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楠楠思考着，她结合之前老管家说的话得出了一个结论，问道：“周先生病得很严重吗？”

    人在病得很严重的时候，确实有一部分病人会想把自己跟这个世界分割开来，然后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安静地死去，这个心理很正常。

    “比较严重。”老管家说，“一度危及到了他的生命。”

    赵楠楠看着他，觉得那段时间对面前的老人来说也一定不好过。

    他们如此亲近，他要看着周皓言徘徊在死亡边缘，一定就像是看到自己的孩子要被死神拉下去一样。

    “都过去了。”仿佛接收到赵楠楠投射过来的善意担忧，老管家露出了一个笑容，端着盘子跟杯子往厨房方向走去，“现代医学比起几十年前来要昌明太多，他们治好了他。”

    赵楠楠跟进了厨房，在老管家身后猜测道：“所以你们才来这里疗养？”

    “这里的环境适合疗养。”他说道，“远离喧嚣的人和事，对他的恢复有好处。”

    赵楠楠看着他拿着盘子在水龙头下冲洗，一边说话一边摇头：“只是我没有想到，跟之前的生活脱离会让他顺势把自己封闭起来。看他过去那段时间表现出来的一切，我还以为他已经失去了跟人交往的技能。”

    还好，刚刚那一幕让他重新建立起了对他的信心。

    人或许可以压抑自己的本能，可以把自己整个封闭起来，但是一旦有人给他打开一个缺口，被压抑的本能就会自然而然地释放出来。

    就是他刚刚看到的那样。

    老管家冲干净了杯盘，拿过毛巾擦干手，转过身来看赵楠楠：“所以赵小姐今天来是——”

    “哦，领导交代了任务，让我来送锦旗。”赵楠楠反手指了指被周皓言放在茶几上的锦旗，把自己的来意又说了一遍。

    老管家耐心地听完，给了她一个笑容：“请替我感谢村委，感谢他们对布丁跟软糖的嘉奖，锦旗我会好好收起来的。”

    这句话落在赵楠楠的耳朵里，差不多就是“东西我会收下，但绝对不会把它挂起来”的意思。

    她没有任何异议，只是站在橱柜底下看了看手机，就开口道：“任务达成，我也该回去了，下午再来接布丁跟软糖去运动。”

    老管家微笑地点头，赵楠楠朝他挥了挥手，准备从这宅子里离开。

    走没两步，老管家就在身后叫住了她：“赵小姐。”

    赵楠楠站在原地回过头来，听老管家说道，“以后常来做客。”

    不光是带布丁跟软糖出去散步，也多跟它们的主人交流交流。

    赵楠楠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想起刚刚周皓言坐在沙发上的样子，脸莫名地热了一下。

    不过迎着老管家殷勤的、指望有人能够把他带回正常世界的眼神，赵楠楠还是勇敢地点了头：“好的。”

    不就是再免费多遛一个人吗？她可以的！

    第33章

    从小到大, 写在赵楠楠的学生手册上的评语里都有这么几句——

    “为人热忱, 责任心强。”

    “团结友爱, 善于帮助同学。”

    “…… ……”

    等等等等，充分展现了教过她的老师对她的了解, 以及对她办事靠谱的肯定。

    送完锦旗回到村委会大楼，赵楠楠立刻开始着手研究像周皓言这样重病后的心理创伤该怎么治愈。

    她握着杯子，在办公室的旧电脑前聚精会神地查着搜出来的资料，不时地用鼠标点击两下，对搜出来的这些重病心理创伤表现叹为观止。

    什么在重病之后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和资金援助, 于是开始投身公益事业, 在跟病魔抗击的同时也亲切友好地鼓励同病房的病友, 成为他们在黑暗中的阳光。

    可是, 这样一个光明的人在对待身边照顾自己的亲人时, 却是另一副嘴脸，动辄对亲人打骂不休, 一点不顺心就化身魔鬼。

    “可怕。”赵楠楠一边滚动页面, 一边庆幸幸好周皓言不是这样，看来他们这个群体之中的分裂表现不是特例啊。

    她建了一个文档，把自己找到觉得有用的资料都放了进去，然后保存。

    虽然周皓言的问题，肯定有医生给过他们更专业的指导，赵楠楠怎么搜集资料都不会比医生更专业, 但是周皓言看上去起码愿意跟她交流啊。

    她给自己加油打气, 做好准备下午一下班就带上周皓言, 一起去遛狗。

    然而，当她下班骑着小黄车来到大宅门外的时候，出来迎接她的就只有布丁软糖跟老管家。

    赵楠楠摘下头盔，跟老管家问了好，然后问道：“周先生呢？”她一手抱着头盔，另一手指了指二楼，“他还在楼上吗？”

    老人表现出了迫切地想让宅邸主人跟这个世界正常接触的愿望，理论上来说应该会不留余力地把人推出来才对，赵楠楠来的时候都做好心理准备，会在门边看到牵着狗狗的周皓言，结果她来了却没见到他？

    “很遗憾。”老管家把牵引绳交到她手里，站在原地两手交叉放在了身前，“他还在楼上补眠。”

    赵楠楠接过了已经准备好往外冲的布丁跟软糖，从车上下来，把头盔放在了踏板上，听老管家解释狗狗的主人有点睡眠障碍，上午她见到他的时候，刚刚经历了又一个清醒的通宵。

    在赵楠楠离开之后，终于被困意找上的人就维持着看书的姿势，在书房里睡着了。

    老管家在午餐时间把他叫醒，迫使他吃完了盘子里的东西之后，就把人驱赶回床上去补眠。

    “怪不得。”赵楠楠若有所思地说着，用两根手指朝老人比了比自己眼睛下方，“怪不得我看他的眼睛底下好像有点发青。”

    死亡跟黑眼圈，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情，谁它们都不会放过。

    尽管如此，老管家还是觉得这句话最好别让楼上的人听到。

    -

    晚上回家，一家人吃饭的时候，赵楠楠又问了赵父关于病人心理的问题。

    赵父给她解释完之后，捧着碗稀奇地看她：“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说打死也不要当医生，对医学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吗？”

    “那也要了解一点儿。”赵楠楠刚一开口，就发现她妈妈也在盯着她，于是随口扯道，“自从参加工作，我发现自己可能会面对的情况什么样的都有，难保什么时候就用到了。”

    “这倒是没错。”赵父赞同了她这个说法，“起码有什么事的时候，你学过的急救就派上用场了。”

    赵楠楠手一抖，夹着的丸子差点滚到桌上，她希望最好不要有要给周皓言急救的情况出现。

    吃完晚饭，打包了垃圾，赵楠楠又一头扎进资料库里，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考公务员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用功。

    中途她被叫出去洗了澡，回来湿着头发穿着睡衣坐在电脑前，又看了一个多小时。

    “啊——”她把笔夹在耳朵上，背向着椅背弓去，两手交叉着向前伸了个懒腰，“累——！”

    做了那么多跟（病）人交往的功课，她还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老人的厚望，成为周皓言跟世界重新连接的关口。

    这时，门被敲了敲，赵楠楠扬声道：“请进。”

    赵母端着一碗雪蛤探进身来，看着坐在电脑前的女儿说道：“今天这么迟还不睡？”

    听到这话，赵楠楠飞快地瞥向电脑右下角，一看都快十一点了，已经超过她平常睡觉的时间一个小时了。

    “不睡正好。”赵母一边说着，一边端着碗走进来，“把木瓜炖雪蛤吃了。”

    赵楠楠接过了碗，看着自己的母亲，忍不住开口道：“妈，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赵母随口问道，靠在桌旁看着她。

    屋里没开大灯，只有电脑旁边的台灯亮着，这温暖的灯光洒在赵楠楠脸上，而赵母的上半身还是隐藏在黑暗之中。

    看不清她妈妈脸上的表情，赵楠楠更有了胆气，她说：“我想问，你跟我爸是怎么认识的。”

    “问这个做什么？”赵母没有生气，而是回忆了一下，开口道，“你爸爸是我朋友的朋友，认识之后他就经常约我出来玩，然后有一天他就跟我说我们去结婚吧，我就答应他了。”

    赵楠楠听着这个父母的爱情故事，一点也感受不到恋爱那酸酸甜甜、跌宕起伏的滋味。

    “不是吧，你这么简单就答应了？”她在电脑桌前坐直了身体，忘了自己一开始问这个问题的初衷，“就耍了一阵朋友，我爸随口一说，你就答应了？”

    “是啊。”赵母点头，赵楠楠不敢相信地道：“这也太随便了吧，我爸是你的初恋吗？”

    “是啊。”

    “那你们相处的时候就没有一点火花吗？”

    “那时候哪有这么多事。”赵母说，“80年代处对象，也就是坐你爸的摩托去兜风，去歌舞厅跳个舞，然后跟他去朋友家看他们打牌。”

    她就是在那时候学会打麻将跟打扑克的。

    赵楠楠一边吃着那碗雪蛤，一边听着80年代的故事，然后把空碗还给了她妈妈：“吃完了。”

    赵母看了一眼那空空的碗，伸手接了过来，叮嘱道：“待会记得刷了牙再去睡觉，还有，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就是……”赵楠楠“就是”了两下，最终说道，“就是想从你们的相处之中，探索一下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

    结果并没有什么用，她半点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说的话赵母自然是不信的，不过懒得多问，于是端着碗就出去了。

    赵楠楠看着卧室门在面前关上，坐在椅子上挠了挠脸颊，决定还是放弃在跟周皓言交流中的主动权。

    他是社交高手，只要他愿意，跟任何人交流都永远不会冷场。

    反正她的任务就是当个桥梁，陪他回归正常社会，只要下次见面的时候他不穿那件白t恤就好了。

    这么一想，赵楠楠立刻心情舒畅。

    考虑到明天是下乡日，她还得早点到村委会去准备茶水，于是关了电脑关了台灯，刷牙洗脸，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毫不意外又没有见到周皓言。

    今天是他去医院检查的日子，赵楠楠遛完布丁软糖把它们送回家，就看到那辆宾利停放在花园侧旁，等着主人坐上去。

    时间紧张，赵楠楠就没有在这里等到周皓言下来，她骑上自己的小黄车往村委会赶，一上楼就发现在下乡组来之前，会议室先来了个她不认识的中年妇女。

    在那中年妇女对面，坐着村支书跟村主任，他们俩今天也来得特别早。

    赵楠楠连忙跑上来，把包放在一旁准备去烧水：“书记，主任，你们来很久了？”

    一看她那么急急忙忙，村支书就开口叫她慢一点：“没事，我们也是刚来。”

    赵楠楠在壶里接满了水回来，站在茶水柜旁一边等水开，一边听他们三人交谈，发现原来这中年妇女是他们村的农技员。

    农技员是由镇农业站聘请的，主要负责帮助村民解决一些农业方面的问题，并不很常到村委会来，所以赵楠楠入职以后一直没有见过她。

    妇女主任这几天帮手带刚出生的小孙子，来得也比较迟，一进会议室发现已经来了三个人，于是陪了个笑脸，然后一面擦手一面走到了赵楠楠身旁：“茶泡好了？”

    “泡好了。”赵楠楠点头，妇女主任于是接了手，跟她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把茶杯放到会议桌上。

    农技员正在跟村支书和村主任说话，看见赵楠楠，暂时被分了一下神，笑道：“这小姑娘没见过啊，春燕姐，是新来的干部？”

    “是。”妇女主任点头，从托盘上拿了杯子递给她，笑着说道，“这是我们书记助理，今年新考进来的村官。”

    “小赵非常能干。”村主任像炫耀自家子侄一样地炫耀道，“前阵子森林防火的时候，还抓住了纵火犯，镇里送来的锦旗还在隔壁挂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