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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谢先生有些不赞同:“十一娘莫要跟着他胡闹。”

    “先生别担心,我着男装去定然无妨的。”赵幼苓柔声道,“汴都不像京城,虽也重男女大防,可先生这些日子上街不知有没发觉,汴都此地,不少女子也会抛头露面,落落大方地与人来往。”

    她忽然眨眨眼:“诗会那样的地方,俱是青年才俊,定然有不少姑娘家也混在其间。不然等来年榜下捉婿,岂不是两眼一抹黑,连对方是人是鬼都不知。”

    她这么说,谢先生一时倒想不出还有什么劝阻的理由。

    若她这么做不合适,以那位胥公公的耳目通天来看,不过半日就会派人过来劝阻。

    可也许是胥九辞觉得这样的事,并没有什么不合规矩,不但没有让人劝阻,还送了擅针线的婆子过来,仔仔细细为赵幼苓裁剪了一身剪裁得体的男装。甚至除男装外,还一并命人送来了香囊玉佩,样样俱是精美无比,似乎是内务府的手艺。

    如此便到了次月初七。

    因年关近了,宫里的事儿便比之从前又更忙了一些。胥九辞一时没了休沐,只早早命人备好一切,等赵幼苓起早醒来,便是好一番梳洗打扮。

    刘拂起的也早。

    他从未参加过这类诗会,满心都是好奇和紧张。一早醒来想去东跨院等,又怕院里那几个一瞪眼就凶神恶煞的婆子,只好站在门外备好的马车旁。

    把式早已和他熟了,同刘拂笑呵呵的开了几句玩笑,眼一抬,说不出话了。

    刘拂愣神,回头去看,正对上被仆妇送出门来的身影。

    即将十三岁的少女,身量还未长成,仔细打扮一番,仍旧是娇娇俏俏的模样,哪怕穿着男装,外头又披着白狐裘衣,仍能瞧见她转身时不盈一握的纤腰。

    原本应该簪着漂亮朱钗的乌发高高束起,露出一张白玉雕琢的小脸,眉眼间藏着淡淡笑意,丝毫不见在草原初见时的狼狈。

    刘拂到底比赵幼苓年长几岁,虽然因为遭了难的原因,不像那些世家子弟早早就有了通房,可偶尔也在梦里有过那些难以启齿的事。眼下见了赵幼苓,他忽地有些后悔:“你这副模样,要是叫那帮家伙看上了怎么办?”

    他对赵幼苓没旁的心思,可不代表旁人不会有。前有一个叱利昆,后头谁知道还会出现什么人,万一男女通吃怎么办?

    赵幼苓却大大方方,抱拳道:“怕他们作甚。既然与会的都是书生学子,想必个个都要脸面,不然闹出丑事,来年的科举可就无望了。”

    刘拂哭笑不得,这时候后悔显然迟了。

    赵幼苓知道他的担心,手里折扇一转,敲上他的肩头:“表哥,你这前怕老虎后怕狼的,可是要耽误了去诗会的功夫。再者,我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人前,不做女儿姿态,又有几人能认出我是女儿家?”

    汴都山清水秀,自然滋养了无数美人。

    这美人,说的不光是女人,更有儿郎。那些貌若潘安的俊秀郎君少年时,谁人不是曾被误认作小娘子。即便是长大些,也仍旧不时闹出这般笑话。

    赵幼苓一身男装,又落落大方,自然会被人认作模样清秀俊逸的少年郎。

    就算被认出是女儿身,都是前途未明的学子,谁又敢闹出什么事来。

    诗会开在汴都东城的一处庄园内。传闻这个庄园最早是前朝汴都出身的皇商为爱妻所建,因着妻子爱花,庄园四处种植花木,一年四季,花开不断。因此得名“满芳园”。

    等到前朝覆灭,庄园就落到了后来的主人手中。如今已经历经了四任主人,仍旧还和从前一样,年年岁岁,满园芬芳。

    今年的诗会是由汴都知府之子主办,受邀的都是汴都城中颇有才名的士子。他又让人城中寻觅一些看着才学不错的学子,一并邀请了过来。

    这样的诗会,一来是放松来年赴考的学子们的心情,二来其实也是在互增有无。有了交情,日后入仕多少都会有些助力。

    等马车到了满芳园,距离诗会约定的时间,还有宽裕。

    知府姓高,主办诗会的是三子和四子。虽说出身不低,兄弟俩却丝毫不倨傲无礼,便是迎客也亲自在园外等着。见马车在门前停下,其中一人便端起笑脸迎了上来。

    “高兄。”刘拂先下马车,想要扶赵幼苓时,人已经自己扶着车框一跃而下,掸了掸衣袍,对着高四郎拱手问好。

    刘拂哭笑不得,忙拱手道:“高兄许久不见,这是家里的表弟,我带他过来看一看凑凑热闹,还望高兄不要见怪。”他说完,有模有样地同赵幼苓介绍了一下面前的青年,丝毫不像方才在马车上已经仔细说过一遍的样子。

    高贺行四,已经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性情又素来跳脱,如今见了比自己明显还小上几岁,生得眉清目秀的赵幼苓,越发笑得灿烂,伸手就去拍她的肩膀,还冲着刘拂眨了眨眼。

    “我还当是刘兄你突然开了窍,带了哪家青楼的小娘子女扮男装过来,竟然真是表弟不成。”

    刘拂吓了一跳。高贺的话并没恶意,只是太过轻浮。

    他下意识看赵幼苓,后者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唯独没有恼怒。

    “高兄一大早是饮酒了不成,怎么尽说胡话?”刘拂把赵幼苓往身边一带,笑道,“高兄是不是背着家里人又偷喝了什么好酒?”

    刘拂是在酒楼认识的高贺,自然知晓他贪杯,时常闻着酒香就开始醉。

    高贺的那些兄长没少跟知府老爹一起抽他,可高贺怎么也改不了,明面上喝不成就背地里喝。

    他刚才随口说的话,拿喝醉了解释,倒也给了人一个台阶下。

    高贺随即回过神来,尴尬一笑,这才带着人要往园里走。

    赵幼苓倒是不恼,跟上人就往台阶上走。

    满芳园门前有三道台阶,她才不过踩上第一道,便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身旁高贺闻声回头,当即惊呼:“为安兄!”

    第48章

    “为安兄!”高贺迎上前去。

    骑着高头大马过来的青年在人前勒住马, 微微颔首:“高四弟竟来得这么早?”

    高贺乖乖应答:“今日诗会由我们兄弟俩主办, 不好叫人久等。”

    诗会办的是名声, 往年主办的世家子弟, 无一不是让管事打理, 他们兄弟俩要是一样把事情撂下让管事做,于名声上,就和从前那些人没甚区别。倒不是起的早一些,亲自迎接, 更显真诚。

    青年点点头,自马背上打量方才高贺迎接的两人:“刘兄,胥小郎,那日一别,再见不知可适应了江南气候?”

    刘拂低声回应, 下意识看了眼赵幼苓。

    赵幼苓本已经站上台阶, 听到背后青年说话的声音, 无奈缓缓转身:“世子。”

    赵臻看着她稚嫩的面孔,微微养得圆润起来的脸颊, 和被眼帘遮挡却依旧能叫人看出三分清澈水灵的眼眸, 忍不住翻身下马,走到人前。

    他近日总没来由地想起十一娘。

    父王虽好女色,但对几个庶出的子女一贯没有太多耐心。反而是身为嫡母的母妃,无论是父王的宠妾还是只宠幸过一次便忘在脑后的侍女,只要是父王所出,母妃都尽心尽力地庇佑。

    十一娘是什么模样, 赵臻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她的生母是个出身不高的舞姬。容貌自然是上乘,不然也不会被父王从教坊司看中。

    那个女人在有身孕之前,就一直是韶王府的后院里最安静的一个。父王对她的宠爱似乎随着离开教坊司,就随之淡去了,鲜少会去她的房里。就连后来被发现有了身孕,到十一娘的出身,她都始终待在后院角落里,靠着母妃的怜悯活着。

    赵臻曾在母妃身边意外见过那个女人,抱着小小一团,还不会说话的十一娘。之后几年,也曾陆续见过十一娘。

    会爬,会走,会跑,会笑,会哭,会听话,却偏偏不会闹的十一娘。

    胥九辞的这个女儿……

    像极了那个女人。

    如果十一娘还活着,是不是也差不多该是这副容貌?

    她还那样小……他的那些弟弟妹妹都还那样小,如果韶王府当年没有出事,他们都该多大了?

    赵臻看着赵幼苓,半天不说话,高贺走近几步,试探着轻声喊他:“为安兄?世子?”

    赵臻眼帘微抬:“在外不必唤我世子。”

    这话是对赵幼苓说的。赵幼苓应下,双手一拱:“赵兄。”

    因门口还有其他学子要迎,高贺在将赵臻和刘拂迎进满芳园后,便赶忙回到门口继续迎客。

    汴都鲜少下雪,高氏兄弟难得办一次诗会,还没等人来齐,天上竟意外开始飘起小雪来。先到的学子们聚在亭子处,一边高声阔谈,一边赏花看雪。

    赵幼苓跟着刘拂,才知道他如今的确在外结识了不少人。还没进亭子,便有人远远地招呼了一声。

    落座后不多时,就有人奉上热茶。

    刘拂在赵臻面前略有些畏缩,但到了亭子里与人说话时,神情自若,丝毫不见胆怯。

    有相熟的学子指了赵幼苓询问,刘拂便解释说是带表弟来开开眼界。学子们见赵幼苓年纪小,容貌又生得清秀,言语间便多有照顾,新上的一小碟点心也被推到了她的面前。

    赵幼苓坐在一旁,吃着点心。诗会还没开始,略显得有些无趣,亭子外红梅映雪,赵幼苓倍感无聊之下索性撑了仆从送来的伞,随意往园子里溜达。

    满芳园很大,来往的仆从并不阻拦人到处溜达。赵幼苓撑伞一路赏花看雪,一不留神竟撞见赵臻在与人一道雪中论剑。

    说是论剑,不如说是在比试。

    满芳园今日办的是诗会,论理来的都该是一些文人,但自几年前汴都涌入大量北方南逃的世家后,重文轻武的南方文人便时常与文武兼备的北方世家子弟发生冲突。

    高氏兄弟有自己的打算,因此诗会也邀请了不少北方来的世家子弟。只是这些世家子弟大多看不起只会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的文人,唯韶王世子赵臻马首是瞻。

    这也是为什么高贺会请赵臻来的原因。

    “有兴趣赏雪赏梅的风雅人士都在亭子那边,你这又是哪里来的小子,就不怕我们这舞.刀弄.枪的?”

    赵幼苓才在边上站了没一会功夫,便叫人发现了。

    那人兴致勃勃地收了剑,几步就走到她跟前,人高马大的身影一整个将她罩了起来:“这细皮嫩肉的,该不会是哪家小娘子女扮男装混进满芳园,想给自己相个夫婿吧?”

    赵臻剑回鞘,抬脚就踹上了那人的小腿肚:“闭嘴。”

    那人哎哟两声:“不就是开个玩笑。”他盯着赵幼苓,把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这模样生得不像是南方人,倒像是北方来的小子。也只有咱们北方来的,才不怕这刀啊剑的。”

    这人似乎向来是快言快语的,没几下功夫,就将亭子那边的学子都奚落了一番,转首又夸赞起北方人的豪迈来。

    赵臻和其他人并不阻止,显然也对南方的文人做派不以为然。

    赵幼苓手中的伞转了转,手一抬,“啪”一下收拢,竹伞发出一声轻响。

    那人话一顿,和赵臻一道闻声望向了她。

    赵幼苓低头仔细收拢竹伞,无视落在头顶的探究目光。

    她不是男子,入不了仕,可无论是重生前跟着叱利昆耳濡目染,还是重生后跟着谢先生读书识字,得呼延骓教导,类似的话语她都听了不下百遍。

    大胤也好,戎迂也罢,都在文武的问题上争论不休。

    文人认为武将粗鄙,只会刀枪剑戟,打打杀杀,染一身血债。武将则认为文人卖弄嘴皮,光说不做,心思诡异,处处算计。

    但凡碰到些事,总会一不留神就引得两方激变,文人引经据典,武将卷袖抡拳,每每都分不出个上下来。

    可赵幼苓自经历过重生,看得比从前都要明白。

    文人的唇枪舌战,武将的刀光血影,都少不得。

    “徐兄。”

    赵幼苓收好伞,仰头看向青年。

    她一开口,口齿清晰,语速轻缓,音色还柔柔的,一时难辨雌雄。

    那说话的青年姓徐,是兵部侍郎的儿子,不久前正随韶王剿匪归来,与赵臻也算是自小认识的至交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