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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到四月,汴都已是日光明媚,春意正浓。

    因昨日刚下过雨,汴都城的天,便如同被水洗了一夜,万里无云,蓝得耀眼。这样的天气,最是适合各家女眷出游,因此往乾湖去的马车便一辆接着一辆,络绎不绝地走在了城中。

    乾湖边上虽就是皇城,但到底没将整个湖都包拢进皇城的范围内。因此,留下的大半地方,便成了汴都城中百姓出游就近选择最多的地方。

    赵臻自随韶王剿匪归来后,便入了宫中,如今也是领了差事,已经在兵马司任了副指挥。这兵马司隶属于兵部,却仅仅只是负责汴都巡捕盗贼,梳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之事。即便是副指挥,也不过才正七品。

    只是官虽小,要忙的事却不少,以至于即便是像今日这般家中女眷出游,赵臻都无暇陪同,只能叫赵誉和十郎陪着,又亲点了王府十数名护卫左右不离。

    韶王府的马车在往乾湖去的路上,赵幼苓坐在窗边,拉开一丝帘缝往外看,便见着道路两旁来往的商贩比以往多出了几倍。

    赶车的车夫,挑着担的小贩,还有没有马车互相挽着手摇着团扇出游的姑娘……什么身份的人都有,一时间,仿佛那乾湖边上的也不是皇城,不过只是谁家的大宅子,外头的人虽进不去,却也不影响他们踏春出游。

    这么想着,赵幼苓回头看了眼同样在从帘缝里往外看的赵元棠和顾氏,拉着帘子的手动了动,索性将窗子露出大半。

    “外头真热闹。”察觉到顾氏对经过的马匹看了好久,赵幼苓托腮叹息,“好久没跑过马了,早知道这么热闹,就不坐这马车,将大黑骑出来了。”

    赵元棠抬眼,屈指弹她脑门,笑道:“胡闹,这么热闹,也不怕惊了马,万一伤了人怎么办?”

    “在城中确实不好骑马出游,下回不妨去郊外跑马?”顾氏眨眨眼,“世子昨夜答应,说下回休沐,就带我们去郊外跑马松快松快。”

    赵幼苓回首,对上顾氏温柔的脸庞,正展颜要笑,却见风吹过一侧帘子,将乾湖岸边那一对对携手相伴的男女送入眼帘。

    “子迟,原来汴都这么漂亮繁华。”

    梳着妇人髻的女子声音甜软,娇嫩嫩的,毫无预兆地飘进了耳中。

    赵幼苓霍地扭头,望向赵元棠。

    赵元棠已然看到了外头经过的那一对男女,抬手敲了敲车壁,让把式停下了马车。

    “二姐……”赵幼苓迟疑道。

    赵元棠淡笑不语,只依旧望着车帘外。

    帘外站着的那一对男女。男子一袭靛青色道衣,腰系香囊,头戴玉冠,肤色略深,显然是风吹日晒过很久。而男子身侧,并肩站在一位年轻妇人,穿着一身淡黄底小白花的窄薄罗衫,看身段应当已有十六七岁,乌发、长裙随着春风飘动,手边更是牵了一个梳着总角的男童。

    两人都面朝着乾湖,虽然没有露出全脸,只依稀能见着侧颜,但男子与皇后和贵妃都像了两份的侧颜,哪里还看不出身份。再加上,年轻的妇人仰头望着他说话时,始终喊着他的名字“子迟”。

    戴桁,字子迟。戴家子,皇后意图赐婚的对象。

    看着外头的男人,赵幼苓心底翻腾起厌恶来。

    崔家的事,没有瞒住宫里。不管是皇后还是贵妃,在崔家被赶出王府的当下就已经得知了整件事。

    虽然皇后还没有赐婚,但韶王府和戴家的亲宫里都觉得是结定了。崔家这样,无疑是触怒了天家。因此崔荃还被外放,崔氏甚至被叫进宫中当面训斥。

    天子寿诞,戴桁据说会被召回汴都。

    赵幼苓曾托了赵臻,也托了胥九辞,往沿海去查戴桁。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护着,并没能从当地查到什么。连赵臻渐渐也觉得,这门亲事若是拒不掉,倒不如应下,兴许也能成全一双美好姻缘。

    可她仍旧不允,始终劝说再等等,再看一看。

    这一等,这一看,果真就看到了现在的情况——这个男人竟没有把女人和孩子留在沿海,直接带来了汴都。

    这和前世听说的不一样。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一直注视着他们,那年轻妇人疑惑地转头望了过来。

    赵幼苓没有回避,赵元棠更是直直地打量着她。

    “二姐。”看着那个娇媚的妇人,赵幼苓皱起眉头。

    赵元棠摆摆手,弯腰走出车厢,站在外面。赵幼苓忙跟着出去,谨慎地护在一旁。

    那个男人这时也终于转了过来,眼角含笑,陌生的脸庞上,透着越发清晰的戴家子痕迹。

    “戴桁。”

    赵幼苓听到赵元棠低笑着喊了声男人的名字。

    男人的脸上一时划过疑惑,旋即睁大眼,大喊:“当心!”

    第71章

    戴桁的一声喊, 伴着街道两旁忽然响起的惊呼声, 人群奔散。

    赵幼苓心头一凛, 不等扭头, 马车突然往前一冲, 整个人就扑了出去。

    有马车,由远及近而来,接近时速度明显快了很多,等到擦边经过, 赶车的把式高高扬起马鞭,狠狠一下,落在了她们的马屁股上。

    马匹受惊,哪里还站得住,高高扬起两蹄, 作势就要狂奔。马匹突然动了起来, 赵元棠一个踉跄跌回车厢, 压在了顾氏的身上,赵幼苓压根没来得及反应, 整个人扑了出去。

    眼看着车把式来不及伸手拽, 人就要落地,一阵马蹄声疾奔而来。

    恍惚之间,有个身影半边身子伏下马背,伸出手。

    “抓住!”

    赵幼苓几乎想也不想,紧紧抓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那人力气很大,只一瞬, 她便整个人落在了马背上。等她缓过劲来,才发觉身后靠着的胸膛,宽阔熟悉,带着令人放松安心的气味。

    “你在这里,经常会遇到这种事?”男人的声音透着不解和揶揄。

    赵幼苓松了口气,扭头去看身后的男人。

    他眼眸深邃,干净的就好像是雪原的天,苍茫明亮,叫人藏不住心底的秘密。身上穿的仍旧是在部族常穿的那身春衫,大约是赶路的关系,略有些风尘仆仆。

    见她回过头,他勒紧缰绳,微微低头,眉峰上挑:“怎么瘦了?”

    他说着,抬起一只手,捏过她下巴仔细打量:“你天天盼着回大胤,就是为了遇到这种事,顺便把自己饿瘦成这副干巴巴的样子?”

    赵幼苓深呼吸,扭了扭脸,挣脱开他的手:“我只是在长大。”男人依旧高大,坐在他身前,只觉得一堵墙挡在了跟前,“骓殿下怎么来了?”

    她在韶王府养了几个月,从前在草原上晒得十分健康的肤色,早已养回了乳白,娇嫩地被人轻轻一掐,就能留下红印子。

    “来找你……”呼延骓话音未落,视线仍停留在她下巴粉红的指印上,身后便传来随行护卫们一连串的叫喊声,不耐地拧起了眉头,侧脸道,“来为大胤天子祝寿。”

    戎迂的汉子们各个粗壮,骑马的,跑步的,一串的人呼哧呼哧赶到近前。

    “骓殿下,这里是大胤,可不能这么骑着马乱跑。”大汉喊道。

    他嗓门大,声音一出,叫路过的百姓都避得远远的。呼延骓皱了皱眉,并未搭理。

    赵幼苓往人群中看了一眼:“他们……不是你的人。”

    呼延骓似笑非笑:“这里头,都是大可汗和叱利昆的人。

    他话音刚落,阿泰尔骑马上前,一眼瞧见坐在他身前的赵幼苓,瞪圆了眼睛:“云雀儿!”

    赵幼苓颔首。

    阿泰尔忙要凑近:“你怎么在这?”

    赵幼苓还未来得及答复,就听见赵元棠喊了声“十一”。

    她回头看去,惊马已经被车把式控住。赵元棠和顾氏扶着车门紧张地望着她。

    呼延骓撩起眼帘,目光冷淡:“是你家人?”

    “是我二姐和大嫂。”赵幼苓说道,又垂下眼帘,抓了抓呼延骓护在她身侧的胳膊,低低道,“让我下马。”

    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呼延骓点点头,松开手,先一步下马,这才伸手将人扶下马背。

    赵幼苓穿着裙子,只一动,便露出一小截白嫩的脚腕。呼延骓唇角一抿,伸手往下拽了把裙子。

    赵幼苓:“……”

    “十一。”赵元棠又喊了一声。

    赵幼苓应声,绕过呼延骓,走回到马车旁。

    顾氏脸色发白,紧紧抱住她,又仔细打量,见她身上确实没伤着,这才松了口气:“那马车是怎么回事?差点就伤着你了!”

    赵元棠的脸色也并未多好:“已经让人去追了。无论有心还是无意,差点伤人是真。”

    赵幼苓往随行护卫中看了两眼,果真瞧见少了几人。

    她们刚站在外头因注意力都在戴桁身上,并未来得及看清那马车过来时,究竟是故意扬鞭抽打了她们的马,还是无意甩到。

    一鞭子过后,她们这乱成一团,险些出事,那头的马车早跑得没了踪影。好在随行的护卫已经追了上去,也不知最后能不能找到人。

    “几位娘子可有受伤?”

    戴桁这时候突然上前。方才有几个护卫模样的人上前帮着把式控制惊马的时候,他分明听到了几声称呼。

    郡主,世子妃……是宗亲家的女眷。

    呼延骓就在近旁,闻声看了看走近的青年,眉眼里带着一丝审视。青年的身姿气势,明显是上过沙场,杀过人的。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娇小玲珑,走路看着都颤巍巍的女人,便显得有些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呼延骓看着,却没说话,只是见赵幼苓看向青年的眼神,装满了厌恶,便也跟着见人不喜起来。

    “那辆马车是你们认识的人?”他走上前,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戴桁。

    赵幼苓想了想,摇头。

    呼延骓道:“那马车是故意冲着你们来的,马鞭也是故意落你们马上。”

    “谁?谁敢欺负你?”

    阿泰尔猛地蹿了过来。他个子又长高了不少,高高壮壮的,像头熊,这一下突然蹿过来,一下就撞开了戴桁。

    年轻妇人顿时叫了起来:“子迟!”她扑上来就去推阿泰尔,连孩子都顾不上,嘴里喊着,“你们什么人?怎么敢上来就欺负人?”

    被她丢在一边的小孩显然吓坏了,仰着头哇哇大哭。

    妇人的指甲溜得又长又尖,一下抓着脖子,划拉开一个血道子来。阿泰尔“哎哟”叫唤,连连往后避让。

    “怎么回事?阿兄,不是说汉人女子都温柔娴雅的吗?”

    这突然的变化,叫人看得目瞪口呆。

    赵幼苓想笑,又不好笑出声来,只能忍着。待听到呼延骓一声冷哼,她再忍不住,别过头偷笑。

    就连赵元棠和顾氏,原本因戴桁不悦,又因差点出事而变得难看的脸色,这会儿都烟消云散,笑得不行。

    呼延骓不会真就放任人欺负到阿泰尔的头上。见那妇人打了几下后,仍旧穷追不舍,他冷下脸来,手往腰上一抹,甩出马鞭,将人一把打开。

    “琼娘!”戴桁一步上前,还没等伸手,人已经砸进了怀里。

    琼娘哎哟一声就要哭诉,戴桁脸色铁青,将人紧紧搂着:“你等究竟是何人?怎么敢在大街上行凶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