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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节

      周仰见她这般坚定,惭愧的说:“是九哥错了!”

    确实是错了,将她当成了无情无义之人。

    他了解的南昭,已经历生死数回,纵然被烈火围烧,她依然不曾倒下,又怎会再此刻抛下他一走了之?

    南昭问他:“九哥还记得,如故不在了那些时日,你曾对我讲过的话吗?”

    他说过很多,但她一问,他便知道,她指的是哪句。

    “九哥让南昭好好活着,九哥的家就是南昭的家,你将我当做亲人,我亦是这般认为的,既然亲人有难,南昭怎可离家?”

    南昭不但不会走,她更要全力为九哥解难,助他走出困境。

    周仰此刻已知道,除非将她绑了送走,不然是绝不可能赶走她了,也就打消了此念头!

    “哎!”他叹气,整个人忧心忡忡。

    曹公公还等着呢,虽是第一次面圣,她也不必刻意打扮、装出行,还是那素白裙装,干净清爽。

    她的脸,也没有前几日那般肿了,原本的清秀灵气正在逐渐恢复。

    前往陇西府的马车再石板路上颠簸前行,引路的宦官提着一盏明黄色布扎的灯笼,走几步则要敲一下手中的一面小圆鼓。

    鼓声避煞,让行夜路之人能平安过往。

    “到了!”曹桂安先行下了车辇,笑得恭敬地屈了屈身子。

    陇西府那金色的牌匾在他头顶,被皎洁月光照成了灰蓝色!

    府门外两边,各自肃严立着数名御前带刀侍卫,即使光暗不明,也能感觉到来自他们身上的煞气。

    知道是去国公府宣旨的曹公公回来了,御前金首将军赵子峰已在此等候多时,它所到之处,无不带着一队铁面御前卫,这些人,各个武功高强,杀人如麻,周身的煞气,连鬼见了都退避三舍!

    周仰随曹公公下车,南昭最后,因为是面圣,什么物什都未带,一身孑然。

    一看到来接的皆是这些带刀侍卫,再看她九哥早已习惯的神情便知,这是常态!

    以前她觉得自己被家人嫌弃,被父亲避之门外已是不幸,但见这亲生父亲恨不得随时杀了儿子,更是心寒。

    “泰安王,请吧!”曹公公站在府门外的石阶上,抬手邀着。

    周仰迈步上去,南昭走在他侧面,进去了之后,身后高大的府门沉沉关上,周围到处都是带刀的侍卫,却听不到一丁点儿人声。

    南昭想到自己到阴间时,也去过不少地方,印象最深的则是挤满了各色阴差的城隍庙,城隍老爷判案,旁边小鬼唧唧哇哇,闹闹哄哄,各有说辞。

    而这属于皇家的地方,竟比阴间还要阴森。

    阴间犯了何时,往生录上记载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判官说入何道,不带冤枉的,一切以三界法则,阴府法规为准。

    阳间却不一样,不论在何处,玩弄权术者比比皆是,人心最是叵测,这时候,南昭就会想起沈如故从前对她说过的话。

    人皆怕鬼,但害人的往往却是人!

    他们跟着曹公公在府院中穿梭,这里本就是先帝在位时,修在云州的别宫,在整个云州城的中心,是整个城池中,最大的府邸,里面的造景、建筑,也与普通大户家的府邸修的不同。

    花园植被皆是难养的珍品,修剪别致,他们这般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到皇帝所在处。

    同样也是屋前院外,满是御前侍卫,要进去前,还有个御前侍过来搜身,确认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以后,才放行。

    进去前,周仰深重的目光对上南昭的眸子,她知道九哥一定想对她说什么嘱咐之言,但这儿人多,每双眼睛都盯着他们,便没开口。

    南昭冲他点点头,让他心安。

    一切该来的,总会来的,她早已做好准备,生死不在天,连阴间的生死薄上都划了她的名字,更轮不到这人间皇帝说了算!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跪在地上给皇帝请安。

    皇上年过六旬,黑色龙袍加身,本应该英武逼人,但他此刻斜靠在一张龙头镶金的趟椅上,一手轻轻地趁着太阳穴,有些无力的模样。

    南昭轻轻扫过那张面孔,虽已年迈,但不难看出那张面容,年轻时一定俊逸非凡,普通人到了这个阶段,差不多会发福,而炎帝却清瘦得很,那张脸紧绷着,眸色冷淡,仿佛从不会笑一般。

    “仰儿来了——”他微微转过脸来,拉长的尾音,透着一股子怪里怪气。

    “不知父皇头疾之症好些了没?”周仰还跪在外厅的地毯上,有意不去直视炎帝的双眸。

    南昭微埋着头,视线虽没在到处看,但她基本已经确认这房中除了曹桂安、太子周政,以及御前带刀侍卫四人以外,在皇帝所躺的龙头椅后面,还有一个人。

    这些玄门人士,最喜欢在暗处行事了,想必就是那叫无涯子的国师了!

    此人号称是沧北山的弟子,南仙山在九州最南,沧北山则在九州最北,隔了十万八千里,是两个最佳的修仙圣地。

    这两派所出的世外高人有许多,因多是淡泊名利的修行者,许多人连尊号都不曾有,更别说在朝为官了,所以吕东来十分看不起此人,也早就听闻此人在炎帝身边妖言惑众,为了帮炎帝寻求长生不死之法,行过许多荒唐之举,而炎帝更是对他言听计从,这些年,朝中忠良死在他口下的可不少。

    这时,炎帝问道:“下面跪在仰儿身边的女子,可是那叫南昭的女子?”

    南昭回答:“正是民女!”

    “听太子说,你手上长了一朵会发光的花,可有此事?”

    她如实回答:“确有此事!”

    皇帝方才本是半躺在椅子上的,听到这回答,突然兴致倍增的坐了起来,命令道:“快抬起手来给朕看看!”

    南昭便将手缓缓抬起,赤红的灵花在手心里栩栩如生,人见人惊。

    炎帝只觉看得不够清楚,立刻站起来,两步一走,来到她面前,将那灵花看个透透彻彻后,又问:“听闻,此灵花有无穷大的力量,当真吗?”

    她谦卑回答:“皇上,民女确实略有挫技,但与无穷还差得很远,这世上,也没有这种无穷的力量存在!”

    “哦?”皇帝斜睨着她,然后看向周仰沉声说:“仰儿,父皇这头疾在你昨夜离开后,虽好了些许,但从傍晚时,又开始痛起来,实在难过!”

    “父皇应该多些休息,莫要被烦心事所累。”

    炎帝要听的可不是这种随口就说的话,他上掌着额头,头痛如影随形的说:“国师说要治好朕这头疾之症,之前的法子,治标不治本,要全部根除,只有一个方法——”

    至于是何法,他却不再说下去了,作为儿子的周仰,自然要关心的问道:“什么方法?”

    炎帝问他:“此法不易,仰儿可愿意为父皇一臂之力?”

    周仰知道回答这意味着什么,他低着头,挣扎了片刻,沉声回答:“若是二臣能做的,必然竭尽所能!”

    “很好,不枉父皇对你寄予厚望!”炎帝叹了一声,而站在侧面的太子周政听到此话,冷笑了一下,一切都在他的算盘之中。

    “国师与久悟大师研究了一个法子,不仅可以让父皇的头疾痊愈,还能使父皇长寿延年,从此以后,不受生老病死的困扰!”炎帝地说完,便指着旁边的一间屋子说:“那里面有一面宝镜,镜中有一位神,只要给他供上他所需的的东西,他便满足朕一个愿望,即使是脱离生老病死,也可以满足!”

    周仰自然知道,那面宝镜是什么,那就是国师那面名叫昙镜的法镜,前两日,他便是跪在那面镜子前后不久,便虚脱精疲力尽。

    但每次,只要他失去了自己的元气,炎帝的头疾就会好许多,精神也一样。

    所以,炎帝十分依赖那面宝镜。

    这时,一直没说谎的太子开口道:“前几次,之所以父皇的头疾只缓解一时,是因为九弟你身上那枚印记的力量太薄弱,所以并不能根治父皇的头疾,只要找到一个力量大过你数倍的人,不但能为父皇医治头疾,还能让父皇万代千世长存!”

    万代千世长存?

    南昭扫了一眼说话的太子,直觉虚伪。

    若皇帝万代千世坐在那龙椅上,只怕第一个想皇帝死的,就是这位太子了,此刻出来说这句违心的话,不过是要至他们于死地而找的借口,至于皇帝能否长生不老,那都全凭无涯子一张嘴,事实是否如此,那就不得而知了!

    周仰还跪在地上,他听完这些话之后,并不做声。

    不用说明,他们几乎都已知道,炎帝所说的一劳永逸之法是什么了!

    南昭!

    炎帝要贡给昙镜的那无穷的力量,正是手心拥有灵花,可掌控灵花之力的南昭!

    在他们宣旨时,南昭便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所以为了让周仰心甘情愿交出南昭,特意给他了一颗枣,加封了亲王令。

    可是与南昭的性命相比,亲王令在他眼中,简直一文不值!

    炎帝高高在上的站在前方,俯视着下面跪着的周仰,此番怎么久久不做声呢?

    他特意唤了一声,声音亲切:“仰儿——你不是说,会尽你所能吗?”

    周仰还是要问一遍:“父皇是指?”

    “这灵女南昭,手心的灵花拥有无穷的力量,她便是贡祭给昙镜的最佳人选!”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长生不老,炎帝就这般毫无忌讳的当着南昭的面,将贡祭说得理所当然。

    她有那么一刻晃神,也许在这位九五之尊的眼中,她不过是一介草民,性命不由得她说了算。

    看吧,皇帝问的,都是周仰,因为他们都知道,她是周仰的义妹,有那么个名头在那里。

    菩提法会在即,这皇帝既想长生不老,也不愿被天下人唾骂,所以才要找周仰来,让他先点个头,其余的,事后便可以随便找个借口传出去,说她突染重疾死了,或者其他什么都可以,反正,知道这件事的,就这里几人!

    周仰又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一字一句说:“南昭虽是儿臣的义妹,但她生而为人,生死由不得我说了算!”

    “仰儿?”炎帝面色一变,“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儿臣无权决定她的生死,父皇!”他又重复了一遍,且这一次,他抬起了头。

    二十八年来,即便当初他父皇要他的命,他也没有在这位九五之尊面前说过一个不字。

    他也是害怕极了,想极力讨好父亲的一个孩子!

    他多么希望,有朝一日,他的父亲可以对他如对待其他孩子一样,所以他每说一个字,每做一件事,都如履薄冰。

    这么多年来,他却都没有改变,同样,有着司马家血脉,忠孝在骨子里,他可以恨这不同的出生,却不敢承认自己恨他的父亲!

    所以,在炎帝面前,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懦夫!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对炎帝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不再任由他摆布!

    相反,周政倒是对目前所发生的喜闻乐见,他立刻过来添油加醋说:“父皇,你看到了吗,在他眼中,你还没有外面一个随意认的女子重要!”

    炎帝被气得早已变了脸色,可以称得上阴狠,他挑眉说:“仰儿,这些年来,身边有不少人都说你身藏祸心,父皇却还是年纪父子情谊,想你绝无二心,但口说无凭,你需得给父皇证明你对父皇的忠心!”

    忠心?

    周政没有选择,若不首肯让南昭去献祭昙境,他也没有多少退路可走了,但选前者,他几乎想都没想过,所以此刻心中的勇气升起,用从未对炎帝说过的语气道:“父皇,八岁那年,您要儿臣喝下剧毒,为大哥治病,儿臣眼睛都未眨一下,十四岁那年,你要儿臣在贵妃棺前下跪认罪,儿臣一句没有为自己辩驳,只要能让父皇安心,儿臣便在所不惜,可是,今日您说儿臣不忠,要儿臣将无辜之人的性命献给一面妖镜,实在荒唐……”

    “放肆!”炎帝怒吼:“竟敢称宝镜为妖镜,你简直大逆不道!”

    周政在得意的笑,南昭尽收眼底,但作为这其中的当事人,她面上并未流露出一丁点儿就要丢命的惶恐之感,跪在那,置身事外的模样,倒是令站在龙头椅后面的无涯子有几分吃惊。

    没想到这灵女才这般年纪,掌控的灵花之力竟这般强大了!

    炎帝这回已彻底换了一副嘴脸,“你以为你不答应,父皇想要的,就得不到吗?你莫要忘了,父皇是皇帝,这天下间所有,都归属于朕!!”

    曹公公一看炎帝动了怒,立刻跪下身去劝道:“皇上息怒!哎呀,王爷,您是个聪明人,何必为了一女子,与皇上针锋相对,这对你可曾有半点儿好处?”

    他是要提醒周仰,无论今晚他答应还是反对,结局都不会变,何不选择,对自己最好的结果呢?

    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在意那所谓的情义与对错!

    因为皇帝动怒,曹公公也不敢再多说,莫大的房间里,充满了凝重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