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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指尖微蜷作半弧在膝上轻点,倏地一停。

    临霜静静道:“那我有一个办法了。”

    第26章 回忆

    临霜曾经玩过一样东西,说起来还是陆松柏教会的她。便是由掌大的干葫芦划开一个小口,将里面的东西掏清,再在葫芦身上打戳开七八个大小不一的孔,用它吹起来,便会有抑扬顿挫的声响,十指落在不同的孔上,所出的声音也不尽相同,落孔的指不断变换,便可连成一首小小乐曲。

    似她这种自小家穷的孩子,从未接触过琴筝竹笛一类的乐器,仅有这种做工简单、取材方便的小玩意可以碰触得到。她隐约还记得那东西叫作葫芦埙,虽然不及琴筝声音优美悠扬,但吹起来的声音也是柔和醇厚、空灵柔美的。这一次择选中乐律的一项于她而言颇难,好在规则不限乐器。尽管葫芦埙不能与琴笛相比,然眼下的情形,却似乎是她唯一的选择。

    临霜在后院厨房中寻了一个大小相宜的葫芦,又借了几个钻头与小刀,用小刀将葫芦的嘴口切划开来,仔细将里面的东西都掏干净了。她依照着回忆,用笔在葫身上划下八个小孔,又用木尺量了又量,确认应当不会再有差错,便用小刀沿着笔记将小孔划戳开,一下一下做得极其细致。

    “这能行吗?”

    秋杏在一侧看着临霜做活,用砂纸将那些刀钻打磨得光亮,。她心中还是抱着狐疑,虽然幼时也经常耍玩这种葫芦埙器,但一听要用它来进行选试,怎般都觉得不大可能。

    “没问题的。”临霜抬头对她笑了一下,扬袖拭了拭额角的汗,继续凝神瞩目仔细刻划。

    她做得极其细致,以小刀的锐刃一点一点划破葫身,几乎一丁半角都不敢出错。逐渐桌上的葫芦屑越积越多,渐渐积成了一个片小丘。秋杏安静地替她拂去桌上的碎屑,忙前忙后,不敢扰她分毫。

    “咔哒”一声轻响,只见一个小孔已经被戳划开了,临霜舒了一口气,用砂板将小孔的边缘磨得光滑,然后放下小刀。

    她与秋杏对视一眼。

    深呼吸了一下,临霜蜷了蜷手,慢慢将那个小葫芦抵到唇边,轻轻吹了一声。

    “呜——”

    一声古朴的低鸣在房间里漫开,声色浑厚。

    秋杏的眼睛徒然睁大,半是惊喜半是惊讶,顿了顿,忽地爆开一声高呼,“啊啊!成了!”

    临霜亦笑了起来。

    窗外的月色迷蒙,夜风飒飒,透过斑驳的树影静落一地银辉。

    ……

    第二日,一个小小的葫芦埙已经完成了。

    那个埙大抵三分之二的掌大,葫身上散着八个孔,四大四小。她用砂纸将整个葫身摩擦的锃亮,又以墨笔与朱砂在上面缀上几朵小小红梅,虽简陋,倒也不失风雅。

    分别坐在临霜的两侧,秋杏与阿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临霜将那一小小埙筒置在唇下,纤白的手指按住了几个小孔,轻轻吹动,很快又飞快变换,一阵清幽的音调突然响起,山涧溪水击般的哀婉空灵。

    秋杏和阿圆不禁一讶,相互对视了一眼。

    清灵的小曲逐渐在耳边漫开,幽幽迷离,纯净如水。低缓的音调婉约而优美,似乎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飘荡而来的,低哀悠长。

    逐渐的,妙曼的音调似乎变了,开始变得灵动活跃,细细听闻,漫漫旋律间她的气息似乎有些不稳,却丝毫不影响乐曲的悦耳。余音靡靡,清动柔和,悱恻而唯美,仿若灿烂春花摇曳绽放。

    临霜屏息静气,白皙额头渗出了点滴汗珠,

    慢慢的乐声又逐渐慢了下来,回归了最初的幽婉柔美,如云雾缓缓弥漫。低沉的乐律越来越弱,亦越来越微,渐渐化在空气里。

    乐声止息,四周静寂,唯有耳畔似有余音荡漾不绝。

    ……

    “好!”静了片刹,阿圆忽然开始鼓掌,“太好了临霜!很好听!这回你一定成的!”

    “是啊临霜!”秋杏也大为激动,脸上红扑扑的,眉眼弯成月牙,“就是后面的时候有些泄力了,还有几个音好像有些不准,还是要多练一练!不过现在距离择选还有时间,一定能练熟的!”

    “嗯,我知道了!”长舒了一口气,临霜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心头止不住的喜悦。

    握紧了手中的葫芦埙,她平缓下心跳,闭上眼,思绪不断祈祷。只但愿这一次,她可以顺利通过选试,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

    ·

    夕晖残照,静静映落在粼粼的湖面上,泛出点点破碎如金的光泽。

    中院迷林的尽头,一道身影静静屹立,素白的裙袂被微风拂的轻飘,埙乐弥漫,悠缓而安逸。

    临霜今日的活计做的很快,过申不久,便已将翠云安排的所有任务全部完成了。她急着练习乐曲,又担忧在藏书阁内会影响他人,干脆拾了小埙独自来到迷林湖畔,对湖静静研练。

    西山日薄,晚霞烧灼。衬合着幽幽清乐,更显四下景色沁人。

    如风似云,却比风更清渺,比云更幽淡。

    她静静地吹奏着葫埙,那一曲柔合小歌在日影渐斜间逐渐变得熟稔,熟悉的旋律在心头脑海间荡漾,将她的心绪也拉得极远。

    耳边似乎想起一抹柔美的唱音,伴随着空灵的静乐,静声吟唱着。

    “绿兮衣兮,绿衣黄裹。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那是娘的声音。

    她静静闭上眼,感受着乐曲如溪流逐渐漫过胸口,带着思念,仿若随着风飞得很高很远的地方。

    神思,似乎一瞬闪回到小时候,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几乎都已忘了,那是真实还是梦境……

    静谧的村庄,炎热而安宁的夏夜,知了在耳边缠燥地叫,母亲就抱着她,坐在家门口的小凳上望星星,她便吟唱着这首小曲,父亲在一侧为她吹埙伴奏。银烛月光,小扇流萤,一切都恁般的美好……

    记忆里,娘亲一直都是那样温柔美好的——

    她温和贤惠,秀外慧中,即便困苦的生活流逝的岁月打磨掉了她绝美的颜容,可在她眼中,她依旧是那样的柔婉美丽。在她心里,她一向是那样的伟大,绣得一手漂亮的绣品,也会画漂亮的画,会为她辫最漂亮的辫子,织五彩缤纷的头绳,几乎无所不能。

    直到去年的那场山洪……

    她还记得那一天,连续几日的大雨,终于在那一天放出了短暂的晴天,阳光映在娘亲的身上,照得她望上去暖融融的。娘亲对她说,邻居小杨家的奶奶病了,她要去山里替邻居奶奶采药。邻居家的主人已经答应了她,只要采齐了药材,便会分给他们一匹新罗布,那匹罗布非常的漂亮。正好可以为临霜裁一件新衣裙。

    爹爹担忧会复又下雨,本不愿娘亲独去,娘亲却执意要去。她说,霜儿已经是大姑娘了,一定要有一件体面的衣裙。她说,那匹绮罗色彩鲜艳,如若制成了衣裙让霜儿穿上,一定会非常的漂亮。

    她让临霜在家中耐心的等,等她回来,就会有了漂亮的新衣裳。她兴奋地点头。然后等了很久很久,从清晨等到入夜,从天黑等到傍晚,等到乌云遮蔽了温暖的阳光,天空又开始下起了暴雨。可最终等到的,却是山田洪水滑坡的消息——

    爹爹几乎急疯了,冒着瓢泼暴雨去山中寻找,却连母亲的尸首都无法寻到。自那之后,她便再也不曾看见爹爹的笑容。他一夜白了头发,身体也每况愈下,时常咳得撕心裂肺,咳得连鲜血都呕出来。嫂嫂一开始还强忍耐着,最后便再也无法忍耐。家中终日充斥着各种争吵,谩骂,迫人心弦的压抑。

    然后,在半年后的一天,爹爹也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还记得,爹爹去世的那一天,正是年节三十的佳日,整个小村都被节日的喜庆笼映着。门口的大红灯笼似火一般的红,映得父亲的气色异常的好。他亲自为她下了一碗汤面,还背着嫂嫂为她偷偷多放了两枚鸡蛋,看着她认真吃完,然后将她领在床前,将那个雪白的小帕放在她的手中,与她絮絮说了许多话。

    那一天爹爹与她聊了很久很久,从她的出生到她的名字,从她的哥哥再到对娘亲的忧思。他说是他对不起他们,若不是他年轻时太过傲气,也不会令他们沦落至此;他说他这一辈子真的太幸运,遇见了娘亲这般美好的女子,又有她这样一个聪明乖巧的女儿;他还说,临霜,你一定要继续读书写字,一定要走出这个小村去。你是一颗明珠,不该永远埋落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无论遇见什么困难,你一定都不能放弃,要为自己做争取。

    松柏性子软弱,恐成不了大局。所以你一定要坚强,你是陆家的希望。

    他究竟都说了哪些话,临霜已不能全部记清了。只记得那天子时过后,村中各家响起了欢悦喜庆的炮声。烟花将天空映得明亮,也照亮了爹爹的脸庞。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对她笑着,说道,临霜,爹乏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新岁快乐。

    嗯!爹,新岁快乐!

    她也对他微笑,怀捧着那个小帕,高高兴兴地回了房。

    那却是父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等到第二天,她再去与爹爹拜年时,爹爹已经去世了。他安安静静地躺着,双眸紧阖,苍劲的脸庞冰冷一片,宁逸而安详。

    ……

    一颗泪珠倏地从眼眶中滚落出来,临霜的气息凌乱了,双手微抖,小乐逐渐弱下来。

    睁开眼,脑海中的一切又瞬间消逝。眼前仅有小林清湖,粼粼波光,旖旎昏黄的夕晖。

    怔了怔,她默默垂下手,呆呆望着遥远的天际。

    ……

    “错了一个音。”

    静了静,耳边倏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既清淡又熟悉。

    临霜诧了一下。

    下意识,顺声望过去——

    第27章 指导

    沈长歌静立在临霜的几步开外,身后的树葱葱浓郁,夕阳静洒,笼映着他月白的衣衫,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黄的边。那光芒似是带着温气的,令他望着无端没了平日所显的冷冽,平白添了几许温润。

    他今日自太学下学的时辰较早。以往他这般早的下学,都会早早回府,将自己关在书房内读几卷书文。这一天却正逢长公主外出,留了长星给他看管。沈长星年幼,又爱玩爱闹,在书房里陪了他片刻便忍不住了,吵闹着要过来中院找祖母,要祖母赏他吃糖。

    他无可奈何,只得带着长星来了中院,与祖母聊谈了一会儿便欲行告退。长星却怎般都不愿走。老夫人疼爱幼孙,自是应允,他没有办法,见祖孙二人正乐得融洽,干脆自己步出前堂,在中院中随意漫行。

    算起来他其实已有很多年不曾巡绕过中院了,只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因也喜爱向祖母讨糖。可是后来大了,太学课业忙碌,老夫人又不必子孙每日拘礼晨晚的请安,所以也仅是在平日请安时方才来过中院,时常也是匆匆来匆匆去,加之他上辈子的一些回忆,每每步入中院,总是会想起上一世祖母临终的惨剧,便更少愿在这片院落踏足。这一次他踏着夕阳,慢慢自院内漫步,望着四下的每一草一木,一石一景,不知不觉间,不仅化去了心头一直以来的沉重,竟更加深了要竭尽全力,改变结局的决心。

    就在他步到迷林的外侧时,四下寂寂间,耳边竟传来阵阵断续却幽然的埙乐,声音隐隐,却分外清明。

    是这乐声听着极其熟悉。仿佛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尚在上一世,他身心俱处迷茫与绝望间,有一个女子一直伴在他的身侧,低声为他吟唱着一首歌,“绿兮衣兮,绿衣黄裹。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他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纤瘦柔婉的女子身影。对应的,却是一张尚处少女的脸庞。

    不知不觉的,他穿过迷林,果然在河畔的边沿,看到了那个素青的身影,静立在河边,独自吹埙远眺,孤静却寂寥。

    他清晰辩听出她的气息愈加的不稳,吹奏间有几个音符也破碎而不准,想着她一曲吹完,自己也当会发觉。可当她静吹奏完一曲,却只是一直站立着没有动作,下意识地,他脱口唤出了一句。

    女孩一刹回过头。

    一瞬间,他清晰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诧与震讶,以及脸上斑驳的残泪,被夕阳映得仿佛是碎金落了面颊,顿时怔了一怔。

    她似乎也感受到了,立即匆忙擦去了泪,讷讷道:“三、三少爷万福!”

    沈长歌微微蹙眉,“你怎么了?”

    “没……”临霜匆忙摇了摇头,眉眼垂得低低的,不去看他。

    沈长歌没有说话,视线一坠望见她手中紧握的小葫芦埙,心中大抵明晰了缘由,前了几步,为她递去了一个干净的方帕。

    临霜怔了怔。

    目光迟疑了片晌,她犹豫地探出手,终还是接了过来,轻轻擦了擦脸,道:“谢三少爷……”

    默默退后两步,沈长歌望着她,刻意错开话题,“方才你有一音错了。最后两节的第五音,应是低徵调,而非弱角调。两音虽近,但听着却与之后的部分太不连贯。”

    “你怎知——”临霜讶住了。这明明是她家乡那的小曲,他怎么会……

    她心想他身位公府嫡子,想来见识也定然颇广,不过一首地方曲调,即便知晓也该不足为奇,于是方才脱口,又生生将问话咽了回去。

    沈长歌不曾回答,静静凝视她,默了片刻,主动抛出一个问题,“听说,你报名了我侍读婢女的择选。”

    “我……”他一句话方落,临霜的脸却赫地烫了,神色窘迫,“……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