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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这句话本来没有任何错,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李沧漠就觉得膈应。

    见到李沧漠要往那条死狗的方向走,姚宝珠赶紧拦住他。

    虽然这戈壁上的城市并不像大城市那样车流拥挤,但毕竟是在大马路上,来往的车也不少,还是不安全。

    “它都已经死了,你过去也没用,我们赶紧走,不要浪费时间,我们要赶去若羌,这样半夜都到不了。”姚宝珠说。

    “让它这样在马路上继续被车子碾吗?”

    “要不然呢?”

    姚宝珠的话音刚落,便又有一辆车子从他们面前经过。

    车轮直接从那条狗残破的身上碾过去,甚至都没有减速。

    没有人会为了一条路边的死狗减速,死了就死了吧,谁也不会同情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却与它渐渐失去了联系。

    世界与我们无关,我们也与世界无关。

    也许这就是现代人的生活状态,彻骨的冰冷,绝对的孤独。

    李沧漠觉得很难受,他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和这条路边的死狗又有什么区别呢?无数车轮从他身上碾过去,谁都没有要为他停留的意思。

    死了就可以扔掉了。

    李沧漠用力地从姚宝珠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走到了那条狗旁边。

    一蹲下来,那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儿就差一点让李沧漠吐出来,他猛地站起来,撑着膝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等那股想吐的劲儿下去了,李沧漠才又走回去,他脱下自己的衣服,裹住那只小狗的尸体。

    身旁有车子不断地在经过,李沧漠也不管,他专注收拾着小狗的残肢,神态庄严,然后忍住那刺鼻的血腥味儿,抱着它走到了路边。

    姚宝珠一直站在车边看着李沧漠的举动,原本漠然的神情渐渐变得动容。

    她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心碎的神情,眼眶有些泛红,怕被李沧漠看到,赶紧侧过头,闭上眼整理了一番心情。

    等到李沧漠又走回车边,她已经神色如常。

    “你抱它到哪儿去?”姚宝珠问。

    “想找个地方把它埋了。”李沧漠知道抱着条死狗很麻烦姚宝珠,也耽搁她时间,便说:“你先走,不耽误你时间,我一会儿先回山庄,再找车走就行。不过这次你得记得把行李留给我。”

    姚宝珠怎么可能真的不管李沧漠?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红,但是一个大明星抱着条死狗站在马路旁,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儿很猎奇,指不定又会出什么负面`新闻。

    “没事,上车吧。”姚宝珠看了看前面的路牌道:“前面很快就到国道了,国道两边都是戈壁滩,我们就把它埋在戈壁吧。”

    “真的不麻烦你了。“李沧漠却异常坚持,语气冷淡地说道:“你那么宝贝你的车,我抱它上去会把你的车弄脏的,你先走就是了,真的没关系。”

    姚宝珠哭笑不得,这家伙还挺拧巴,这就跟她生气了?就因为她没有跟他一起在路边救小狗,所以就要划一条线,把她排除在范围以外,不当自己人了?

    这个李沧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对待小屁孩姚宝珠有对待小屁孩的办法,她脸一黑,语气严厉地说:“要你上车就上车,废话那么多,走!”

    姚宝珠上车系好安全带,从后视镜里往后看,果然李沧漠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抱着那只狗走了过来。

    你看,对小孩就不能惯着。

    上了车之后,李沧漠就变得特别沉默,完全不像平时那样贫,而是眉头紧锁,沉着一张脸,不知道在跟谁生气。

    姚宝珠真觉得自己是载了个八九岁的小孩儿。

    毕竟八九岁的男孩,狗都嫌。

    车子里都是血腥味,姚宝珠感觉到李沧漠其实很怕血腥味,所以把车子开得飞快。

    上了国道她也没有马上把车子停下来,而是又开了半个多小时,一直开到鸣沙山的最末尾,才把车子靠在路边停下。

    “就这里吧,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边的山就像是一尊卧佛,把死狗埋在这里挺合适的。”姚宝珠语气不咸不淡地说。

    李沧漠点头,沉默地下了车。

    姚宝珠也下了车,但也没有要帮他的意思。

    李沧漠走到戈壁滩上,把狗放在一旁开始在地上挖坑。

    他光着上半身,肌肉结实,身体的线条匀称得就像是解剖图上的完美人型一样。

    在太阳的炙烤下,他的皮肤在不停地在出汗,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光,如果不是旁边有一条血淋淋的死狗,而且他是在挖坑的话,这个画面应该是非常性感的才对。

    姚宝珠带着墨镜,懒洋洋地靠在车边,一边喝着早上在餐厅灌的冰咖啡,一边看着李沧漠在那里给狗挖坑。

    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李沧漠这个行为方式到底是怎么混娱乐圈的?只怕连他们学术圈都混不好。姚宝珠估摸着,他这个个性,应该不仅很会给狗挖坑,应该也一定非常会给自己挖坑。

    李沧漠的坑终于挖完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狗放进坑里埋好,然而埋好之后,他却站在那小沙堆旁不走。

    “怎么了?”姚宝珠这才走过去,催促问:“埋好了咱们就走吧。”

    李沧漠一副为难的样子,蹙眉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差点什么没做似的……”

    “差什么?”

    “不知道。”

    ……

    姚宝珠掐指一算就知道差的是什么了。

    他差的是仪式感。

    死者什么都不需要,需要这一切的向来是生者。

    生者需要缅怀的仪式,让我们的悲伤有处可以安放,不至于积郁在体内,慢慢变成庞大的怪物,终有一天由内之外杀死我们。

    缅怀的仪式,是告诉我们,一切到此为止。

    “算了,走吧。”李沧漠叹一口气说:“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李沧漠觉得自己再站在这里拧巴也实在是矫情,跟个多愁善感的小娘炮似的。他转身往车边走,可却没见到姚宝珠跟上来。

    他疑惑地回过头。

    只见姚宝珠走到那小土堆的正前方,忽然跪在了炽热的戈壁上。

    姚宝珠双手合十,紧闭双眼,神态虔诚,嘴里小声念着些什么,叽里呱啦的,李沧漠完全听不懂。

    然而即便不知道姚宝珠在做什么,李沧漠却还是沉浸在她营造的庄严里。

    在这寂静的戈壁滩上,没有风,没有水,没有一直鸟儿经过,只有干巴巴的骆驼草和缓慢爬行的壁虎。

    姚宝珠的声音回荡在这寂地之上,虔诚、悲悯、庄严、慈悲。她的姿态自有一种圣洁,在这荒凉之境,让人心生敬畏。

    “阿弥陀佛常住其顶,日夜拥护……现世常得安隐,临命终时任运往生……”

    姚宝珠终于念完,她睁开眼,对李沧漠招招手,李沧漠这才猛地回神,赶紧跑过去,扶着姚宝珠站起来。

    “腿都跪麻了。”姚宝珠忍不住抱怨道。

    李沧漠一下就心软了,低头查看道:“没跪破吧?你这细皮嫩肉的,这地说都是小石子。”

    姚宝珠摇摇头道:“没事儿,站一会儿就好。”

    两人站在那里,李沧漠又问:“你刚才念的是什么?”

    “《往生咒》啊。”姚宝珠解释道:“给小狗超度的。”

    “你不是说死了就死了吗?为什么还给它念《往生咒》?”

    “我不再乎,你在乎啊。”姚宝珠神情温和地看着李沧漠,像是在看着一个孩子,语气温柔地说:“还有一句你来说吧,说完我们就跟它告别,上路了。”

    李沧漠赶紧点头,几下姚宝珠要他说的话,然后学着姚宝珠的样子跪在土堆前。

    他取下自己手腕上的转运珠放在土堆上,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语气郑重又虔诚地说:“死狗……愿你早日脱离苦难,福缘转生。”

    念完这一句,李沧漠终于有一种彻底放松的感觉,那种未完成之感彻底消失了。

    他站起来感激地看一眼姚宝珠道:“谢谢你。”

    姚宝珠摇摇头道:“没什么,我懂的。”

    “懂什么?”

    姚宝珠微微垂眼,语气轻轻地说:“懂那种对世界无能为力,所以想要竭尽所能做点什么的感觉……”

    李沧漠只觉得心上被人戳了一下,姚宝珠一句话就无比准确地说出他的状态来,但是一个大男人又不愿意承认自己这种拧巴的心态。

    “走吧。”姚宝珠转身往车便走,干干脆脆,也不多废话。

    李沧漠也赶紧跟上去。

    这个女人真奇怪,看似冷漠残酷,无动于衷,没心没肺。可一个真的对他人冷漠无情的人,怎么可能如此细腻的察觉别人的感情呢?

    姚宝珠没有上车,而是从后备箱拿出一大桶水来,招招手叫李沧漠过去,给他冲手。

    李沧漠手上都是血,他一边洗手一边打量着姚宝珠,心中对她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

    “你还信佛吗?”

    “不信,我只相信科学。”姚宝珠毫不犹豫地说:“那些没有证据的事情,我都持怀疑态度。”

    “那你哪里知道的《往生咒》,那么复杂,叽里呱啦的鸟语,亏你也能背下来。”

    “我记性还行,听过好几遍所以就背下来了,我也是想忘都忘不掉。”

    这么强?

    听几遍就背下来,这不叫急性还行吧,这叫过目不忘吧?

    李沧漠有些惊讶,如果姚宝珠没有撒谎,她这智商可不是一般的高。

    姚宝珠似乎对李沧漠没有那么防备了,一边帮他冲着手,一边无心地继续说道:“不过我也不是完全不信这些,毕竟我妈懂很多这方面的事情,我也算是耳濡目染。应该说我对这些事情信又不信,叫做……薛定谔的迷信。”

    “什么意思?”

    “就是在奇迹出现之前,我对这件事情同时存在两种态度,同时信,也同时不信,只有当奇迹真的发生,我真的看到了命运存在的证据,感受到了神,观测到了神迹之后,这同时信又不信的态度才会坍缩成唯一的一种信或者不信的状态。”

    ……

    李沧漠无话可说,甚至觉得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