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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话到后面,口气已相当严厉。

    楚瑜何尝不知道自己未计后果,但事有可为有不可为,难道要她腆着脸重新灰溜溜的回到朱墨身边去吗?

    她只能使出那套用了十多年的撒娇功夫,用力晃着何氏的肩膀,“娘,您就帮帮我这回,让女儿在府里住些日子,等风头过去,女儿保证不再来搅扰您。”

    其实她心里窃想着:等她成功在府里赖下去,何氏难道好意思赶她走么?

    何氏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说两句好话便心软了,遂掰开胳膊上那只手,板着脸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楚瑜乐呵呵的答应着,吩咐几个小丫头片子将马车上的行李搬下来,显然做好了长住的打算。

    何氏冷眼瞅着,不免问道:“这次的事你没胡乱向外人提起吧?”

    楚瑜鸡啄米一般的点头,“当然,除了盼春望秋两个,旁人一个字都不晓得呢。”

    还算是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何氏摆了摆手,“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先去把东西放下吧。”

    楚瑜美滋滋的施了一礼,就知道娘亲最疼她,这不,还是样样都为她考虑到了。

    何氏见她出门,又回头叮嘱楚蒙,“你也是,不许你胡作非为,更不许你去找朱大人理论。若被为娘知道,以后你就别回来了。”

    楚蒙正盘算着如何去找姓朱的小子清算,岂知却被何氏一语道破,见母亲疾言厉色,少不得蔫巴巴的垂下头,“是,儿子知道了。”

    心里不免腹诽着:不管过去多少年,看来家里还是母亲独尊呢!

    *

    楚瑜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闺房,油然生出一股亲切之感,看得出来,何氏对此保存良好,连桌案的位置都未曾移到半分。

    仿佛又回到做姑娘时无忧无虑的光景,她恨不得立刻往床上扑去,闻一闻新晒过的被褥的气味。

    盼春却有些束手束脚,仿佛她已不再是楚家的丫鬟——道理上来讲的确如此。她看到楚瑜一副轻松适意的模样,忍不住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小姐您这样扔崩一走,姑爷他会不会找来?”

    京城就只有这点大,随便一打听就出来了。

    “他要来就来,我不见他就是了。”楚瑜无所谓的说道,对着镜子补了点粉,适才哭得那样难看,眼眶红红的都不能见人了。

    盼春只好纠结的递上粉盒。

    到了晌午,前厅请婆子过来传膳,楚瑜只说不饿,谢绝了这顿邀请。其实她肚里早就饿得咕嘟咕嘟叫了,不过想到穿过花厅可能会遇见楚璃等人,她便一点儿吃饭的劲头也没了。

    那婆子也粗心,只当她果然如此,遂不再提及。

    楚瑜于是恹恹的躺回床上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何氏却端着一个滚热的食盒进来了,楚瑜闻见蒸腾的饭菜香气,身上顿时有了精神,连嘴角的唾涎都险些流出。

    她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起身,也顾不上装病。

    何氏没好气的瞅了她一眼,道:“若非你哥哥提醒,说你一大早赶来,兴许连早膳都没用,我才懒得理你!”

    楚瑜情知她只是嘴硬心软而已,谄笑着抱住母亲的胳膊,“哥哥当然疼我,娘您难道就不心疼女儿了?女儿莫非不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

    “你呀!”何氏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楚瑜的额头,总觉得姑娘越大反倒越淘气了。按说嫁了人就该懂事许多,她却不然,反倒越发武勇骄纵,说干说干,也不知是谁惯的她。

    她见楚瑜喝那豆腐鲫瓜汤喝得颇香,不禁咦道:“你不是不爱吃鱼么?”

    楚瑜蝎蝎螫螫的道:“都说洞庭湖的鲜鱼肥美,女儿尝了几回便爱上了。”

    其实她倒不是讨厌吃鱼,只是嫌剔鱼刺麻烦,衡阳乃水乡之地,盛产鱼虾,餐桌上必定有鱼,楚瑜想不动筷子都难。的亏朱墨回回都将鱼刺剔干净了再挟给她,她才得以坐享其成。

    想到此处,楚瑜不由微微出神,一回头发现何氏目不转睛的看着,唯恐她瞧出点什么,忙讪讪道:“早知如此,女儿便该让人网几筐鲜鱼回来,也好让娘尝尝新意。”

    “我可不爱那个。”何氏嗤道。

    楚瑜附和道:“正是呢,其实女儿也不大吃得惯,湘南一带嗜辣,那菜色也够吓人的,不比咱们这里清淡入口。”

    她说是这么说,何氏悄悄打量女儿的面容,觉得她并未吃多少苦,气色反倒上佳,看不出一点旅途劳乏的痕迹——朱十三再怎么居心叵测,面子上还是精心呵护着的,若是不喜欢这位发妻,何必对她的饮食起居关怀备至呢?

    心里思量一回,何氏面上已平静如常,看看楚瑜已饱餐得差不多了,便让仆妇撤下碗碟,自己亦起身道:“你且安生住下来,只当是回娘家暂歇,其余事不必同你几个姊妹提起。”

    楚瑜自然应承,她也不好意思到处嚷嚷,说自己是和相公闹了矛盾才回娘家避难呢,家丑还得烂在肚子里,那件事就更不能叫别人知道了。

    *

    暮色西沉之时,朱墨方从长街归来,才踏入府门,便觉气氛迥异往常,非但比平时减了热闹,丫鬟仆妇们也一一敛气屏声,不敢与其对视。

    这是怎么回事?朱墨不禁蹙眉。

    南嬷嬷疾步上前,附耳低语了几句,朱墨面色微变,“那件事她已经知道了?”

    “是,老奴到宝芝堂问过,可巧昨日顾大夫不在,夫人便请了另一位坐诊的柳大夫,谁知这一试便试出蹊跷来。”南嬷嬷低下头,“也怪老奴疏忽,晨起去了一趟早市,回来便不见了人影,据成柱说,马车是往国公府的方向去了。”

    幸好也只是回娘家,若是一气之下藏匿了踪迹,却叫人往何处寻去?不过要说难,想从国公府将人带出来亦是最难的,尤其存在这样天大的误会,恐怕那家人连面都不肯见。

    南嬷嬷见主子目光沉沉,不发一语,愈发愧怍难安,“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让奴婢将夫人请回来。”

    “不必,我亲自去。”朱墨抬手制止,接着便让成柱备车,准备去往国公府。

    浸淌在融融的夜色中,朱墨眉头紧紧皱起,唇角亦漫出一丝苦笑。他惊讶的倒不是楚瑜知道真相——这世上本来也是纸包不住火的——而是楚瑜在那之后干脆果决的举动:她居然二话不说便离开了。

    看来她内心对自己的戒备,远远还要超出信任。

    不知怎的,朱墨内心有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他望着帘外灯火黝黯的街景,不由发出幽幽的一声叹息。

    第41章

    下人通报卫尉大人过来时, 楚瑜正在帐中同何氏闲话, 闻言紧张的揪住母亲的衣角,“娘,我不要见他。”

    女儿娇气,到了紧要关头,还是得娘家人施与倚仗。何氏爱怜的摁了摁女儿手心,“放心, 这里是楚府,没人敢将你怎么着的。”

    她款款整衣出去, 留下楚瑜一脸不安的看着。她不敢面见朱墨, 一方面是出于被欺骗后的愤怒,另一方面也是怕被朱墨的花言巧语重新哄得晕头转向。

    可是何氏也同样叫她不放心, 朱墨口齿的威力她是领教过的,万一何氏听了朱墨的煽惑,要赶她回去怎么办?

    总之, 楚瑜此番已经下定决心, 任凭朱墨如何智计百出, 她也坚决赖在娘家不走了。

    *

    花厅里亮着灯, 不算耀眼, 却是相当温润。在那曈曈的光晕下,立着一个气质更加温润的男子, 不说话的时候, 真真宛若谪仙。

    哪怕丈母娘对女婿天生苛刻,何氏也不得不承认, 她这位女婿的确相貌过人。

    朱墨见她进来,立刻拱手施礼,“小婿见过岳母,不知阿瑜何在?”

    他特意赶来国公府,自然打听清楚了楚瑜的下落。明人不说暗话,何氏亦懒得敷衍,淡淡说道:“她已经睡下了,大人你回去吧。”

    却并没有提出让两人相见,可知她已打定主意要护卫女儿。

    朱墨面上竟是一副懵懂无知,“阿瑜莫非身子不适么,为何不让她随我归家?”

    何氏好心好意给他台阶下,不想他却给脸不要脸,做出这天真样子给谁看?

    何氏亦有些发恼,不悦的道:“阿瑜她适才酒醉,我摸着身上还有些发热,想是着了些风寒,得先静养几天才是。”

    “那我进去瞧瞧。”朱墨抬脚欲行。

    这人看着聪明,没想到却不识眼色,兴许竟是故意的。何氏展袖拦住他,皮笑肉不笑的道:“不妨事的,我家的女儿还没这样娇贵,可别耽搁了大人的身子。”

    见朱墨执意不去,何氏索性将话挑明了说:“大人可知我适才发现一件奇事?那会子请了宝芝堂的大夫上门来看诊,那庸医大夫却说出满嘴的胡话来,说阿瑜血脉不畅,难以受孕,皆因服用了阻滞精血的药物所致,因此这半年来毫无消息,你说这可不可笑?”

    虽是换了个说法,但何氏相信,朱墨不会听不出里头的褒贬。

    朱墨果然不再装傻,沉默了半晌,静静问道:“阿瑜她很想要孩子么?”

    何氏恨不得将他的脑袋敲开,瞧瞧里头装了些什么。她干笑一声,“瞧你说的什么话!哪有女人家不喜欢孩子的?阿瑜嫁到你们朱家已经半年多了,至今未生下一男半女,你说她着不着急?”

    “可我不是这么想的。”朱墨认真说道,“阿瑜她尚且年轻,身子骨尚未健全,若早早怀上孩子,临产时必定艰难无比,我不想看她遭受此等苦楚。”

    何氏不禁哑然,原来他打的这个主意,她忍不住问道:“就为了这个?但阿瑜身为朱氏宗妇,总归是要生儿育女的,否则何以向朱家的列祖列祖交代?”

    “当然这是免不了的,但是不用着急。”朱墨坦诚的道,“阿瑜的身子,在我看来比朱家的子息承继更加重要,因此我可以等。”

    这人说话倒是真心诚意的……何氏不由嘀咕,其实朱墨的话不无道理,她想起西街董侍郎家那个美妾,娇艳如花的年纪,却在生产的时候血崩一命呜呼,连孩子也没能保住,可见这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里。何氏生第一胎已算晚的了,就这样都还遭了不少罪,可见世道对于女人何等不公。

    朱十三能够悉心考虑到这些,从某种程度而言,倒可见得爱之深情之切,不过这事情办得也太鬼祟了些,所以才引出许多误会。

    何氏拧眉道:“你既是一片好心,为何不直接对阿瑜挑明呢,反倒恁瞒至今?”

    朱墨无奈道:“您也不是不晓得阿瑜的性子,既执拗,又不肯听劝,我若是明说了,那药她还肯喝么?”

    这倒是实情,何氏深知自家女儿的性子,对此亦无言反驳,思量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罢了,你这番话我会向阿瑜转述的,今日已经晚了,你且回去吧,等明日看能否回心转意。”

    这其实也就是句囫囵话,朱墨却仿佛得了保证似的,恭敬地作了一揖,“那便有劳您了。”

    他衣袂飘飘欲行,何氏却耐不住狐疑问道:“你用药阻碍阿瑜有孕,果真是为了她好么?”若有似无的提点着,“不是为了给别人修桥铺路?”

    朱墨听了这好没道理的暗示,不由啼笑皆非,“连您也这么想?我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千辛万苦将阿瑜娶进门来,就为了折腾她一番?我图什么呀!”

    何氏老脸微红,都怪女儿疑神疑鬼的,把自己也给绕进去了。她仓促摆了摆手,“去罢,去罢。”

    送走这位稀客,何氏便来至女儿房中,将适才的谈话一五一十告知与她。

    楚瑜听完,只揉着衣被角出神。

    何氏瞅着她道:“现在你该消气了吧?原本是怜惜你身子孱弱,纵然方法欠妥了些,他也是一片好心,就这样你还要与他继续置气么?”

    楚瑜羞恼一并发作,“娘,他说什么您便相信了么?我是您亲生的还是他是您亲生的?他要是真为我好,就不会哄骗我至今,您可不能被他三语两语给迷惑了。”

    楚蒙在一边添油加醋,“是呀,娘,早就听闻姓朱的贼子奸猾无比,您要是将妹妹交出去,那便是中了他的计!”

    何氏白他一眼,“你知道些什么,也敢来瞎搅和?”

    可女儿不听劝,她也没法子,遂紧紧盯着楚瑜,“既这么说,到明日你也不肯走了?”

    楚瑜再度使出那套眼泪攻势,双瞳似绽开的清泉,“娘,连您也要赶我走么?”她一面哭着,一面将床头的蓝布包袱解开,里头是满满的首饰银子,“我也不白住,这些东西都给您,就收留我几日也不成么?”

    倒是比那戏台上的戏子还会变脸了,何氏没好气道:“谁稀罕你的银子,你的东西不还是楚家带出去的东西,羊毛出在羊身上,唬谁呢?”

    “是啊,我不也是您身上掉出的一块肉么,如今女儿走投无路,可不只有投奔您来了?”楚瑜的五指紧紧黏住她,做出惟妙惟肖的女儿娇态。

    何氏发觉自家的女儿女婿全是一对怪种,且没有一个是好拿捏的,她最终也无计可施,只能起身道:“我是管不着你了,这日子总得你自己来过,随你怎么折腾吧!”

    楚蒙还在旁喋喋不休的出些馊主意,何氏直接提上他的耳朵,带上门出去。

    楚瑜则坐在床头出神,有一刹那的后悔浮现心头,但是很快就被她抛诸脑后了:若是这么容易就被朱墨打动,那她也太好糊弄了,她也不应自轻自贱到这种程度。

    何况,朱十三还没到她面前来乖乖认错呢,竟想让她自发自动的回到家中去,天下哪来这样便宜的好事——虽然是她自己不给见面的机会。

    楚瑜冥思苦想了一回,本想倒头就睡,但经了今日这种种琐事,只觉后背痒痒的厉害,竟是得立刻洗个澡不可了。

    才拉开门闩,她就被槛外立着的人影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