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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

      大晚上,她只穿着一袭单薄的春衫,头上戴着顶帷帽,垂下的白纱恰巧遮挡住了她的脸。

    吕振见到宋临渊的视线,就知道余姑娘说的没有错,她和宋家,真的是旧识。

    他一拱手:“我今日托大,当了回引路人,现在人引到了,就先行告退了。”

    等吕振离开,巷子里只剩下了两人。

    余初也没有多做遮掩,一伸手,将帽子摘下来,露出了自己的脸:“大哥。”

    宋临渊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余初的面前,直到仔细的看清她整张脸后,眼底泛起了酸涩也泛起了苦意:“阿初?你这些年,去哪了,怎么一封信都不舍的寄回来——”

    她这些年回到驻地,被肃美人收留,卖起了矿泉水,生意虽然不好,但是工资没少。

    属于虽然清闲却福利高的工作。

    肃美人待她不错,有米饭的时候,绝对不让她吃泡面,有方便面的时候绝对不会让她饿着。

    余初笑了起来:“大哥,我若是寄信回来,那不成了诈尸了。”

    宋临渊伸出右手,屈指朝着余初头上就是一个栗子。

    第五十五章

    在宋临渊的记忆中, 他这个半路领来的妹妹, 面上看着温婉, 其实生性豁达。

    偶尔真性情来了,嘴上也不避讳,死啊活的都冒出过,为此母亲还曾经罚过她抄佛经。她答应的痛快, 只是躲懒的厉害,一部佛经从初夏抄到隆冬, 到年尾了, 才堪堪抄了几卷。

    这么多年过去了, 还是一点不长记性。

    宋临渊伸手给了余初一个爆栗子, 只是手指到了她的脑袋上, 却卸了大半的力道:“又胡说八道!”

    这一下意识的举动, 两人都愣住了。

    愣住过后,又双双笑了起来。

    两人之间因为时间产生的距离感, 顿时消失了大半。

    余初摸了摸脑袋, 嘟囔抗议:“大哥,你也是当爹的人了, 怎么好意思动手。”

    宋临渊面不改色:“小弟都入仕了, 刚刚也被你二哥拿着筷子满屋子追着敲打。”

    余初想了想那画面,十分同情的叹了口气:“可怜的小弟。”

    “别忙着可怜小弟。”宋临渊把余初扯偏掉的话题给拉了回来。

    他将余初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确定她没有缺胳膊断腿,才进入审讯步骤:“你的事情,是不是需要先交代?”

    那时阿初被翟家退婚, 沦为全京都的笑话,只要出了家门就被人指指点点。

    阿初“了无音讯”的外祖家突然找上门来,说要把她接回去,来接人的是个年轻的后生,自称是阿初的表兄,举止有礼进退从容,但是辩驳的时候,却一点不留情面。

    见母亲敷衍着很不情愿,来人张口便是:

    “我前日刚来的京都,昨日就知道了宋家小姐被翟家退婚的事情,就连客栈酒肆,都在调笑着说这事儿,很多下三流的话,宋夫人您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听过。”

    “小妹即便是留下,然后呢?找个门户低的,匆匆嫁了?”

    “这事是翟家忘恩负义在先,贵府息事宁人在后,为何最后要小妹在京都一人承着风言风语,将来将就着再下嫁个落魄户?”

    “宋夫人,我们家可能比不上宋家家风清贵,可也足够护得小妹嫁给合适的人,平安喜乐过一辈子。”

    ……

    不仅母亲,在场的宋家所有人,被说的脸色发白,羞愧难当。

    一夜未眠后,第二日,父母终于松了口。

    后来。

    阿初走了半个月,传来消息,去霖州的船在江上沉了。

    一个月后。

    老二打探了消息回来。船行的登记的账本上,有阿初的名字

    再后来。

    无论打探,都没有消息了。

    宋临渊垂下眸子,他还以为——

    凶多吉少。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交代。”余初来之前早就想好了理由,临到头来,却一个都不想用了,她实话实说,“当初我跟着肃……也就是我表哥回去,都是他在奔走,所以到了霖州我才知道,自己原来被‘沉船’了。后来,就没有通信条件了。”

    在驻地也寄不出信。

    余初回答的模糊不清,很多地方也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是宋临渊认认真真看着余初,看见她眼中的通透时,知道她没有说假话。

    当初翟家大少爷翟翎羽闹得有多厉害,人尽皆知,如果是阿初外祖布置的死局,一切也还算说得通。

    “罢了。”宋临渊叹了口气,“你今夜来,过家门却不入,想必不是来叙旧的。”

    “我一是来感谢大哥论学台之事,二来是听说爹爹病了,三来是来道别的,我后日就要回去了。”余初将手里挎着的篮子递上前去,“这是我的心意,有给爹爹的药,有给娘的花样图,也有给二哥的笔和给小弟的书,还有些是给小侄子的见面礼。”

    宋临渊没有接篮子:“他们都没有睡下,你不自己送?”

    “我不是怕自己见了,就不舍得走了么?”余初笑,“大哥,你要是不接,我可要坐在这哭了,到时候逢人就说你欺负我。”

    宋临渊是知道阿初的脾气的,她这人,能说到一定能做到,他又好气又好笑的接过篮子:“你都多大的人了。”

    余初还想说什么,就听到了虚掩的大门内,传来了脚步声。

    不一会儿,熟悉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魏叔,这大半夜的,你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做什么?”

    魏叔:“大少爷在门外跟客人叙旧,我站在这候着。”

    “客人?”二哥声音带着好奇,“怎么不迎进家来,却站在外面说话。我偷偷去看一眼……”

    魏叔有些无奈:“二少爷,你也是当爹的人了。”

    “我就说上一说,魏叔,你挡着我去厨房的路了。”

    ……

    余初听着里面的声音,压低了嗓子也加快了语速,“眼下局势还不明朗,大哥你不要站队,明哲保身最为重要”

    宋临渊:“好”

    “爹的药我都一一标好了服用情况和服用方法,你回去就打开看一下,伤寒拖不得。”

    “好。”

    “以后如果宋家如果有人得了重病,可以去国师府,就说我让你们去的,无论如何,人最要紧,不要死扛着 ……”

    宋临渊打断了余初的话:“阿初。”

    “嗯?”

    “你是国师府的人吗?”

    夜风传堂而过,掀起余初的刘海,露出她的一双眼睛,如同被蒙上了月色,模糊着影影绰绰。

    余初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是。”

    ***

    谭宪见余初半夜没有回来,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在院子里犹豫了许久,最后换了身衣服,就匆匆的朝外走,准备先去宋府看看。

    只是,等他推开大门的时候,就看见余初正坐在台阶之上,脸埋在膝盖,安静的没有一点存在感。

    他手中的灯笼光线模糊,却还是能照清她的背影,蝴蝶骨突出,身形被称的越发单薄。

    因为滕晓的关系,他当初跟余初多多少少有些接触,但是无论是以前还是最近,余初都是笑着的,连带着旁人心情都似乎好了不少。

    他从来没有看过余初如此安静的样子。

    有一瞬间,谭宪甚至还以为她正哭。

    “余初?”

    余初听见动静抬起头来,脸上神色平静,并没有哭过的痕迹:“谭队,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啊。”

    “我下午睡多了,夜里有些睡不着。”谭宪居高临下的看着余初,“你呢?怎么不会回屋睡觉,一个人坐在这。”

    余初想了想,一本正经回答:“夜深人静,比较适合思考人生。”

    谭宪跨下台阶,一屁股坐在余初旁边:“介意分享下人生心得吗?”

    “咱们左边的邻居,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喜欢戴翡翠,穿丝绸,但是穿来穿去,都是些旧衣。她每隔一日,就会让小丫鬟出去打酒,脚上的鞋还打着补丁,可见往年日子可能不错,眼下却不好过了。”

    余初手捡了棵树枝,在地上画了两条线作为街道,然后再街道旁,画了个方框充当宅子:“牙人说,租下隔壁屋子的,是当朝的薛太医。”

    “咱们这条巷子走到尽头,那棵梨树下那套宅子 ,只有一进大小,住的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姐姐,长得柔柔弱弱,但是风尘味道很浓,可能是个职业的失足妇女,保不齐还是个头牌。你要是注意一下,就知道,每月上旬凌晨三点,都会有马匹从东边赶来。”余初在地上又画了个框,“咱们这原本就偏东,再往东且凌晨三点换防的地儿,只有宫门,我猜能包养的这样女人的,可能也不是小兵。”

    “咱们斜对角进去,第三户人家,可能是个公公租下的……”

    ……

    谭宪初时还以为余初孩子心性,大半夜蹲在门口,想着的却是左邻右舍的八卦,但是随着余初的继续,他的脸色越来越严肃。

    这处鱼龙混杂,却汇集了不少人,有宫里的,有官府里的,有大理寺的……如果余初的观测都是有效的,那么之后的计划,可能要少一半的精力。

    等余初细致的把自己所知道的习性说了一遍后,她扔掉手上的树枝,总结道:

    “人生心得分享完了,我也该睡觉了,谭队你呢?”

    谭宪看了看安静的巷子:“我再坐坐。”

    “成。”余初起身,“那您早点休息,我先回去睡觉,明天早起起来收拾东西。”

    “余初。”

    余初敢迈出的腿又收了回去:“嗯?”

    “国师现在在明王府做客,你去宋家的时候,我去了一趟王府……”似是有些纠结这些话该不该说,谭宪顿了一顿,才继续道,“你明日若是有空,也可以去王府看看,国师想见你一面。”

    余初继续迈腿,朝着大门内走去,步伐有些打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