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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回到营帐,他满心欢喜地和母亲提议去京城,不想迎头便是母亲的震怒。

    “滚出去!要去你自己去!”

    秦汜唬了一跳,踉跄着往外退。

    还未退出营帐,听见母亲在背后冷笑一声,咬牙切齿:“想把我撵走?做梦!”

    秦汜出了营帐,茫茫然不知何所去,适才进帐的时候脱掉了外袍,出来的时候太急就忘了。

    那是冬日,西北的风刺骨寒冷,他打了个寒噤,拢了拢衣襟。

    走着走着,风刮得越急,鼻子酸涩起来。他索性停了下来,窝在粮草堆里,闭上眼,把整张脸都埋在衣襟里。

    他想去京城,想和兄长一样跟在父亲身边,旁人越是不许,他越是想去。

    想得发狂。

    他臆想:京城的风一定比沙洲的风要温柔很多,京城的月也一定比沙洲的月要明亮。

    可母亲不去,他怎么能去呢?

    为什么母亲不愿去呢?京城多好啊,还有父亲在那。夫妻不应该在一起吗?

    母亲为何要那么生气,对他那么凶?她就从来没有对他笑过!

    他越想越难过,毫无所觉自己已经哭出了声。

    直至有只软软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在他耳边轻声问:“哥哥,你哭什么呀?”

    秦汜这才惊觉他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他自然不肯抬起头给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仍是埋头不动,指望着来人自行离去。

    谁想那小人儿皱着小脸半晌没走。

    秦汜自衣襟缝里偷偷看她。

    哪来的粉雕玉琢的小娘子?

    正诧异着,那小娘子脸一板,眼一瞪,忽然老气横秋地教训起他:“大哥哥,你长这么大还哭,丢死人了!”

    秦汜怔忡地抬头,羞红了一整个耳垂。

    那小娘子见他抬头了,倏地咧开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

    粮仓外头依旧是北风呼啸,冬寒刺骨,他却仿佛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怦”地一下,开在了他的心间。

    ……

    假山后,秦汜盯着苏虞的目光愈发复杂。

    苏虞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她微微避开他的视线,道:“王爷若无事,三娘便先告辞了。”

    她好不容易抄完了佛经,正要回府就被莫名其妙地赐了婚。此刻估计传旨的宦官已经到宁国公府了,也不知祖母父亲他们是何心情。

    前两日她在宫里便听得苏瑶已经进了东宫了,昨儿才去皇后宫里奉过茶了,倒是没碰见她人。算着日子,她应是今日归宁,也不知她和太子是怎么个情况。

    府里如今应是在筹备阿兄苏庭和陆家娘子陆锦姝的婚事,当初请大师算的良辰吉日似乎就是近几日,她若今儿回去,定还赶得及观兄长的婚礼。

    苏虞这头满脑子苏家的琐事,秦汜心里头已是百转千回。

    太后赐婚对象突然换人,他其实是有些欢喜的。再怎么着,苏虞都比那成亲前便和旁的郎君有私的郑月笙好吧?

    况且,苏虞攥着些他还未解的谜,且握着他不小的把柄,是一个隐形的威胁。

    杀不得,毁不得,还是栓在身旁放心。

    秦汜想起那年潇潇的北风,想起那个灿烂如暖阳的笑容,又转而想起那才下的懿旨,忽然欢喜起来。

    第48章 一世平安

    苏虞此刻有些归心似箭。

    她规规矩矩行了礼, 告了辞,可偏偏这晋王爷跟没听到似的, 兀自盯着她看得出了神,半点不搭理她的话。

    适才还嘲笑她偷窥他, 转眼就看她看得出神了!

    头一次知道她长得好看吗?

    苏虞这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她偏过身子,提步欲往假山外走。

    第一步还不曾落下,便察觉到那人前踏一步, 朝她逼近,一只手拢着她, 把她重又压在了假山上。

    苏虞咬牙切齿。这人有完没完?

    她抬眸, 发现那张脸离她极近,呼吸都喷洒在她的面颊上。

    苏虞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小半步,肩背再一次磕在假山的棱角上。

    她皱眉, 疼得轻“嘶”了一声。

    正恼,忽觉一只手轻扶起她的肩, 垫在了她的背后。

    苏虞眨眨眼。

    秦汜依旧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苏虞看不懂他眸中的情绪, 却本能地察觉到他的眸光愈来愈深。

    她心里莫名发虚。难道他知道她和徐采薇会面谈过话了?

    她自以为那事做得妥当, 设计和那新入宫的“徐才人”偶遇, 也避开了徐采薇身旁的侍女。她知晓徐采薇宫里定有秦汜的眼线,身旁服侍的宫女太监也多半是秦汜安插。毕竟他连徐采薇这么个青楼红倌儿都能安插进宫,安排几个下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她不过是和徐才人一同赏花的时候, 套了几句话而已, 好确定她心中的猜测, 从而让她手里有关秦汜的把柄握得更牢罢了。

    苏虞忍着视线不去飘忽乱晃。

    就算心里发虚,面上也不能显现出来。

    于是,两人视线一错不错地对视良久。

    末了还是苏虞先打破了平静,她垂眸问:“王爷还有何事?”

    她委实熬不下去了,这人的手还垫在她背后呢,可那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像是要把她剥光了,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秦汜敛眸,须臾后又凑近了几分,他偏头附在她耳边,语气似凉非凉:“收起你的爪子,安分一点,孤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苏虞抬眸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半晌,忽然来了气,“嗤”了一声。

    秦汜皱眉。这丫头又怎么了?莫名其妙就炸了,还是小时候可爱多了。眼下一身的刺,伤人伤己。

    苏虞几乎要冷笑出声。

    一生荣华富贵?谁稀罕?

    凭什么她就要安安分分地收起爪子?做一朵赖他生存的菟丝花吗?

    她要再安安分分下去,苏家就要倒了!

    他这意思是要她嫁给他后便安于后宅?她才刚开始动手,若是嫁了人便要收手,那还不如不嫁。

    苏虞想着,忽然又悲哀起来。

    只怕嫁给谁都无法放开手谋划,哪有夫家会喜欢不安分的媳妇呢?

    如今嫁给秦汜已成定局,只能接受现实。

    她本不愿沾染皇家,但从一方面想,嫁给秦汜成为晋王妃,也离权利的中心更近一步,对前朝后宫的动向也更清楚。

    她如今手里头一方面握着秦汜和徐采薇的把柄,一方面攥着徐妃死因被尘封的秘密。

    秦汜不敢伤她半分。她暂且还是握着主动权的。

    而且,据她在宫中这几日私下里的走访探听……她和秦汜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同一阵营里的。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亘古不变。

    苏虞踮起脚,也如他方才一般附在他耳边,分明是呵气如兰,语气却分外凉薄:“爪子伸出来就收不回去了,王爷别指望三娘能安分。但还请王爷放心,既要嫁给王爷,三娘的爪子就不会伤了王爷。”

    秦汜一言不发。

    苏虞视线一偏,瞥见他滚动的喉结和脖颈上浅浅的一个疤。

    她恍惚想起那支镶南珠的簪子。也怪道秦汜嫌她爪子利。

    她直起身子,从他耳旁退回来。

    一抬眸,便对上秦汜深沉的眸光。

    苏虞也不避开他的视线,迎着他的目光道:“三娘知道王爷想做什么,王爷只管去做,三娘给你递刀。”

    秦汜蹙了蹙眉。

    苏虞顿了顿又道:“王爷不干涉三娘要做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娘感激不尽。若王爷愿意,能助几分力的话,自然更好,三娘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秦汜眉皱了松,松了皱。

    这丫头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又在谋划些什么?

    他看着苏虞眼睛里的决绝与孤勇,忽然生出些心疼的情绪来。

    受了伤才会竖起一身的刺,他想一根根拔掉她的刺,一点点磨平她的棱角,抚平她的伤口。

    他才刚生出一点点想要护她守她的心思,眼下却仿佛已经能预见到拔掉她身上的刺的时候,刺伤的可能会是自己。

    值得吗?

    这丫头有那么重要吗?

    他开始怀疑他想守护的到底是眼前的这个姑娘,还是年少时的那一点弥足珍贵的温暖。

    秦汜微叹口气。

    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那朵在冬日寒风里开在他心间的花都是她。

    ……那算得上是他这荒芜半生里少有的芬芳了。

    也用不着她给他递刀,她不在他背后捅刀就是万幸。

    且往后时日长着呢,谁输谁赢尚未定论。

    他秦汜还怕收拾不了一个小姑娘?

    秦汜想着,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