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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王朝阳答道:“结盟。”

    关处:“为什么?”

    王朝阳:“关处,你是了解我的,我们老王家满门忠烈,我上头还有大领导罩着,我怕过谁?唐伯爵应该比关处您更了解我,我和林梓骏的亲密关系、我曾经抓捕过跟踪刘顿的跟踪狂,他应该明白,我不是那种向权势低头的人。聪明如他,明知示威对我没用,怎么会在我面前示威呢?所以只剩下结盟了。”

    关处沉默片刻,问道:“小子,你手机做过加密防窃听吗?”

    王朝阳:“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我王朝阳自问为人处事坦坦荡荡,没有什么可对组织隐瞒的,为什么要做加密?这和唐伯爵有什么关系?”

    关处语调却突然一变,:“等你回来再说吧,对了,记得给你女朋友捎带点小礼物,哪怕是一把扇子,一条丝巾也行,别空着手回来,这是离过婚的过来人给你的忠告,那么好的女朋友,千万别撒手。”

    关处态度突然转变,好像在说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王朝阳莫名其妙,好在听话是他的一贯优良品质,没有追问,立刻执行了关处的吩咐——去楼下酒店附近的商店买一条丝巾,一把扇子,花了差不多一个月工资。

    这回是私事,刷的是自己的卡。

    归国,兴冲冲送给林梓骏,梓骏打开一看,都是“made in china”,有些好奇的问他:“你这是去了杭州出差?”

    王朝阳说道:“不能说,我们专案组有保密规定的。”

    林梓骏早就习惯了王朝阳一根筋单向的线性思维,也没追问,她打电话刘顿:“我托我爸爸找香港一个特有名气的通晓风水阴阳的大师算过了,后天辰时,也就是上午九点,是下葬的好日子,可以保后人平安。”

    林梓骏这个老广喜欢搞封建迷信,听刘顿说找到了爷爷的遗骸,便自请给她联系当地有名的寺庙,出香火钱给爷爷做法事,超度亡魂,还托风水大师选了下葬的日期。

    刘顿是个无神论者,唐伯爵是个体制内事业单位临时工,两人不信佛的人在寺庙住了几天,刘征的骨灰就在佛前安放着,听梵音吟唱。

    与其说是超度亡魂,不如说是安慰在世的活人,两人以亡者至亲的身份跟着和尚们在佛堂打坐,偶尔跟着念几句经书,不求甚解,三天之后,那些忧伤芜杂的情绪渐渐沉淀下来,镜子里的人有种以前没有过的超然。

    因要帮助刘顿修复铝饭盒里的纸制品,唐伯爵提前结束了休假,回博物馆上班。

    依然在九点整准时出现在打卡机前,按指纹打卡,打卡机传来王老馆长的声音:“为人民服务。”

    久违了的声音,唐伯爵不禁会心一笑,照例提着开水瓶去水房打水,排队打开水的同事们纷纷和他打招呼:

    “哟,老唐回来了。”

    “老唐,这次回来,没带什么好消息?”

    “老唐,听说这次发现贾皇后墓地你立了大功,怎么上电视台露脸的是省考古研究所的肖树?”

    唐伯爵提着开水瓶,有些羞涩的摆手道:“都是谣传,我一个临时工,连考古现场出入都要特批,怎么可能发现贾皇后墓呢,都是肖队长的功劳。”

    同事们互相交流着眼神,“都是自己人,我们都明白,你到底有没有立功,就看咱们博物馆以后能从贾皇后墓地得到几件文物的收藏权了。”

    已经升为副馆长的张木春感叹:“贾南风的湿尸能在咱们博物馆展出就好了。”

    同事们嘻嘻笑着:“别做梦了,张馆长,咱们博物馆没那个展出条件。”

    张木春暗自神伤,唐伯爵说道:“张馆长,我能借用古籍修复室么,有点私人的小物品想恢复还原一下。”

    唐伯爵这么一打岔,张木春忙说道:“当然可以,你是咱们博物馆大功臣。不过按照规定,监控是要开的。”

    “当然。”

    古籍修复室。

    唐伯爵从保温桶里拿出pp塑料盒,这些大小不一的纸张由于长年累月在煤矿,尸堆这种恶劣条件下,纵使有铝饭盒的保护,也长满了霉菌。

    霉菌的菌丝和孢子以纸张的胶料和油墨为养料,摧毁纸质纤维,霉菌在生长繁殖过程中分泌色素,因而在纸张上留下红黄灰棕等斑点,一张张在霉菌的作用下黏在一起,像一块小砖头,很难揭开。

    唐伯爵先将“小砖头”放在真空消毒箱里灭菌,先抽真空,然后将灭菌的环氧乙烷与二氧化碳的混合气体注入箱体,温度设定45度,湿度40%。反复数次后,用活性炭吸附残余气体。

    杀去霉菌之后,放置蒸馏水中洗去污物,分离纸张,滴入甲酯树脂溶液固色,将一张张如豆腐般脆弱的纸分开,平展铺开在塑料托板上,再放入水中浸透,用毛笔刷洗污物。

    刷洗过程中,唐伯爵发现模糊的笔迹大多是蓝黑墨水书写而成,刘征生前是富士纱厂的会计,估计随身携带着钢笔。

    蓝黑墨水里有酸性墨水蓝色素成分,属于三芳基甲烷类染料。唐伯爵大喜,以为对于这种特种墨水,陕西档案馆有位叫做李玉虎的工作人员发明了lc蓝墨水字迹显色固色剂。

    这位来自档案馆的人才发现蓝墨水褪色后的残留物是硫化michler酮和二苯胺-4-羟基-4-磺酸钠,针对这种残留物发明了对应的固色剂,这种固色剂可以使残留物生产发色基因,并使得文字变成耐光,不溶于水的固体,可以使得已经严重褪色,甚至完全看不见的字迹显示出接近文字刚刚写成时的模样。

    简直是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无论什么妖魔鬼怪,立刻现形。因而这种固色剂是文博类事业单位居家旅行的必备之物。

    唐伯爵滴入lc固色剂,平铺在塑料板上的字迹顿时现出原形,起初,只是像日记般的家书:

    “淑琴,船开了,八幡制铁所的海运大船,我们和铁矿石住在一起,临时充当水手,听沙场高层的人说,等我们把东西运到东京,就放我们回来……”

    “淑琴,我在甲板上看见军舰岛,觉得有可能回不来了,我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就听过军舰岛奴隶劳工挖煤矿的恶名,当时三菱公司招军舰岛会计,我没有报名,没想到,造物弄人,还是来到这里了。”

    “淑琴,或许在办公室待久了,我的身体吃不消在这种高温高湿的环境下工作,我脱水了,许久才恢复知觉。他们和几个朝鲜人策划逃跑,我怕拖累他们,没有勇气加入……”

    “淑琴,我看见了他们的尸体漂回来了,我们把他们的尸体抬进废弃煤矿里,我觉得这里也将是我的归宿。”

    “淑琴,我几乎拿不动钢笔,可能要死了,我有个秘密,在撤离绿岛搬东西时,我听丸红先生在办公室里打电话,我拿起内线的听筒,是日本的盟国纳粹德国人打来的,他们说想请丸红先生帮个忙,在撤退的时候,顺便带走他们在一战时在绿岛来不及撤走的宝藏,宝藏就在他们当初占领绿岛时挖的地下水道管网里,首相已经死亡,他们需要经费重振轴心国……丸红先生没有答应,他说没有时间了,中国人的炮火已经打过来了……”

    唐伯爵看着一张张贴在塑料板上复原的纸片,若有所思,他拍下最后一张日记的照片,发送到阅后即焚,问:“你知不知道《三国演义》里,赤壁之战,曹操的幕僚蒋干自请当卧底,劝降东吴大都督周瑜,周瑜将计就计,请蒋干赴宴,佯装醉酒,把军事机密故意泄露给蒋干的故事?”

    不久,对方回复:“不就是蒋干窃书嘛,好歹我也是硕士毕业的,熟通文史,可不像你的未婚妻那样,连贾南风都不知道。”

    唐伯爵:“我有一个引蛇出洞的局,如果你愿意当蒋干的话,我们就有机会把卢国光人赃并获。”

    “行,反正我现在和蒋干也差不多。”对方回复:“那条老狐狸,219专案组明知他有重大作案嫌疑,一点办法都没有,证据链不完整,仅凭一份dna报告,连个间接证据都谈不上,更别提直接证据了,这个关处倒有些意思,耐得住性子和老狐狸慢慢磨。”

    唐伯爵:“219专案组的人,我都试探过了,他们是这次行动的捕蛇人,时机已经成熟。”

    对方回复:“我觉得你把事情弄复杂了,其实佛像才是绊倒卢国光最好的证据。你苦苦追寻佛像十九年,想要洗脱罪名,为什么放弃了?”

    唐伯爵:“我不想把刘顿卷进来,我想为她拦住另一个世界的黑暗,我希望她永远都能开心的笑。”

    次日,观海路陵园,依山看海的vip位置,上午九点,吉时已到,刘征的骨灰和妻子吴淑琴合葬。石匠用电动工具在墓碑上刻下了卒年:“一九四五年九月一日”

    刘征终于确定了生卒年。

    vip位置三块墓碑,都是刘家人的,一家人重要的是齐齐整整。从左到右,最后一块墓地是刘顿给自己准备的,墓碑上早就刻好了名字,按照习俗,“刘顿”二字用红漆涂上,表示此人在世,先占个位置。

    石匠收工,开始算账:“九个字,一个五十,一共四百五,谢谢。”

    刘顿付了钱,唐伯爵又递给石匠两张钞票,“麻烦你,再刻一百五十块钱的。”

    唐伯爵指着墓碑上的红字“刘顿”,“旁边刻上‘唐伯爵’,我是刘家人的女婿,以后也会葬在这里。”

    ☆、第54章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像是吃了一块酒心巧克力,甜的微醺。

    刘顿故意冷着脸,学着唐伯爵的语气,“乱写乱画是不对的,在这刻名字,打了申请吗?组织上同意了吗?思想汇报写了几篇?”

    唐伯爵很认真的问前面两块墓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你们同意吗?”

    “嗯……好……我知道了。”唐伯爵煞有其事的和两块墓碑对话,然后对刘顿说:“他们同意了。”

    刘顿: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一旁林梓骏深为叹服,胳膊肘碰了碰王朝阳,“学着点,情话不止‘我爱你’这一种。”

    王朝阳:“你听腻了?”

    林梓骏:“没有,不过,你换一种表达可以吗?”

    “可以。”王朝阳说:“l love you。”

    一听这话,正在刻“一百五十块”的工匠被肉麻的手抖,差点把唐伯爵三个字刻歪了。

    西海区博物馆,馆长办公室。

    刘顿在捐赠书上签字,办公室里满是媒体人,绿岛当地媒体占了大多数,还有好几家流媒体。

    刘顿捐赠的是爷爷刘征在铝饭盒里的家书,被霉菌腐蚀成豆腐似的纸张经过唐伯爵的巧手修复,一张张得到了重生。

    绿岛当地的几家报社等传统媒体是王老馆长请来的,刘顿是国际知名彩妆师,流媒体是工作室公关部的关系找来的。

    刘顿先讲述了家族的故事:“……是博物馆那份旧报纸给了我寻根的线索,所以我决定把家书捐给博物馆,希望通过我的爷爷的经历,让以后的参观者会更加了解这座城市的历史。何况,这种纸质品对保存环境相当严格,我相信博物馆能够更好的保护这些家书。”

    坐在旁边的王老馆长打官腔:“我们博物馆是文化局制定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对于青少年基础教育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近些年来,一些美化殖民者的说辞屡屡出现,说绿岛有了德国人、日本人的占领,才有绿岛现代化的今天,这都是胡说八道。德国人建的大教堂,是用清政府的赔款建的,目的是用宗教来摧毁我们的民族信仰。绿岛纺织工业的基础,不是日本人打下的,是千千万万中国人的血汗铸就而成,绿岛的历史,是一个个中国人民的命运书写而成,是人民的历史……”

    王老馆长滔滔不绝,媒体昏昏欲睡。

    一个流媒体记者故意打岔,问刘顿:“请问刘小姐向日本政府、当年在绿岛开设富士纱厂的丸红家族、运送铁矿石的八幡制铁所或者当年经营军舰岛煤矿的三菱公司寻求私人赔偿吗?”

    这个问题相当刁钻,是一道“送命题”。

    中日建交时,中国政府宣布放弃日本战争赔款,但并不涉及民间,但是日本最高法院在面对来自中国的民间诉讼时,拒绝了包括慰安妇等集体诉讼,裁决政府层面的放弃,也表示民间放弃了赔偿权。

    记者一边提问,林梓骏得到公关部的反馈意见,赶紧发来一个信息:“这个问题是或者不是都是错的,严重的话会影响市场和你的国际形象,最好请王老馆长帮你回答。”

    刘顿看着信息,思考片刻,说道:“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为了生活和理想奔波打拼的中国人,我不会在海外提起一个不会胜诉的诉讼。而且,你永远叫不醒一个故意装睡的人,你也永远不会让一个故意装失忆的人回忆起这些杀戮和罪恶。你叫破喉咙,对方却捂紧耳朵。”

    “我今天选择将爷爷的家书公开,是想让更多人的了解爷爷奶奶悲剧的一生,以及我的家乡绿岛在一百多年里,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就像刚才王老馆长讲的那样,在绿岛近现代的百年历史里,除了我的爷爷奶奶,还有千千万万个中国人有相似的经历。

    “我们和那些捂住眼睛和耳朵的人不一样,我们选择牢记历史,我们努力工作,过上好日子,这个城市也会变得更加美好,连同这个国家,也愈发强大,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避免重复祖辈受人欺凌、奴役的悲剧命运,王老馆长说,历史是人民书写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话一说完,下面掌声雷动,刘顿自己也没料到她一个彩妆大师,会说出如此主旋律的话语,一时有些羞涩。

    捐赠会的最后,王老馆长当场给捐赠人刘顿物资奖励——一面锦旗。

    未婚夫妻双双把家还。唐伯爵举着锦旗,寻找合适的位置,可惜这个红丝绒打底、明黄色字体的组合和整栋房子都不搭。

    这太不符合刘顿的审美了,刘顿作出决定:“我觉得压箱底是锦旗最好的归宿,以后当做传家宝给下一代。”

    至于下一代如何挂锦旗,是下一代的人事情了,让下一代操心去吧!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刘顿努力把锅甩给下一代。

    这是刘顿的奖品,她有权决定奖品的归宿。唐伯爵卷起锦旗,放在书柜下面的橱子里,叹道:“我每天准时出勤,一年只得一个搪瓷杯子,你一来就有面锦旗,看来老馆长真的很欣赏你。”

    刘顿笑道:“你要是喜欢,就挂你房间。”

    唐伯爵抱着锦旗,“真的?”

    刘顿一副“霸道总裁”的豪气,“你的名字都刻在我们老刘家的墓碑上了,我的就是你的,锦旗随便挂,你开心就好。”

    唐伯爵的房间在二楼。

    唐伯爵坐电梯上二楼,居然把锦旗挂在卧室床头,还在手机里直播挂锦旗的过程,兴奋的问刘顿:“怎么样?挂的正不正?歪没歪?”

    刘顿躺在一楼客厅沙发上,看着手机画面里床头锦旗,哭笑不得,“很好,很正,不歪。”

    心中却埋怨道:啊!面对这个锦旗,我怎么好意思在这个床上扑倒唐伯爵!一下子就没有心情了好吗?

    通过这个锦旗,刘顿发现,唐伯爵虽只是事业单位临时工,看起来淡泊名利,无欲无求,只关心粮食和蔬菜,早早过上退休生活的一个人,实际上,他非常在乎来自“组织”或者官方的认同。

    比如每年博物馆年会评比最佳出勤奖的搪瓷杯子,他拿过五个,办公室一个,家里四个,日常都在用,而且今年奖励的超大个大红色搪瓷杯子,他还送给了刘顿当啤酒杯。

    这样两人喝从塑料袋里倒出来的新鲜啤酒,满满两个大搪瓷杯子,撞在一起砰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