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娘娘玩笑,再烈的酒,老臣也不止三杯的量。”蓝国公笑道。她的女儿,贵为一国皇后,不仅得皇帝敬重喜欢,更是贤名远扬。她是蓝家的骄傲,也是国朝的骄傲。“娘娘刚在说什么,怎么殿中一片欢声笑语。”
“娘娘说要给侄儿们上课呢?你也听听。”蓝国公夫人也笑。
“老臣洗耳恭听。”蓝过国公果然笑了。
“说得不好,请父亲指正。”蓝生也毫不怯场。
第45章 无子皇后7(倒v)
“贤侄儿感慨, 如今出仕路途之多,我以为然。譬如侄儿们,可荫蔽入仕、可从太学入仕、可从科考入仕,若偏远之地有人擅长技艺,以农工身份为吏,也可抬高门楣。入仕之途如此多, 是陛下仁政, 也是世事变迁的结果。所谓英雄造时势, 时势造英雄, 不外如是。”
“远溯先秦, 那时出仕的是公候子弟, 只因文字不普及, 能为官做宰者,只有公候世卿之家。及至两汉, 国家康泰, 以德治国, 读书人大量涌现, 才有举孝廉。茂才、秀才频出,野无遗贤, 才有文景之治、光武中兴。等到后汉倾颓,举秀才, 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这是吏治败坏, 又何尝不是国家读书人多了,清醒的人多了,看得远了。”
“等到了魏武,乱世打破一切,征战多年,跟随起兵的亲贵把持朝政,朝中多用武将治国,难以维继。为此,陈群等贤臣创九品中正制,选拔贤才,抑制亲贵,门阀渐渐成型。如此,一直到了前朝,朝中职位由世家把持,一味亲清远浊,不思躬身办实事,只知清谈,误国误民。遂有我大兴顺应天命,取而代之。”
“纵观历史长河,用什么方式选拔人才,既是英明君主的仁德之政,也是滚滚历史长河必然选择。”
蓝生坐在上首侃侃而谈,以蓝国公为首的蓝家众人坐在两侧,静默无声。
蓝国公看一眼几个瞧他脸色的小辈,严肃道:“娘娘此言,你们有什么看法。”
“以往也通读史书,从未从这个角度,如此连贯的想过。娘娘今日教导,高瞻远瞩、振聋发聩,侄儿们铭记于心。”一看就是滑头,只说好的,不说坏的,甚至连自己的看法都没有。
“那今日呢,选拔人才之法到了今日,该如何走?”蓝生并不给他们逃避的机会。
蓝国公轻叹一声,不为难呐呐不敢言的晚辈。“娘娘想劝家里科举出仕。”
“正是。父亲可知,如今读书识字的人比前朝多了多少吗?国家承平,那些满腔抱负的年轻人,就因为没有好身世,就要沦为末流,甚至不能施展报复,何其悲哀。于国家,人才流失又是何等可惜。女儿想,若是蓝家是从先秦一直保留族谱的长远世家,能在当时做公卿,等到两汉之时做茂才,到了魏武晋朝为世家,一直不被时代车轮甩下去,该有多好啊。”
言外之意,想要家族源远流长,保证永远不被政治中心排挤出去,就要顺应时代潮流,顺从君主的用人思路。
几位侄儿面面相觑,这和他们接受的教育截然相反,如今人人都盼着能入一流世家,入氏族谱。可你不能说蓝生的话是错的,甚至他们听来,还有振聋发聩、醍醐灌顶之效。
“想做弄潮儿,也得有好水性。前朝啊……”蓝国公叹息,前朝就是因触动了世家大族的利益,才加速倾覆。蓝家若做这领头羊,是福是祸不好说。
“陛下何尝不知前车之鉴,父亲,我对陛下有信心!”蓝生斩钉截铁道。
“如此,让为父再考虑考虑,孩子们也有自己的看法,随他们吧。”蓝国公又何尝看不出,蓝生一番慷慨激昂、论古说今,激得几个晚辈热血沸腾。“只今日之事,乃我族内私事,尔等切勿外传。”
“是。”几个小辈躬身行礼。蓝生的话如今看来还是太超前,一个不好会被世家群起攻之。即便要做,也该让男人们承受压力。
蓝生心里明白,笑着让退下的宫人进来,领家里人到御花园游玩。
蓝国公微微错落蓝皇后半个身子的距离以示君臣之分,轻声道:“娘娘如今在宫中可好?”
“好,陛下敬重,顺心顺意。”
“如此便好。你母亲忧心子嗣,为父却不以为然。男人娶妻,乃为礼敬宗庙、主持家务、上孝下慈,主母未有子嗣,是憾事。可区区子嗣,有如何能与当家主母比拟,妾室还能生,那也是您的子嗣。”
“我知,父亲放心,我只怕坠了蓝氏声誉。”
“娘娘如今贤名远播,蓝氏受益良多。太子殿下为小人所害,非娘娘之过。”
蓝生摆手,不愿说这些。
蓝国公叹道:“娘娘如今就很好,陛下乃是明君,跟着陛下走,不会错的。”
“嗯。”蓝生颔首,结束这个话题。为家人介绍御花园中风景,等到时辰到了,回凤仪宫举办家宴。
家宴上,皇帝也来了。频频举杯,临了还赐宴给未曾入宫的太夫人,口称“老人家”,这也是皇后这个正妻才能享受的待遇。
等送蓝家人出宫,皇帝才拉着蓝生的手道:“不知卿卿有此等见解,往日未曾请教,罪过,罪过。”
“又来招我。和父亲、侄儿们说,自然只能说古今,难道要我说。是啊,我就是偏心自己夫君,想要娘家人帮忙咧。那父亲母亲还不得说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生外向。”
皇帝哈哈大笑,“就该偏着自己夫君呢!”
“懒得理你,我这是至理名言,才没有私情呢。”
“是是是,至理至理,朕的皇后就是至理!”皇帝喜欢这样的皇后,贤惠明理,就是太害羞,不善表功。谁让自己是做夫君的呢,只能包容了。皇后的好,自己记在心中就是。
皇帝当晚自然歇在凤仪宫,夜半口渴醒来,手一搭却未碰到人,猛得惊醒,侧头一看,皇后居然不在身边。
皇帝起身,殿中已经熄灭大部分烛火,只有墙上照明用的留了几盏等。灯火如豆,皇帝顺着出去,宫人也都退下了。皇后就寝,向来不喜宫人在外间值夜,都退出殿外。
皇帝顺着灯光摸到侧殿,在侧间见到了皇后。
侧间是个小佛堂,供奉着仁德太子的灵位,微弱灯火下,皇后脸颊上的泪珠却如此明显。
“卿卿……”
“陛下!”蓝皇后惊呼一声,侧身擦干眼泪,才问道:“陛下怎么来了?可是妾身吵醒你了。”
皇帝接过她的帕子,细细为她擦眼泪。手紧紧拽着她,“这么冰,来多久了。”
“一会儿。”蓝生手往回缩,皇帝却紧紧拽着不许她逃,问道:“可是岳父岳母说什么了。”
蓝生轻叹一声,靠在他胸前,“是我福薄无德,没能留住大郎,都是我的过错,我不能给你诞育嫡子。”
“不许这样说,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过失,才让妃妾威胁嫡子。”
“不是……关你什么事,是我没管好后宫。”
皇帝轻拍蓝生的后背,又把她按回胸膛,道:“如此,我们都不要自责了,好不好。大郎泉下有知,也怕父母为他如此伤身。”
“道理都明白,就是心里忍不住。若是大郎还在,如今也能入朝参政,为陛下分忧了吧。今天那些话,何用我说。他和表兄弟们素来亲近,平日里潜移默化,后辈们自然想为陛下尽忠。不止表兄弟们,朝中青年才俊,都爱以太子为榜样才是。”
“唉……”失去了孝顺的儿子,贤德的太子,皇帝何尝不心痛。
蓝生沉默半响,吐出一句大实话,“我想大郎了。”
钢筋铁骨的皇帝险些让这句话逼出眼泪,他平日在朝堂后宫听了多少煽情之语,可今夜在这昏暗佛堂,让一句朴实无华的“我想大郎了”催红了眼眶。
我又何尝不想呢?皇帝心道。
蓝生靠在皇帝胸前,悄无声息的哭泣,那泪水浸湿衣襟。皇帝只觉得冰凉的泪水,直落在心里。
“妾身失态,毁了陛下好好一件衣裳。”蓝生发泄过了,又成了端庄守礼的皇后。
皇帝却不想她这样,低头凑近,看着她道:“朕明日下旨,给太子办祈福法会,可好。”
“别,别了!”
“不许你推脱,办法会总比你夜半起身祝祷好。看你如此熟练,是不是夜夜如此。”
“没有,没有,三五天才来一次。”
“好啊,三五天还不够多吗?”
“陛下!”蓝生受不住皇帝咄咄逼问,叹道:“您在前朝抑制佛道,妾身在后宫怎能大肆宣扬信佛崇道!”
皇帝大受震动,他记得蓝国公夫人信佛,皇后在闺中就是虔诚信徒。怎么嫁给他,贵为一国之后却连上香求佛都不敢光明正大了。佛道大量占据土地,不事生产、不缴纳赋税,自己下旨多次,又有多少人家听呢?宫中妃嫔为表仁慈,求佛诵经、说道表态的又岂在少数?只有皇后,只有皇后!她的心意,自己甚至过了好多年才知道。
“朕贵为天子,难道给儿子做法事都不成了吗?”
“若世间真有佛,佛不缺这场法事。妾真心祈求,佛主总能看到,不是金银珠宝堆出的法会可比拟。”
皇帝叹道:“你在闺中就信佛的。”
蓝生抬头,抚摸着皇帝眼角皱纹,露出一个近乎献祭般的微笑,“陛下就是我的佛。”尔后把头抵在皇帝额头上,静默不语。
第46章 无子皇后8(倒v)
后宫事务繁杂, 且源源不断,并不是处理了某一件事,尔后就高枕无忧。朝廷事又何尝不是如此,皇帝和蓝生颇有同感。
周馨儿很好,她是真正混过后宫的人,对当下社会政治生活了解很深, 不要小瞧这一点, 越是小众的人, 越容易受排挤, 更别说是独一无二了。周馨儿懂, 可别人就不一定了。
比如, 通过皇帝母族说情, 积极想送女入宫中的赵氏。再比如去年春猎,为护卫皇帝落马而亡的侍卫之女高氏。
这都是什么时髦人设?蓝生拿着也犯难。
安仁太后先于先帝去世, 并未享受多少儿子登基带来的荣光。不过皇帝对母族一向优渥, 赵氏乃关中大族, 配当年只是地方将领的先帝足以, 但不能与先帝定鼎天下之后,千挑万选的蓝氏相比。这也无妨, 有皇帝扶持,只要族中弟子争气慢慢总能赶上来。可最近不知是受了什么启发, 赵氏积极运作族中女子进宫。
“准备一下,接赵氏入宫吧。”皇帝用膳的时候随意道。
“是哪位进宫?”赵氏送女入宫,蓝生也知道。联姻是联系两个家族的常见手段, 只是在皇帝身上,要求降低到做妃嫔也可以。
“赵蓉。”
“蓉表妹?”蓝生惊讶,“怎么是蓉表妹。我记得当初嫁给陛下,就是小叔叔和蓉表妹做滚床童子。荣表妹也是常年入宫的,这怎么……怎么……”安仁太后身前,对娘家十分照拂,嫡子大婚,没请夫家族中女子担当重任,却请了娘家侄孙女。
“唉,蓉表妹为守孝,错过了花期,舅舅入宫来求,朕总要给表妹一个依靠。”这年头未嫁子女死了都不能葬入祖坟,说句不好听的,死后无依。作为皇帝母族,赵家也不愿意随意打发女子出嫁,平白拉低档次。
“既是蓉表妹,我收拾明光宫出来,以贵妃礼迎进来吧。”蓝生倒是看得开。
“不必,宫里还有什么高位?”皇帝比皇后明白,若真要终身有靠,嫁给谁不行。赵家这些年子弟不争气,尤其是安仁太后去了之后,越发显出颓势。他的年纪,做小表妹父亲都够了,怎知舅家一味送人进来。
“如今正一品只有贵妃位出缺,九嫔中,只有修媛、充仪和充容空缺,婕妤也是一宫主位,按例该有九人,如今只有三人。剩下的位分,不说也罢,都不配不上蓉表妹。陛下,蓉表妹错过花信可怜可悯,您要待她好一些才是。”
“你呀,就你好心。”皇帝没好气笑嗔一句,“蓉和容配,就暂定充容位吧。”
“不许说情,就这样吧。”皇帝见皇后还要说什么,干脆跳入下一个话题。九嫔乃是正二品高位,一入宫比赵家所有人品级都高,除了承袭承恩公爵位的赵氏家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行,听您的。除了蓉表妹,此次还有其他人内定吗?”
“入宫就是赵充容,不许你只宽容仁慈,宽严相济才是后宫之道。”皇帝可比皇后心冷多了。
“是,是,陛下不要恼。是不是后宫近日谁惹您生气了,我叫来痛骂一顿,给您出出气。”
“哼,指望你,你待她们比朕还好呢!”
“冤枉啊!”蓝生学着戏文叫起冤屈,“陛下是妾的夫君,谁能越过您去。您大人有大量,不与她们一般计较可好。同在潜邸伺候的,都是老相识,理当关照。后面选进来的都是小孩子,若是大郎在,儿媳就是这般年纪,难免心软。妾身是皇后,母仪天下就当照拂她们、教导她们、庇佑她们。”
“还是生气,既然你对她们那么好,那把你赔给朕!”皇帝耍赖。
“陛下!这青天白日的!说正事,说正事!”自从上回见蓝生在小佛堂哭泣之后,皇帝对蓝生更亲密了。以往是敬重有加,现在敬重中更带了亲近。
“还有什么正事儿?新人入宫,你看着选就是,朕放心。”
“还没说要内定谁呢!”
“哦,对了!”皇帝一拍额头,想起来,“还有一个高氏,去年春猎马惊了,高侍卫舍身救驾不治而亡。他妻子早逝,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朕不纳进宫来照顾,恐生活无依。”
“是,妾身知道了,这就去准备。”
“回来,回来,都有陈例的事儿,你准备什么。今日陪朕看折子,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见着就来气!你在,朕少生气,不就如你所说养生了。”
正直贤惠的皇后斥责,“歪理邪说!”然后取了手上饰品,给皇帝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