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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这就是送王船。是厦门本地特有的风俗祭祀盛典。”

    方岚继续循循善诱:“厦门体育场正对筼筜湖,而筼筜湖在填海造陆之前并不是内湖,而是直接汇入大海,在建国以前曾被当做渔人码头。”

    詹台回过神来抿紧嘴角。

    方岚的意思,他逐渐明白过来。

    他站在高高的看台上,海风腥咸拂面而过,海风猎猎于耳边呼啸,恍惚间仿佛身在一艘巨船的船头之上。

    而那巨船正对筼筜湖,摇摇晃晃,仿佛要扬帆起航。

    筼筜湖在围海造陆之前曾连接大海,巨船驶入筼筜湖就是为了入海。

    可是,这和送王船有什么关系呢?

    方岚深吸一口气,问:“你记不记得田友良脸上的伤?还有他格外嘶哑的声音?”

    田友良刚入大学的照片他也见过,唇红齿白风流倜傥,是很漂亮的一个孩子。

    可是失踪十一年之后再见,他肤色暗沉,整张脸都是陈旧的烧伤疤痕,就连嘶哑的声音都像是被烈火灼烧过。

    方岚继续说:“田友良和张大川的失踪,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他们是怎样从众目睽睽的体育场里离开的。”

    “如果,田友良和张大川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呢?”

    “如果,他们一直都好端端的坐在那个座位上,就好像坐在巨轮的船头,直到轮船慢慢由筼筜湖驶入大海,燃起熊熊烈焰呢?”

    詹台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田友良是怎么离开体育场的?坐船。

    船在哪里?

    面对筼筜湖的体育场,就是一艘扬帆的船。

    詹台的声音有些激动:“按你所说,闽台送王船类似于祭祀。建造一艘木船,再将扎上纸人彩旗,以送别瘟灵的名头送入大海焚烧,以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方岚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詹台猛地拍了一下手,说:“你说的不错!田友良和张大川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座位。他们的消失,是因为他们从体育场的座位被挪去冥王船的桅杆上!”

    “田友良和张大川出现在体育场中并非巧合,而是提前安排好的连环计,为的就是索取他们的性命。”

    “两次演唱会,都有着山呼海啸的人气。人气,就是阳气。”

    “自古以来,祭祀一说,无外乎借取天神地祇人阳三力为己用。”

    “天神地祇之力,自是帝师龙脉不可妄议。而这个案子的凶手无论是谁,借的都是前来听演唱会的三万大众的人阳之力。”

    “他借了人阳之力,取定这一艘王船的阵眼,在一场演唱会群情激奋热火朝天人阳最旺的时候,挥杖施法洞穿阴阳,将钢筋铁骨的体育场,变成了一艘有影无形的冥王船!”

    “阴阳分明,阳世的演唱会仍在继续,而阴府的冥王船却已然扬帆。”

    詹台转过头来,心里已经有了决断,盯着方岚的眼睛说:“两件案子,就是两场人为的祭祀。”

    “以送王船为形,以旺盛的人气为力,以田友良和张大川为祭祀品。”

    第50章 海沧湾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詹台想了想,继续说:“田友良被当做祀品,牢牢捆在冥王船的桅杆之上。阴阳相隔,身旁的同伴相隔不过数尺,却再也看不到他。冥王船就在一首又一首的歌声中驶入筼筜湖,仿佛迎接着岸边送船群众的欢呼。”

    “冥王船从筼筜湖入海,在海面上无形地燃烧着,熊熊冥火灼伤了不能动弹的田友良,带来撕心裂肺彻骨般的疼痛,直到一艘木船被燃烧殆尽。”

    詹台垂下眼睛,手指握拳放在唇边:“冥王船被烧成灰烬,原本被捆在桅杆上的田友良也就掉入了水中,留下一条性命。”

    方岚仍有些不解:“田友良既然活着,为什么会不见踪迹消失了十一年的时间?还有,这十年的时间,曾有过无数观众在体育场内观看过演出,为什么又偏偏会是田友良和张大川被选作祭品?”

    “这两场送王船的祭祀,又到底是谁做的呢?”

    詹台轻轻嗯了一声,歪着头想了片刻,才解释给她:“人禀天气而生,天之正气即为阳。”

    “所以,阳气又叫做正气。”

    “借众人阳力,归根究底,其实是借三万人的浩然正气。”

    方岚冷笑一声,语气带了点愤世嫉俗:“世间众人大多碌碌以终趋利避害,哪有那么多浩然正气可借?”

    詹台皱着眉头看她,看她眉眼之中流露出的一丝戾气,半是安抚半是批评:“我知道,你年岁不大但是经历过很多难熬的事情。人在困境和逆境之中,不免会常遇到些拷问人性的境遇。黑暗的一面见得多了,再要保持赤子之心就很难,有的时候也难免疑心重些。”

    “所以,我理解你。”

    他苦笑了一声,自嘲道:“我出来闯荡的时候也很是遭受了些白眼和欺骗。不过,总有一点我是信的。这世上,特别好的人和特别坏的人都没那么多,大部分人都是些平凡的普通人,有着最朴素的善恶观念。”

    “知善知德知人性,尊重生命,这就是最朴素的正气。这,大多数人还是不难做到的吧?”詹台摊手。

    “借人间正阳之正气,就是为了以极阳养至阴,以正气诱邪灵,这样才能凭空脱世一艘冥王船,才能将请邪灵上王船,再堂而皇之地送走。”

    方岚细细思索片刻,转身说:“以正气诱邪灵?正气自然是三万前来参加演唱会的普通人带来的,那邪灵,难道是失踪的田友良和张大川吗?”

    詹台神色严肃:“不错。张大川和田友良必定曾经做过为天理所不容的邪恶之事。既然是一场送瘟神的祭祀,选择的祭品必然会是大奸大恶之徒。这也是为什么十余年来,体育场曾迎来无数场演唱会,但是最终失踪的人,却只有田友良和张大川两人的原因。”

    詹台顿了两秒,语意迟滞:“这也是今天晚上你我同在演唱会现场,我看到了冥王船,你却不曾看见的原因。”

    “因为,我身上背了人命债。”詹台苦涩地说。

    那一团团黑色雾气凝聚在他胸前,幻化成他幼年时曾经目睹过的,师父害人性命夺来的那几只法器,提醒着他身上需要偿还的一件件血债。

    他神色越发难过,方岚眉头紧锁,不由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手臂。

    “可你最终没有出事。”方岚低声说,“可见是非曲折正义公理早有定数,冥王船并没有选择你作为祭祀品,可见你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只是出身不好罢了。”

    她话锋一转,又说回张大川和田友良:“他们两个不过是二十岁的大学生,又怎么会是大奸大恶之徒呢?”

    詹台想了又想,还是掏出手机打给宋书明:“哥,想请你帮我查两个人。”

    詹台原本还以为查案底需要花很久,哪知道隔了两天宋书明就递了消息回来。

    “啊?没案底? ”詹台有些吃惊。

    “没有,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并无犯罪证明都可以。”宋书明说。

    方岚原本也预料到这种情况,劝詹台:“如果有案底,查失踪案的时候就会第一个查,好排除诸如寻仇分赃之类的意外情况。”

    “但是无论是警方还是张大川的家属,都从来没有提到过。”

    如果张大川和田友良失踪的当晚,的确是因为冥王船起祭典,他二人因作奸犯科被缚于其中做了送王船的祭品,为什么宋书明却查不到两人作奸犯科的记录呢?

    如果他二人并非罪大恶极之徒,冥王船为什么偏偏要选择他们两个人做祭品?

    他到底是忽略了什么?詹台皱着眉头想。

    还是方岚先开口:“无外乎两种情况。要么,是张大川和田友良作恶并没有被发现。”

    詹台断然否认:“不可能。大奸大恶之徒是什么意思?必然是穷凶极恶,出过命案才叫做大奸大恶之徒。身负血债又不曾偿还,心性恶毒不以为忤,这才叫邪灵,这才会被冥王船选作祭品。”

    “命案必破,何况是刑侦技术已经十分完备的现在。他们两人身上如果背了人命官司,怎么可能轻而易举逃脱法律的制裁?”

    方岚点点头:“那就是第二种情况。他们作恶了,却没有留案底。”

    詹台满眼疑惑,这不是一样的吗?作恶没有留下案底,和作恶没有被发现,不是一回事吗?

    方岚轻轻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暗示地说:“我,被关进去十几天,后来却因为证据不足不予批捕,放出来了。”

    詹台目光如炬:“他们两个也犯了案,却没批捕?”

    方岚摇头,她想得比这个还要远些。

    大奸大恶穷凶极恶的坏人,却没有任何犯罪记录。

    两人年龄还不足二十,社会经验十分欠缺心智不够成熟,也不太可能通过细致缜密的精心策划逃脱。

    冥王船选择了穷凶极恶的祭品,又怎么会是年少无知偶然犯错?

    方岚轻轻开口:“詹台,你是相信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

    她目光晦涩看向远方,像是在掂量该如何说出接下的话。

    “还有一种情况,也可以让他们坏事做尽,却毫无痕迹。”

    “未满十四岁,无刑事责任能力。无论作奸犯科烧杀抢掠,都不会收押,不会坐监。”

    “最重要的是,没有案底。”

    第51章 学院路

    盛夏的晚上,是一年之中网吧生意最好的时间。正值暑假,放假回家的学生三三两两聚集在网吧里包夜打游戏,享受着空调冷气和送到手边的冷饮。

    “包夜只要十二块一晚上,星际、cs、红警,随便哪款游戏都能让人通宵在网吧里奋战。”方岚像是陷入回忆中,眼神有些朦胧,转过头去冲詹台勾勾嘴角。

    “你那时候还小,肯定一点印象都没有。我那时候已经八九岁,记事了。”方岚叹了口气,继续说。

    “我们读的小学不算好,在学院路上出了名的没人管教。每到放学,校门口都聚集着打扮得怪模怪样的小混混,嘴里叼着烟。”

    “说是小混混,其实不过是高年级的辍学不念的学生。家里没人管,又想找点钱去网吧包夜打游戏,就在校门口拦住穿得整齐的低年级孩子,嘴里骂骂咧咧,多少总能抠出点钱来。”

    她说得平淡,詹台却听得极为敏感。

    方岚说“我们”,那个“们”,是谁?

    詹台状作不经意:“你长得这么漂亮,肯定很招眼吧,被拦下来过吗?”

    方岚似笑非笑回头看他,想了想,也不再瞒了,说:“对。也被拦下来过。”

    詹台没想到她答得这么干脆,张了张嘴想继续问,又多少觉得像在揭人伤疤一般。

    方岚倒没介意,垂下眼帘继续说:“我那时候才八九岁,又瘦又小灰头土脸,哪里称得上漂亮?被拦下来也不过是因为看着老实不会告状罢了。”

    “我年龄小,性子却已经很倔了,硬梗着脖子一分钱也不出,惹得人家要动手打我。”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像是在下定决心,颤着声音继续说:“幼卿和我日日一起上学放学,就站在我身边,看到我要挨打哪里还忍得住?比我还矮半头的小男孩,二话不说就扑上来……”

    她哽住了,不再说话,只能听到浓重的呼吸声。

    詹台的心也像被她没说完的那句话堵住了,闷疼暗痛,仿佛一颗颗砂砾塞在心脏中,只要再多想一分,血肉就被磨得生疼。

    好在方岚停顿片刻,终究还是没再继续说下去,转头说回田友良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