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楚湉湉眼眸微微张大,“是吗?”嘴唇动了动,她挤出一抹笑,“哦……这样啊。”
她不相信。
这认知让顾显手指紧了紧,一瞬不瞬盯住她,“你还说,你特别讨厌我。”
“啊?没有吧?”楚湉湉眨了眨眼睛,移开视线,“有时候吧……”
“什么时候?”顾显追问。
楚湉湉咬着唇,想绞指头,手腕却被他抓着,一副得不到答案不许睡觉的架势,她只得回答:“摔门的时候……居高临下冷着脸的时候,瞧不起我和妈妈的时候……”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让顾显的心也跟着下坠。他大掌向下,捉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柔嫩的手背,软下声音,“这些都是我不好。”
楚湉湉倏然抬眸。他认错了?
“是我不好,”顾显重复一遍,态度诚恳,“我想弥补,你会给我机会吗?”
他郑重其事的样子,不像在要求一个弥补的机会,而是别的什么更重要的机会似的。楚湉湉一时想不明白,犹豫了片刻,便见那双深邃黑眸中的光仿佛黯淡了下去。她一时不忍,点了点头。
“真的?”
黑眸如星光瞬间被点亮,晃得人心神恍惚,她下意识又点了点头。
顾显唇角勾起,牵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那就说好了。”又揉了揉她的头发,“不早了,睡觉吧。”
直到躺平,楚湉湉也还是没想明白。说好了?她跟他说好什么了?
枕边多了个人,心头还压着另一件事,半天也没能睡着。她翻了个身,小小声,“顾显……?”
“睡着了。”
楚湉湉:“……”要玩几次?
“那个,我今天不是故意不理你的,”她三言两语,不提名解释了一下,“总之,以后我还是自己上下班吧,免得被她看到,到处声张。”
顾显额角青筋直跳。hr是干什么吃的,这招的都是什么实习生?
“她工作能力还是很强的,看报表特别快,对数字可敏感了。再说,我也把她怼回去了,她短期内不会再敢怎么样的。”楚湉湉说起来,对自己诈俞天娇那一下颇有几分得意。
顾显有些好笑。明明握着同花顺,还非要以为自己是在唬牌,真是笨的……可爱。
“不过另外那个实习生真的很棒,聪明又踏实,为人也很坦荡。听说在d科大是学生会主席,还是篮球校队的,拿过mvp呢。”
溢美之情突破中间的靠枕墙,钢针一样直刺在顾显心上。这是个她的同龄人……现在的小女生,都喜欢这样的?
“篮球,我也会啊。”顾显酸酸的,“我只是平日打网球和高尔夫比较多一些。”
“高尔夫啊……”楚湉湉喃喃,“我爸爸也喜欢打高尔夫。”
顾显:“……”
他正要开口,忽然身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啜泣。
作者有话要说: 咸总:从沙发到床,这是我的一小步,是小咸总进步的一大~~~步!
第27章
-chapter 27-
楚湉湉将被子盖过头顶, 咬着牙, 想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她读过一些心理学的书籍, 知道一个人走出失去至亲的伤痛,必须经历哀伤的五个阶段——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消沉、接受。
她否认过,拒绝相信爸爸就这样离开了;她很愤怒, 她气自己没有早点发现爸爸身体不对劲,她憎恨命运,世界上这么多坏人还活得好好的,爸爸那么好, 为什么会是他?她甚至生爸爸的气, 他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丢下她和妈妈?
如果能换回爸爸, 哪怕只是挽救他的一线希望, 她想, 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无论是寿命还是其他。可惜世上没有神佛,没有谁会听取她的愿望, 她再也没有爸爸了,谁也帮不了她。
她不知道妈妈是如何做到接受的,当然,能够接受是件好事,这说明妈妈走出了哀伤,不再被痛苦折磨。只是,她好像始终做不到……
顾显真后悔自己提什么高尔夫。被子拱起一个大包, 一抖一抖的,让人心尖也跟着发颤。他挥开横在中间的靠枕,掀开被角,把她憋得通红的小脸挖了出来,抚过被泪水沾得湿漉漉的脸颊,一边哄道,“不哭了,乖,不哭了啊……”
也许是沉静的黑夜太适合发泄,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温柔,被他一哄,楚湉湉反而像是崩溃了一般,哇的一下失声痛哭。
“他说周末带我去打高尔夫的……可是还没到周末……骗子……大骗子……不要我了……”她哭得毫无形象,上气不接下气的,一时喘不过气来,被呛得直干呕,“是我……呜呜……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顾显又急又心疼,把她扶坐起来,抱在怀里,拍着背给她顺气,“没有不要你,我们湉湉这么乖,他怎么可能舍得离开你?”
真不知道她这两年是怎样过来的,或许这一场痛哭,她已经憋了太久太久。原来上次在暴雨中,她也还是压抑着的,不像现在,放弃了所有的克制,如同新生的婴儿一样,无所顾忌地尽情宣泄。
“想哭就哭吧,”顾显任她发泄,轻抚着她的后背,“把难受都哭出来,不要怕,有我陪着你。”
棉质家居服前襟完全被泪水浸透,那股绝望的伤心像是也渗透到了他心里。过了不知多久,她的嚎啕大哭渐渐转为抽泣,继而开始打哭嗝。好在房门关严了,隔音够好,否则让顾云霆听见这番动静,指不定要以为他家暴,要大义灭亲报警了。
楚湉湉一噎一噎的,哭声渐收,开始感觉不好意思。有的人天生泪腺发达,她就属于这种,可在她的印象中,她也从来没有哭得这么失态过。
顾显大概会觉得她是个莫名其妙的疯子吧……
“我母亲刚过世的时候,我一滴眼泪也没掉,根本哭不出来。”顾显忽然开口。
楚湉湉愣了一下,“我……我也是。”一开始只是震惊,茫然,全然不相信。
“直到葬礼那天,我好像才骤然醒过来,”顾显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一下下梳理着,“说实话,二十年过去,母亲的样子,在我记忆里已经很模糊了。可我还记得,葬礼那天是阴天,下着毛毛雨。雨点打在墓碑上,斑斑点点的,然后雨越下越大。下雨的时候,流眼泪就看不出来了。”
他的声音似乎很平静,然而楚湉湉分明听见,那平静之下,压抑着的沉痛。她迟疑着张开手臂,环抱住他的腰,起初只是松松环着,渐渐越收越紧。
顾显手一顿,继而把她抱得更紧,脸埋在她发间,用力地嗅着她身上馨香甜暖的气息。黑夜当真是很好的掩护,这些他从未对人言说、也认为绝不可能跟任何人倾诉的事情,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出口。
“那天一起下葬的,还有我的妹妹,才一周大。我母亲是在飞机上突然早产,就是那么不凑巧,发生了羊水栓塞。飞机迫降,紧急送往当地医院,然而……”
他深吸一口气,“胎儿侥幸存活了下来,放在保育箱里,我每天都去看她。她太小太脆弱了,身上插着好多管子,医生说她神经受损严重,很难……”
他就那样,一天天看着她衰弱下去,直到那天他过去,保育箱空了。
算算时间,那时顾显才八岁吧?楚湉湉难过得透不过气来,学着他刚才安抚她的样子,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喃喃道,“她们一定都去了天堂。还有爸爸也是。”
顾显从来不相信什么天堂,但如果她这么说,那就姑且相信一下吧。
“一定是的。”
***
楚湉湉还没睁开眼睛,就知道完蛋了。
眼睛又酸又涩,肯定肿得厉害……
慢慢睁开一条缝,偷偷往旁边一瞥,靠枕散落,身边没人,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莫名空落。
她不太确定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顾显的声音在耳畔,低低的,磁性悦耳,和他的怀抱一样,让人心安。静谧的暗夜中,只有她和他紧紧相拥,他宽厚的胸腔中,心脏沉稳有力的跳动,频率与她,似乎是一样的。
世人都称羡顾显的出身,父亲是大明星,祖父手把手把家族企业交到他手里,顺风顺水,人生像开了挂一样。而谁能想到……
“醒了?”顾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毛巾裹着的冰袋,“肿得跟小桃子似的,用这个敷一敷。”
自己昨天哭得有多丑,楚湉湉完全不敢去想。只是那样大哭宣泄过一场之后,像是有什么堵在心口的东西终于挪开,轻松了不少。她仿佛从顾显身上找到了安慰,得到了力量,只是不知道,她……也有安慰到他吗?
她默默接过来,盖在眼睛上,含糊道了句谢。察觉他要转身,她一把扯住他的衣角,“你……你胃还疼吗?”
顾显轻笑,俯下身,薄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一触,“不疼了。”
楚湉湉僵住。她看不见,所以不太确定,顾显他……是不是又亲她了?
磨磨蹭蹭上了早餐桌,她忽然忆起传闻中,顾显母亲出事,是被顾云霆出轨给气的,看他的目光格外不善了起来。眼刀甩过去——老渣男!
红肿的眼睛没有杀伤力,顾云霆倒是十分在意,“湉湉这是……”质疑眼神瞟向顾显。
“看老公难受,我心里难过。”楚湉湉拿起领带,温柔体贴地给顾显系上,旁若无人的模样,看得顾云霆牙酸。
至于么,难受得都哭了?
他清清嗓子,“你妈妈……最近可还好?”方舒窈先前只丢下一句在收拾好心情之前最好不要联络,他不敢贸然上门,又忍不住担心。
“妈妈很好啊!”楚湉湉替顾显理好衣领,挽起他的手臂,笑得甜甜的,“她可忙啦!她的烘焙博客人气很旺,不少人想找她定制甜点。她还加入了一个西点师小组,参加线下聚会,交流经验呢。”
早把你忘九霄云外了,你还是一边凉快去吧!
顾云霆一愣,“是……吗?”虽然有几分失落,转念一想,他又挺为舒窈高兴,“我早说过,她于烘焙很有天分,是专业水平。不得了,我们要见证一个西点大师的诞生了!”
他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楚湉湉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恼得撅起了嘴。不愧是影帝,真会装样——不对,谁跟你是“我们”!
这时,朱嫂过来收盘子,“对了湉湉,你上回做的那什么玛丽小饼干,方便让我抄份方子吗?我家老头子尝了挺喜欢,我也想学着做做。”
顾显侧目,“小饼干?”
楚湉湉假装没听见,回朱嫂,“我也是跟妈妈学的,方子我回头问问她吧。”
敷眼睛耽搁了时间,再去赶公交肯定会迟到,无奈之下,她又上了顾显的车。
路上终于问清楚了小饼干的去向,顾显气闷不已。朱嫂有份,mvp有份,人人都有份,就他没有,连见都没见着一块?!
楚湉湉为自己辩护:“谁让你摔门的?”还有唐小姐,哼。
顾显不听:“我不管,我也要。”
这态度近乎耍赖,楚湉湉瞪他,“我能把顾总无理取闹的样子录下来,群发给顾氏员工看看吗?”
“当然不行,”顾显停下车,凝视她片刻,伸手抚上她仍有些红肿的眼皮,“只有一个人能看。”
楚湉湉下意识问,“唐小姐吗?”
话一出口,她恨不得把舌头咬掉。关你什么事,叫你嘴快!
她手伸向车门,只听“咔哒”一声,顾显又把车门锁上了。逃跑失败,她哭丧着脸,“我要迟到了……”
“不急,我保证你不会被开除。”顾显气定神闲,“说说,跟唐小姐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楚湉湉一时也说不上来,情急之下,使出胡搅蛮缠转移话题大法:“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唐小姐?”
还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说明时时刻刻把人家放在心上,在他心里这世上就只有一个唐小姐吧?哼。
“哦,”顾显点点头,“所以这个‘唐小姐’还是有特指的?好吧,请问楚湉湉同学,全世界这么多姓唐的女性,你指的是哪一个?”
楚湉湉目瞪口呆。他的意思是,他那句问话,只是在重复她所说的“唐小姐”?这是强行洗白吧!
“不过——”顾显话锋一转,“不论哪个唐小姐,又或者是盐小姐,都跟我没有关系。”
少骗人了。
楚湉湉唇瓣紧抿,远远望见一个晨跑遛狗的人转进这条小巷,她慌忙往下一溜,蹲在座位前方的空隙里。她抱膝缩成一团,等待那人过去,一抬头,正撞上顾显难以言喻的目光,里面分明还带着几分揶揄。
“……”她的脸刷地红了,小小声,“那人走了没啊?”
那狗汪汪叫了两声,主人出声喝止,楚湉湉听声辩位,他们似乎已经走过一段距离了。她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头顶忽然被一大片阴影笼罩住。
她抬眸,只见顾显单手撑在座椅上,上身倾俯,放大的俊脸离她很近,近得她能感觉到他清冽的呼吸扑打在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