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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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响挂掉电话之后,五指张开,用力揉了揉眼角。
所有的委屈都不算什么委屈,父母的争执和无视,他可以选择无动于衷,他甚至可以在他们拟订好所有计划以后,叛逆地扔下一句“老子不愿意”,然后扬长而去。
他在乎什么,这么多年一个人都这么过来了,他什么都不在乎。
然而,长年累月,心底筑起的见坚固城墙,却在听到她的声音那一刹,轰然坍塌。
他深埋心底最脆弱和柔软的一面,留给了他最心爱的女孩。
夜幕缓缓降临,楼下的争执声平息了,寇响听着车库里汽车发动的声音,很快夫妻俩人前后离开了小洋楼。
寇响直挺挺躺在床上蒙头睡觉,不过睡不着,心烦意乱好一阵,坐起身来,抓起他新买的吉他,开始调试琴弦。
没多久,周婶叩响了房门:“少爷,吃饭了。”
“不想吃。”
“不吃饭怎么行呢。”
“我说了不想吃,烦不烦!”寇响暴躁地吼了声,门外便没了动静。
他胸腔里有一股子爆炸的情绪亟待宣泄,他拿起笔,开始在空白的纸张上写歌词。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几乎是一气呵成,他写完了一首rap的歌词,词很尖锐,那些压抑已久,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他用另一种方式呈现了出来。
宣泄之后,便感觉隐隐有些饿了。
恰是这时候,周婶再度敲响了他的房门:“少爷,能进来吗?”
他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声。
于是周婶推门而入,手里乘着一碗香喷喷的醪糟红糖鸡蛋汤圆,闻到这味道,寇响便有些受不住,起身接过了碗,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口。
清甜入喉,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慢点,别呛着了。”
寇响三两口便吃完了红糖汤圆,周婶坐在他的身边:“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吃过饭后,周婶收拾他的书桌,看到了他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旋律和词,她没有碰他的东西,只是语重心长地说:“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也要告诉先生和夫人,别看他们较着劲儿,其实都是关心你的。”
告诉他们?寇响冷笑一声,刚刚他们在客厅里针锋相对的,可曾有一刻想到,要问问他的想法,愿不愿意?
他们根本不在乎罢。
“她回来问我的第一句话,是我爸在哪里。”
而不是问他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周婶坐到寇响身边,叹息一声:“夫人和先生,他们都绷着一口气,相互较着劲儿,但是这世间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他们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而已。”
快二十年了,还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还没有学会为人父母。
寇响闷哼一声,躺在床上不置一词。
“明天去找先生好好聊聊吧。”周婶起身,将桌面上凌乱的草稿纸重新整理,语重心长道:“跟先生说说你的想法,我相信先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寇响没有说话。
第二天放学以后,寇响拉着杨吱上了自己的摩托车。
“今天好多作业呢。”杨吱坐在后排,不解地问他:“我们去哪啊?”
寇响戴上了灰色的护目镜,沉声说道:“陪我去个地方。”
一路风驰电掣,杨吱紧紧抱着寇响的腰,最终摩托车在市中心cbd一栋高楼前停了下来。
杨吱看到当然知道面前这栋cbd最高层的玻璃建筑,属于寇氏集团。
寇响摘下了她的偷窥,挂在摩托车的车头,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按了按:“我现在要去找老头子聊聊,你陪我一起,在办公室外面等我。”
“好。”她温顺乖巧地点点头。
寇响拉住她纤细的手腕,朝寇氏集团大门走去。公司里很多员工都认识寇响,见他过来,纷纷向他问好,同时好奇的目光落到杨吱的身上,仔细打量着。
寇响让杨吱在待客室等她,又让人给她拿来了茶水和糕点。杨吱担忧叫住他:“不要吵架,也不准动手,有话好好说。”
寇响点头:“所以我让你陪着我,你在,我才不会失控。”
杨吱的手落到寇响衣领的位置,轻轻帮他整理了一下。
第63章 燃情
寇琛并不是一般人能轻易见到, 即便是亲儿子, 也得要提前招呼一声。寇响就这么突兀地跑过来了, 助理只能无奈地告诉他, 寇琛正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不能打扰,他便耐着性子, 在走廊里等了将近二十分钟。
会议室的门终于开了,许多西装革履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其中也包括寇琛,不过在这一群中年人里, 寇琛算得上是最气度不凡的那一个,人过中年, 近迟暮, 身材却没有发福, 气宇轩昂。
寇琛看到了寇响,立刻对身边的商务伙伴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送了。”
“寇总您忙。”
寇琛路过寇响身边, 撇了他一眼:“跟我来。”
然后大步流星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寇响跟了上去, 来到办公室,分外随意地坐在老爹的转椅上, 兜了一圈,环扫着整个办公室。
桌上堆叠着厚厚的文件,上面是复杂的市场分析财务报告数据, 看着都令人头疼。落地窗外, 能一眼俯瞰整个商圈全景。
寇响想象着自家老爹站在窗边, 手里端着一杯热腾腾的茶,睥睨着自己商业王国的样子。
这样的生活,他可过不来,他无法想象自己将来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处理各种繁复的文件,大小会议没完没了...太不自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很不real。
办公室大门被推开,寇琛走了进来,同时带上了门:“你怎么来了?”
“有事。”
寇琛点了一根烟,略有讽刺地说道:“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值得你这位‘大忙人’专程跑着一趟。”
寇响耐着性子到:“我有事要跟你聊聊。”
很少见儿子这样心平气和与自己面对面谈话,寇琛将烟头杵灭在烟缸里,然后道:“有什么,说吧。”
寇响摸出一个u盘放在木制茶几上,缓缓推到寇琛面前:“这是我这些年演出的所有视频音频文件,包括我写的歌填的词。”
寇琛目光下移,看着那颗钢制的u盘静静地躺在他面前,边缘泛着光。
他没有接,而是说道:“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我想让你了解,我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寇响宛如一个成年人般,认真地看着他:“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找到了自己的梦想,我想唱歌,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走得更远。”
“我想让更多人知道,中国的嘻哈不是du药,或许有很多负面的东西,有歧视也有暴力甚至性,但那并不代表嘻哈的全部,它有更多正面的东西,强烈的音乐节奏,直白的歌词和丰富的表现力,它可以给人带来勇气,带来希望,带来peace,love,and respect,我想让更多人感受到它。”
寇琛听着儿子的讲述,没有打断他,直到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才平静地点了一根烟。
“你们的圈子里,也许不是每个人,但是至少百分之八十的家伙,都跟你抱持同样的梦想,想要把你们的音乐发扬光大,可是有几个人能够真的做到,别以为我什么都不了解,什么peace,love,respect,在这个相互倾轧成王败寇的社会里,没有什么真的peace, love,这些理念提出来都是商业噱头,你不要太天真了,等到很多年以后,你会慢慢发现,你所信仰的道,你所坚信的东西都是虚无缥缈一场空。而作为你的父亲,我要做的,就是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要带你走在真正正确的道路上。”
“真正正确的道路。”寇响冷笑:“出国念书进公司,当一个像你一样不负责任的男人,这就是你所说的真正正确的道路?”
寇琛猛然站起身,颤抖的手指着他,却说不出半句。良久,他又气呼呼地坐下来,重新点了根烟,沉声道:“既然是心平气和地谈话,我不想跟你吵,但是作为一个成年人,作为你的父亲,我比你多吃几年饭,多经历很多东西,我知道在现实面前,所谓梦想,不堪一击。”
“不堪一击。”寇响看着父亲,一字一顿质问道:“可是你有过梦想这种东西吗?”
这句话把寇琛问住了,他的梦想...
寇琛不由得回想起过往宛如黑白画质一般的八十年代旧时光,就如同被压在箱底蒙尘的旧碟,不堪回首。
“我说的是你的事,少扯老子身上。”寇琛不自然地别开目光:“你可以跟我谈你的梦想,但是出国的事情没商量,做份内的事情,承担你应该承担的责任,再此之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管你。”
“我份内的事情,应该承担的责任。”寇响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寇琛:“可是作为父亲,作为丈夫,你承担了自己的责任吗?”
只听“砰”的一声,寇琛手里的茶盏被他扔了出去,砸在墙玻璃上。
巨大的动静引得助理急匆匆进来:“先生,怎么了。”
“出去。”寇琛声音低沉,听得出来,他动了怒。
助理被吓了一跳,讪讪地退出了办公室。
父子两人一言未发,对峙良久,终究是寇琛最先妥协:“有些事,只有你长大一些,才会懂。”
“如果长大以后我会变成你这样的人,那我宁肯永远不要长大。”寇琛眼角疤痕颤动着,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留下满地茶渍狼藉,和一位倔强又顽固的老父亲......
寇响气势汹汹走进了休息室,杨吱正站在高楼落地窗边,俯瞰外面的风景,他不由分说,拉着她离开。
奔涌的江流河畔,轰隆隆的桥洞发出共振,脚边的碎石子仿佛都在颤抖。寇响站在河边打着水漂,眉眼冷漠,眸子里好似凝结着一层深秋的雾。
“这种从来只会赚钱的家伙,懂什么。”
石子在水面连着跳跃了好几次,最终沉没在汹涌澎湃的江流中。
杨吱静静地站在寇响的身边,只是陪着他,不发一言。
她曾经以为贫穷会让梦想无以为继,却没有想到像寇响这样的有钱人家的少爷,会更加身不由己。杨吱经常会在他的音乐里听到有关于自由的主题,可是他看起来是那样自由自在,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束缚他。
杨吱被这样的寇响所吸引着,想要靠近他的身边,像他那样不管不顾,恣意洒脱。
可是,他没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他才是最不自由的那个人。
她走到他的身后,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脸埋进他的衣服里,紧紧地抱着他,用自己娇小的身躯,给他巨大的力量。
双层高架桥上有地铁驶过,再度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仿佛大地都在颤动。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几声口哨,杨吱立刻松开寇响,只见裴青时绪和沈星纬几人从阶梯边跳下来,冲他们坏笑着。
寇响平淡地问:“你们怎么来了。”
时绪道:“你们俩一放学就双双失踪不知去向,我们当然来这边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在这儿。”
沈星纬走到两人跟前,目光不怀好意:“没打扰你们吧。”
寇响没什么好脸色:“你说呢。”
杨吱立刻道:“是我让他们过来的。”
“小吱儿说你心情不好,怕你一个人有什么闷在心里憋坏了,叫我们过来陪着你一块儿玩。”
杨吱还怕自己自作主张的决定会让他不开心,不过寇响似乎没有表现出反感,挑眉问道:“你们打算怎么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