‘少喝酒,怕吐’,另一个写着‘少食生冷,怕痛’,一则提醒自己,二则也令妃子们留心,绝不饮酒,也不沾生冷食物。你这么说,多半这两年并未好转。”
韩天遥瞅她,“你其实也记挂着他们。”
十一道:“好歹养我一场。”
那声音却已无限萧索,如此刻的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轻轻旋在庭前。
韩天遥拈开吹落到她发际的一枚落叶,低声问:“那么……济王呢?他好像更记挂你。醉了就在骂死丫头,没良心的浑帐东西,别让他找到,不然揭了你的皮……”
死丫头,没良心……
十一抓了抓头,居然笑了笑,“嗯,我本来就没良心。可惜我再没良心,他也不会揭了我的皮。”
韩天遥捡起地上的银簪,“对。他不会揭了你的皮。”
十一叹道:“小时候跟他打架打得多了,长大后便懒得跟他打了。而且,他也打不过我。老是欺负他,胜之不武。”
“十一,你果然勇猛!”
韩天遥叹息,听不出是赞还是嘲。
十一要转头看向他时,他却挑过她后脑勺上方的长发握住,用手掌抚齐了,拿银簪挑过那束长发,灵巧地绕了几个圈,再轻轻簪了进去,十一头上便多了个精精巧巧的发髻,后背兀自有长发飘飘,轻柔如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