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林朝月见势不妙,将一瓶补元丹揣进怀里,不住哀求着,“烦请公公带着民妇一同过去,求求公公了。”开口时,她从袖笼里摸出几张银票,塞进余公公手中。
后者眼神闪烁了下,点了点头,也算是同意此事。
母女两个被拇指粗的麻绳捆住手脚,等马车到达禁宫时,她们四肢发麻,根本提不起半点力气,被那些侍卫推搡着往前走,耗费了许久,才跌跌撞撞地赶到御书房。
刚迈过门槛,煦容便看到了靠在软榻上的镇南王,她面上的血色瞬间消失,忙低下头去,不敢对上中年男子愤恨的目光。
皇帝坐在上手,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中的失望越发浓郁。看到跟在煦容身后的妇人,他微微皱眉,问,“你是谁?”
强忍着两腿的酸麻之感,林朝月恭恭敬敬地冲着皇帝行礼,“启禀陛下,民妇姓林,是煦容的生母,也是金陵林家这一代的传人。”
“金陵林家?”皇帝微微眯眼。
即使金陵与京城相距千里,他依旧听过林家的名号。这一族出了数不尽的大夫,听说还有人专门研制延年益寿的丹药,以至于家中的长辈个个鹤发童颜,能安安稳稳活到九十高寿。
思及自己越发不济的精力,皇帝不免有些心动,不过当着镇南王的面,他也不能包庇犯人,否则寒了功臣的心,实在不妥。轻咳一声,他道,“煦容,你好大的胆子,为何要给镇南王下毒?”
只听扑通一声,煦容跪倒在地,泪珠儿噗噗往下掉,嘶声辩解道,“还望陛下明察,煦容从未给镇南王下过毒,肯定是有心人从中挑拨,才让王爷生出了误会,疑心民女的医术。”
看到女人这副德行,镇南王恨得咬牙切齿,站在他身后的壮汉罗戈,脑门上青筋鼓胀,神情万分狰狞,简直堪比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你刺破了我脊柱处的死穴,为了遮掩此事,还骗我喝下毒汤,此等大罪,岂是你能抵赖的?”
煦容深吸一口气,不住叩头,发出砰砰的响声,“民女到底也是林家的传人,怎会犯下这等错误?到底是何人蛊惑王爷?不若让他与民女对峙,只有这样,才能洗去身上的污浊,还民女一个清白。”
镇南王没想到世上真有这种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下泪的人,他露出一丝狞笑,嘶声道,“这可是你说的,本王将大夫请过来,若他的医术高于林家人,你可认罪?”
到了现在,煦容已经知晓替镇南王诊治的大夫就是闫濯,此人有神医之名不假,在行医一途的天赋也比自己强上三分,但母亲年近四十,这么多年以来积攒了无数经验,比这种毛头小子不知丰富多少,想要将他压下去,肯定不费吹灰之力。
想到此,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下去,煦容与林朝月对视一眼,镇定道,“那王爷便将人请过来吧,清者自清,无论有心人泼多少脏水,假的也不会成真!”
作品 卷 第187章 动了心思
原本的镇南王对煦容万分信任,认为这名医女心地纯善,不染尘埃,如同山间白雪一样澄澈,医术也远比太医院的那帮俗人强。
但落得瘫痪在床的下场后,他混沌的头脑霎时间清醒了许多,以往无法看清的事情,此刻瞧得清清楚楚,无论女人的神情有多坚定,言辞有多恳切,他都不会受到蒙骗。
瞥见中年男子面上的冷笑,煦容呼吸一滞,在心里将这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希望他能尽快去死,免得拖累自己。
即使整颗心都快被恶念给浸透了,女人也不敢表现出来,她拼命磕头,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额角处留下了一块明显的血痕,细细血丝如同蜿蜒的小蛇,顺着苍白的皮肤往下滑。
将堂下的情景收入眼底,皇帝眯了眯眼,淡声问道,“阿衡,给你诊治的大夫究竟是何人?你莫要遮掩他的身份,如此一来,朕才能将人带到御书房中。”
听到这话,镇南王两手握拳,刻意提高声调,“陛下,给臣治病的大夫就是闫濯闫神医,他可不像某些庸医那般自大无能,一举一动简直令人作呕。”
从小到大,煦容都没有受到过这种侮辱,这会儿恨得紧咬银牙,亏得林朝月跪在一旁,用力攥着女儿的手腕,这才没让她太过失态。
皇帝挑了挑眉,冲着余公公吩咐,“去把闫神医请来。”
对于陛下的吩咐,身为内侍的余公公自然不敢违拗,今天他来来回回奔波了数次,身体万分疲惫,却还得强打起精神,问清了闫大夫所在之处,这才紧赶慢赶地往颜如玉的方向奔去。
楚清河好歹也是堂堂的辅国侯,即使引得皇帝忌惮,手下的可用之人依旧不在少数。余公公前脚到了素心堂,将林朝月母女带走,他后脚便得了消息。
薛素靠在软榻上,听到许呈的禀报,水润杏眼微微眯起,“镇南王与林家人先后入宫,肯定会对质,以陛下的性子,要不了几时便会派人将表哥也带过去。”
如今冰雪消融,天气渐暖,房中的窗扇全都被推开,以作透气之用。小妻子从未学过武,身体娇弱,万一受了风寒该如何是好?心里转过此种念头,楚清河从木柜中翻出了件斗篷,披在素娘身上,积了厚茧的掌心轻抚着柔嫩的面颊,状似无意道,“怎么?你不想让闫濯进宫?”
说实在话,薛素对闫濯极为放心,毕竟她这位表哥不止精通医术,还早早地来到京城,游走于权贵官宦之间,性情虽称不上好,但处理事情时却称得上游刃有余,在宫里还有镇南王护着,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差池。
不过林家人的性子无比贪婪,先前自己千防万防,就是不希望她们取信于陛下,只可惜还是百密一疏,她们身在宫中,恐怕补元丹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侯爷好好歇着,妾身出去一趟。”说着,薛素将斗篷掀起来,就要往外走。
楚清河一把握住女人纤细的皓腕,紧紧皱眉,语气中带着无尽地担忧,“素娘,你不能胡闹,陛下记得你我的容貌,若是被他看破了身份,肯定会生出不小的事端。”
“那桃木珠怎么办?以煦容的性子,一旦有了天家撑腰,肯定会不计后果地抢夺桃木珠,偏偏那物件早就没了,难道还要由着她们胡闹不成?”薛素忍不住质问。
宽厚大掌按住女人的肩膀,楚清河道,“既然桃木珠已经不存于世,无论林家人使出何种手段,都不会得逞,如此一来,你也不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进宫。”
将人搂在怀里,男人附在她耳畔,低声喃喃,“素素,你放心,要不了多久,这帮人都能付出代价,我们不必急于一时。”
原本薛素心里火急火燎,但被楚清河安抚一番后,情绪倒是平稳许多。
过了小半个时辰,许呈快步进到主卧,拱手道,“侯爷、夫人,闫神医已经被人带进宫中了。”
闻得此言,薛素低垂着头,喝了口茶汤,并没有说什么。
楚清河伸出手指,轻轻缠绕着光洁柔亮的发丝,眼神晦暗不明,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
林家母女开罪了镇南王,入宫时这娘俩好似货物一般,被麻绳绑上了马车。与她们相比,闫濯的待遇强了不知多少倍,现下余公公点头哈腰,白净面皮上堆满笑容,态度说不出的客气。
很快闫濯便被引到御书房门前,他甫一进来,林朝月便看清了男人俊秀的面孔,想起自己曾在辅国侯府见过此人,还信心百倍地数落着薛素的罪状,与跳梁小丑别无二致。想到此,她的心房好似被无数虫豸不住啃噬,那种滋味儿甭提有多难受了。
“闫某见过陛下、见过镇南王。”闫濯恭敬行礼。
面对这位名满京城的神医,皇帝眼底带着淡淡笑意,问,“闫大夫,你给阿衡诊治了一段时日,可发现了他的病因?”
俊秀男子缓缓颔首,解释道,“先前在王府时,草民已经跟王爷说过因由了,他之所以会瘫痪在床,是因为大夫施针之际,不小心刺破了脊柱处的死穴,导致下身经络损毁,无法行走如常。”
见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人公之于众,煦容脸庞上的血色霎时间消失殆尽,她无比心虚、无比慌乱,恨不得立即割去闫濯的舌头,免得他再胡言乱语,蛊惑人心。
“据民女所知,镇南王中了剧毒,他不能行走与周身毒素有关,而不像闫大夫所言,是银针刺破了死穴所致。”煦容张口反驳。
平心而论,闫濯从没有将林家人看在眼里。行医不止要靠天赋、靠药方、靠技艺,也需要无暇无欲的心性,他本性疲懒,不愿与人打交道,诊治的病患并不算多,但对待每个病人时,都用了全部的心思,不敢有丝毫怠慢,毕竟天底下没有什么比人命更为重要。
但林家人却全然不同。
在他们眼中,人命根本比不过权势名声、金银财帛,为了能将这些俗物弄到手,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林父跟闫氏联姻,骗取了一部分的药方,亏得他那位姑祖母还有些成算,临死前请了位族老庇护林莞,又将桃木珠交给女儿,这才没让闫家的宝物落到了这些人手中。
祖辈们得到的教训深深印刻在闫濯心中,他对林家人自然极为鄙夷。
“医女言之有理,毕竟让人瘫痪的法门有许多种,像这种利用药材相生相克的办法,只有林家人最为精通,借此杀人于无形,手段还真是高超。”闫濯不由冷笑。
林朝月自持身份,不欲与小辈呈口舌之快,但瞥见陛下突变的面色,她心底咯噔一声,高声辩驳,“闫大夫,你莫要含血喷人,你三番四次地诬赖素心堂,无非就是为了辅国侯夫人罢了,此女是你的表妹,只可惜罗敷有夫,就算你起了心思,依旧没有半点用处。”
皇帝拧紧眉头,冲着闫濯发问,“闫大夫竟与辅国侯府沾亲带故?”
“启禀陛下,这辈分万万不能这么论,薛氏的祖母出身闫家,的确是有些亲缘,但薛氏的母亲却是林家的嫡女,若要算个亲疏远近,恐怕林家也脱不开干系。”瞥了林朝月一眼,男人目光极为冰冷,仿佛在看着一个死物。
皇帝不通医术,他将这些人带到御书房,是想给镇南王讨回公道,眼见着事实真相上蒙着一层迷雾,无论如何也散不尽,他不由抚额,“阿衡,你相信谁?”
镇南王自然是相信闫濯的,不过他自有跟帝王一起长大,对他的心思也能摸出几分,知道皇帝不欲动林家母女,若是自己执意杀死她二人,怕是会触犯天颜。
面皮抽动了下,中年男子瓮声瓮气道,“凡事都要讲究证据,医者相互驳斥,臣实在无法分辨,莫不如先将此事延后,过段时日再说。”
这话当真说进了皇帝的心坎儿里,他不由拊掌,连声道,“今天折腾的时间不短,朕会让刑部彻查,你们先回去吧。”
罗戈虽然粗壮蛮横,却也不是个傻子,对于这样的处理结果,他心中涌起阵阵不满,将要发作,就被王爷拍了拍手背,他一咬牙,推着板车往外走,期间发出骨碌骨碌的声音。
闫濯扫也不扫林家母女半眼,兀自迈入御书房,等人全都离开后,皇帝以手托腮,漫不经心的问,“这世上真有延年益寿的宝药吗?”
余公公站在旁边,将帝王的言语听得一清二楚,却不敢应声。
前朝时求仙问药的皇帝足有三位,他们轻信道人,不理朝政,整日痴迷于炼丹,最后弄的民不聊生,才给了身为将军的太祖机会,一举掀翻前朝,建立了大虞。
若是陛下真走上了这条不归路,这可如何是好?
余公公心中不住叹惋,急的满嘴都是燎泡,偏偏这些事根本不能告诉外人,否则他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
作品 卷 第188章 宣旨
从皇宫里离开后,闫濯并未回到颜如玉,反倒径直往辅国侯府的方向赶去,由于皇帝跟林家人打了照面,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将林朝月召到御前,届时难保不会生出差错。
甫一迈过门槛,看到坐在八仙椅上的艳丽女子,闫濯忍不住道,“补元丹的事情根本瞒不过陛下,你们夫妻俩可有章程?”
还没等薛素开口,楚清河便主动回答,“闫大夫莫要担心,本侯自有成算。”
“有成算?侯爷能有什么成算?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让你们夫妻俩将桃木珠交出来,要是不从的话,岂不是触犯天颜?”想起林家人无耻贪婪的秉性,闫濯眉头紧拧,显然放心不下。
“闫大夫可曾接触过补元丹?”男人沉声发问。
“接触过如何?没接触过又如何?侯爷,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炮制补元丹时,每一味药材都必须定量,稍有差错,就能从大补的丹药化为要命的毒物、”说到此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面色也变得万分难看。
“你、你准备?”
“本侯也不欲如此,但蝼蚁尚且偷生,若天家不给我们楚府留条活路,那布衣一怒,天下缟素的结果,想必陛下也料到了。”拉着女人柔若无骨的手,放在粗砺掌心上,楚清河两指并拢,时轻时重地揉捏着细腻的肌肤,神情自如,不带半分变化。
最开始时,他对皇室无比忠心,甚至愿意为了圣上付出自己的性命,否则当初在围场也不会主动引开狼群,落得坠崖的下场。
但人活一世,并非草芥,在他失踪期间,皇帝并没有庇护辅国侯府,只将小宁安封为世子、将素娘封为正一品诰命夫人。对于孤儿寡母来说,这些虚名没有半点用处,反而会让她们的处境越发艰难,想到妻儿曾经遭受的苦楚,男人额角迸起青筋,俊朗面容变得万分狰狞。
跟楚清河成亲多年,对于他的心思,薛素也能猜到一些。陛下处于权力的顶峰,并不将臣子当成人看,只将他们视为一枚枚可以利用的棋子,就算是身份尊崇的皇子也不例外。
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了,但凡是个人,都会生出不忿的念头。
闫濯端量着夫妻俩的神情,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补元丹里面加了石斛,只要在陛下日常的膳食中多加一点这种药材,久而久之,便会使得身体越发虚弱。”
说完这话,闫濯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八仙椅上,伸手揉捏着胀痛的眉心。
“表哥不必如此,只要陛下不被林家人蛊惑,我们也不会剑走偏锋。”
闻得此言,闫濯的面色更加难看,他很清楚延年益寿对于一位帝王而言,究竟有多大的吸引力,前朝有那么多求仙问道的皇帝,都希望自己能够长生不死,但托生于皇室却不代表他们脱离了肉体凡胎,想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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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忍了三天,终于忍不住了,派余公公将林朝月带到御前。
早在入宫之前,林朝月已经将补元丹放在了袖笼中,她敢肯定,今日这些丹丸绝对会派上用场。
跪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中年美妇冲着皇帝不住叩首,态度无比恭敬。
“林大夫,听说金陵林家擅长给人延寿?”皇帝坐在龙椅上,眯眼发问。
林朝月缓缓答道,“林家有一种丹丸,名叫补元丹,可以使人身体康健,延寿却不敢当。”边说着,她边从袖中将瓷瓶取出来,交给了余公公,这面白无须的阉人将青花瓷瓶呈送到了皇帝面前,甫一打开瓶盖,一股浓郁的药香涌出来,透着几分苦意,却令人精神一振。
眼底涌起一丝满意,他问道,“日日服食这种丹丸,对身体可有害处?”
“并无害处,只是炮制这种丹丸,用了数味药材,药物容易相生相克,不能共用,若是想要这补元丹见效,势必得停服其他的汤药。”林朝月恭声解释。
除了头疾以外,皇帝并无其他的病症,他只是被衰老所困扰,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成长起来,逐渐变得独当一面,而他却一日比一日衰弱,有时都看不清近处的文字,这种孱弱的感觉对于一个控制欲极强的帝王而言,简直快要将他逼疯了。
因为此种缘故,皇帝将补元丹视为救命稻草,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林大夫,朕对林家进奉的丹丸极为满意,你想要什么赏赐?”
此时此刻,林朝月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嘶声说道,“陛下,上回民妇入宫时,闫神医也在场,他揭破了薛氏的身份,薛氏的生母出自林家,当初从金陵脱逃后,竟将林家的至宝桃木珠给带走了,此物能帮人辨别药性,于医者而言万分重要,您能否下道旨意,让薛氏将桃木珠交出来?”
余公公站在旁边,听到林朝月一口一个薛氏,对堂堂的辅国侯夫人没有半分敬重,还真是不懂规矩。
皇帝倒是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就算林朝月态度再是散漫,只要她能源源不断地将补元丹拿出来,他便会护着林家。
“桃木珠?那是侯夫人的东西,若是朕下旨意强迫她,怕是不太妥当。”皇帝皱起眉头,状似为难的道。
林朝月不断磕头,发出砰砰的响声,“陛下,补元丹的配方还不算完满,要是有了桃木珠的话,民妇定会使丹丸的功效越发圆融,完成祖辈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