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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节

      但是叶珪随即想到一点,这一切一定是何暮云指使何暮春所为。

    上一次叶珪跟随何暮春到冰窖里,觉得冰窖道路狭窄曲折,这次却正好相反,冰窖里的空间巨大,远超叶珪的想象,想来是当年囤积了大量的冰块,挤占了空间。现在冰块都消失,显得冰窖里十分的空旷。

    何暮春在冰窖的地面上拉起一个铁环,然后把铁环拉出,铁环连着一个铁链,铁链拉了一截之后,地下一个铁板翻起。露出了一个空洞。

    三人走下了空洞,叶珪看到这里是一个相对狭小的暗室,暗室里只点了一个蜡烛。烛火昏庸,而蜡烛的之下,就是一个梧桐树的棺材。

    棺材旁边,是一个砌好的井口。叶珪走到井口,向下看了看,这个井口也是空的,但是不知道在地下有多深。

    何暮春把棺材打开,里面露出一个人出来。那人面如白纸,头发苍白,身上也穿着一身白衣。叶珪心里正在想着,何暮春从那里又弄来一具尸体,去看到何暮云将这个棺材里的人,慢慢的扶了出来。

    叶珪顿时明白,何暮云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就是要让自己与这个人相见。

    叶珪看着何暮云扶着那人在暗室的一个椅子上坐下,于是把人皮交到了那人的手上,“既然是诡道的后人在此,我就把阴阳四辩骷髅原物返还,当年藏医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做到。”

    那人一听到了“阴阳四辩骷髅”这几个字,眼睛立即睁开,目光如炬,把叶珪看了一阵激灵。那人把人皮接到手中,不停的叹气,叹了很久之后,对着叶珪跪下来。

    叶珪那里肯受这个大礼,连忙也跪在那人的面前。

    何暮云也陪着那个白衣人对着叶珪诡道。叶珪更加的惶恐。

    还是何暮春解围,分别把三人一一扶起来,“我们坐着,慢慢说话。”

    “阁下就是叶先生了。”那人问叶珪。

    叶珪连连点头。

    “我是一个乐籍,从小没有名字,”白衣人谦恭的对叶珪说,“先生就叫我华三就行。”

    何暮春听了连忙摆手,向叶珪说:“华先生谦虚了,宫廷里谁不知道华山先生。”

    叶珪立即说:“见过华山先生。”

    华山先生的眼睛突然看到了暗室里放着的一个古琴上面。叶珪明白了,华山先生一定是宫廷里的琴师。只是叶珪对乐理一窍不通,所以也不知道华山先生的名头。

    何暮云对华山先生说:“叶先生拒绝了你收他入诡道的邀请。但是答应了助你一臂之力。”

    华山看着叶珪,缓慢的点头,“江湖门派授艺,本就是看个缘分,叶先生已经是当世名医,当然不肯屈尊与诡道门下。”

    叶珪听了,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也知道华山先生不会对自己强人所难,但是自己出言拒绝,又说不出口。

    果然华山先生说:“我命不久矣,可惜了诡道从我而绝断,我对不起诡道的几千年延续。”

    叶珪看见何暮春不停的向叶珪使眼色,脸色十分的殷切。叶珪知道何暮春的意思,那就是入了诡道,一定对自己有莫大好处。

    可是何暮春不使眼色,也就罢了,叶珪看着华山先生的没落,本已经心软,已经在考虑是否答应。可是何暮春这么一来,叶珪反而心里不乐意,对着华山先生说:“华山先生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对我说,但是入门之事,我是一介郎中,并非术士……这个我万万做不到。”

    叶珪这句话说了,何暮春、何暮云都同时不断摇头。

    华山先生看着叶珪良久,“好,那我就请先生给我帮一个忙了。”

    叶珪拱手,“但凭华山先生吩咐。”

    “我幼年拜入诡道,学习了听弦算术,本来安心做一个乐师,如我的前辈一样,将诡道一代代在宫中流传也就罢了。可是……”

    华山先生看了看古琴,又看了看井口,“我偏偏仰慕当年诡道先人的功业,想把诡道扬名江湖,结果自己不仅被当今圣上赶出了宫廷,而且将事情做的无法收拾。”

    叶珪知道,华山先生一定有巨大的麻烦在身。但是他已经受过了阴阳四辩骷髅的恩惠,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反悔自己的承诺。

    于是叶珪对着华山先生说:“听凭吩咐。”

    华山先生向何暮云示意,把古琴搬到自己的面前。何暮春和何暮云两人把放着古琴的桌几抬了过来,看他们的动作,应该是对古琴十分的尊敬,或者是十分的忌惮,不敢触碰到古琴,更不敢把古琴摔下来。

    华山先生眼睛凝神看着古琴一会,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叶珪看到华山先生的这根手指,苍白修长,仿佛能看到里面的骨节。这时候,叶珪才猛然意识到华山先生的语气平和低沉,其实是一个女人。

    叶珪立即看向华山先生的面颊,果然没有一根胡须,喉咙下也没有喉结。而且由于一出来就是披头散发。并且何暮春一上来就说了华山先生。让叶珪先入为主,以为华山先生是一个男人。只是女人地位卑微,能称得先生二字的在中华历史上寥寥无几。所以叶珪也没有想到这里。

    何暮云已经看出来叶珪的眼色,“你看出来了?”

    叶珪点头,“看出来了。”但是没有任何的不屑。

    华山先生自己倒是并不介意。手指轻轻的按到了琴弦的羽声上,琴弦发出了“噔”的一声。何暮春、何暮云两人立即把自己的耳朵堵上。

    叶珪听了这一声,心中立即心烦气躁。在古琴之上,突然泛出一团黑烟,一个狰狞的面孔顿时在黑烟中显现,面孔张开了血盆大口,獠牙毕现。

    华山先生的背后一个影子在突然冒了出来,在暗室里飞快的漂浮。黑烟的狰狞面孔,速度更快,张嘴将黑影咬住。

    叶珪看见黑影顿时被咬成两截,流出黑色的血液。狰狞的面孔,头颅摆动几下,将两截黑影甩到了暗室中间的那个口井内。

    黑影堕入无尽的井底深渊,发出凄惨的嚎叫,久久不能止歇。

    叶珪看的傻了,呆呆的看着华山先生一脸沉静,将手指收回到袖子里。琴声在暗室里回音不绝,当琴音结束的时候,黑烟也慢慢消散,狰狞面孔的妖物也随着黑烟隐没。

    华山先生对着何暮春、何暮云点头。何家两兄弟,才把堵着耳朵的手放下。两人看着叶珪,何暮云惋惜的说:“叶先生的确是最好人选,可惜了。”

    华山先生说:“叶先生不愿意,也不能强人所难。”

    叶珪已经被华山先生的手段震惊,于是对华山先生说:“先生的手段高强,不知道我能帮到你什么?”

    华山先生看了看何暮春,何暮春与何暮云两人十分的精明,就要告辞。

    “暮云可以留下。”华山先生说,“何大人不是我们术士中人,不用卷入进来。”

    何暮春于是顺着来路,离开暗室。

    华山先生对着叶珪说:“我们门宗的来历,暮云已经跟你说过了吧?”

    叶珪说:“何大人的魏家术士祖宗,是当年青冥卫的统领,而青冥卫是道衍国师所创。华山先生是道衍国师的传人。这些我都已经明白。”

    华山先生颔首,顺着叶珪的话题说下来,“魏家、钟家、黄家都在西南盘下了家业,在外道术士里无出其右。可惜现在他们反而势不两立,忘记了当年的同袍情谊,我们诡道已经式微了两百年,也管不了这些。好在他们见到我了,还是敬我几分。”

    何暮云连忙摆手,“华山先生说到那里去了,诡道渊源,本就在我们几个家族之上,如果你移步到西南,我们几个家族一定尊你为共主。”

    华山先生摇头,“大势已去,我就不去西南为难你们几家了,再说我现在的情形,也走不到这么远。”

    叶珪立即明白,华山先生一定是受了巨大的威胁,躲在这个地下。于是问:“跟刚才的鬼魂有关?”

    “正是。”华山先生说,“青冥卫的三个统领,去了西南,如今名声赫赫。但是诡道却没有这么好的运势,道衍国师无奈将诡道传承给了胡濙。而胡濙丢了阴阳四辩骷髅,他自己也不愿意投身诡道,并没有修炼诡道的法术。胡濙在宫中找了太监秉承诡道,后来传给了乐师。诡道的延续也一直在宫廷乐师里隐秘流传。勉强维持。改朝换代也没有离开宫廷。”

    叶珪听了,也在一旁感叹诡道的艰难,并非是诡道的法术不强,刚才华山先生露了一手,叶珪知道诡道的本领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学习,并不是诡道法术低微。

    华山先生继续说:“诡道到了我这一代,我的想法与我的师父不同,这两百年来,诡道的传人只是一代代传递下来衣钵,并没有凭借法术扬名立万的想法。而我,跟他们想的都不一样。”

    华山先生说了一阵子话,喘息起来。下面说的话就断断续续。不过总算是让叶珪听了个明白。

    原来华山,从小就是伶人,无父无母,是孤儿,从有记忆开始,就是一个琴师的义女。琴师收养了华山——那时候还不叫华山。琴师姓华,前面有两个义子,所以就称呼童年华山先生为三丫头。三丫头的古琴弹的很好。长到了十二岁,青楼里来跟华琴师商量,要把三丫头买了去做瘦马。华琴师贫苦,就要答应的时候。时来运转,被招入了宫中。于是三个子女也跟随入宫。

    三丫头善于古琴,而当今圣上对音乐有独到的修为,于是华三的名字就改成了华山。并且在宫中受宠。进而被称呼为华山先生。

    华山先生在三十岁的时候,一个宫中的老琴师,终于暗中向华山询问,愿不愿意秉承一个门派。这个门派就是诡道。华山先生当即答应。于是就开始学习诡道的道法。

    而诡道在宫中连续很多代都是乐师流传,他们也别无擅长,只会音律。恰恰讲诡道算术中的一门听弦,专研到了极致。

    华山先生的古琴艺绝天下,很快就通晓了听弦。当她能够把听弦随意运用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可以靠听弦,重新光大诡道的门派。

    因为她已经根据诡道流传的奠基,知道了诡道有一个传统,就是斩鬼飞升。华山先生如果不是遇到这个际遇,也就是一辈子在宫中终老。她心中的野心,却不让须眉。于是就有了用听弦斩鬼的想法。

    结果当她用听弦法术消弭北京城的冤魂的时候。闹出了乱子,将海眼里的十三个厉鬼给放了出来。这也是命数使然,当年是道衍国师和马三宝把十三个厉鬼镇入了北新桥海眼。过了两百年,又是诡道的后人将厉鬼放出。

    这十三个厉鬼,本来就是道衍扭转了八臂哪吒,红缨枪指向南京,祭旗的冤魂。每一个都是当时北平城里,罪大恶极的死囚,每斩首一个,就被道衍镇入到海眼。在海眼下阴魂不散,受尽折磨。

    没想到被华山先生引动了海眼的锁链,十三个厉鬼立即跑出来作祟。

    华山先生这才明白,只有听弦一个本领,远远不能做到道衍那样通天彻地。但是她已经没有机会了。厉鬼作祟,纠缠华山先生,导致宫廷里闹鬼,连喇嘛也不能制止。

    喇嘛和夷人汤若望查出来究竟。向圣上禀告,是华山先生在宫中祈禳,招致了厉鬼。

    圣上震怒,把华山先生赶出了宫廷,并且余怒发泄到其他的宫廷乐师身上,一并驱赶。华山先生不能在留在京城,一路回到江南。

    华山先生放出的十三个厉鬼,阴魂不散,与华山先生一直纠缠。华山先生勉强收服了其中的九个,还有四个,分别是当年一个下毒害死亲夫的女子,一个在菜市上因为口角杀了数人的屠夫,一个诱骗小孩烹食的妖道,一个谋害自己的父母的忤逆子。这四个死囚,本就是超出一般人的心狠手辣,被华山放出之后,比其他九个更加凶狠。华山收服了其他八个,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为了不让自己铸成的大错流毒无穷。华山先生想起了当年青冥卫的三个外道家族,于是通知了钟家、魏家、黄家。可是这三家在西南已经各自鼎盛,相互之间也斗得厉害。全部不理会诡道当年的首领地位。只有魏家惦记道衍国师,也不能分出人手来援助华山。

    华山先生也立即三个家族的处境,都是门第兴盛,人才济济,都害怕自己的门人离开后,被其他的家族剪灭。魏家相对感念当年道衍和郑和的不杀之情,知遇之恩,于是派出了何暮云去帮助华山先生。

    而何暮云本来就受了黄家与苗家的暗算,身受丝线蛊,勉强到了苏州,就要与华山先生有故交的盐运使黄筠大人接头的时候,丝线蛊发作,刚巧被叶珪给救了。何暮云没有时间停留,他要北上接应华山先生。只是吩咐黄筠要善待叶珪。而何暮云带的一个梧桐棺材就交给了何暮春,当时何暮云已经知道了叶珪身上有诡道的法器阴阳四辩骷髅,就嘱咐何暮春,有机会就把棺材里的宝物交给叶珪,也是提前让叶珪做个准备。

    并且黄筠发迹,与华山先生有莫大的联系。这就是叶珪一夜暴富的缘由。

    何暮云帮助华山先生走到了苏州,已经是八年之后的事情,当时华山先生只收服了三个厉鬼,在八年里,华山先生又陆陆续续收服了五个厉鬼。边走边斗,终于到了苏州,何暮春收留了华山先生。把华山先生收留到了冰窖。并且动用民伕,在冰窖下挖了深井。

    刚才叶珪看到华山先生用尽全力,使出听弦,是第九个厉鬼。还有四个,就要着落到了叶珪的身上。

    暗室里部分白天黑夜,也不知道华山先生讲了多久,才把整个事情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叶珪听得感慨万分,对着华山先生说:“看来机缘巧合。我是命中注定要帮衬华山先生了。”

    华山先生拿出一个知了壳子,和阴阳四辩骷髅放在一起,“如故我当年就有这张人皮,也就没有这么多波折了。可惜现在人皮和螟蛉都在我手上,我却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再也无能为力。”

    叶珪懂了,华山先生找他的理由,那就是他已经把持人皮多年,人皮的功用毫无滞涩,现在华山先生要把螟蛉也交给他,让他完成华山先生的心愿,收服其余的四个厉鬼。扔下这个冰窖中的海眼镇压。

    华山先生把螟蛉托在手上,交给叶珪。叶珪恭敬的接过。当叶珪的手掌刚刚握住螟蛉,螟蛉猛然暴涨,化作了一个长剑,长剑泛出了炙热的火焰。将暗室照射的一片明亮。

    叶珪顿时惊讶,原来诡道的法器竟然如此厉害。华山先生看着何暮云,两人同时露出欣喜的神色。

    三、算沙部

    六万三千二十七进,四万一千六十六出

    徐云风离开了长阳龙舟坪,一路到了荆州。徐云风独自一人走在荆州的街道上。从荆州东门顺着北京路走到太岳路,又到了北湖路,来到了当年的学校。

    校门口的保安询问徐云风历来做什么,徐云风无言以对,他本想说自己曾经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可是随即想到这个学校当然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任何痕迹,从来就没有一个叫“徐云风”的人在这个学校里上过学,徐云风连撒谎敷衍的心境都没有了。

    是的,只有徐云风自己才保留跟学校有关的一切记忆。

    但是徐云风错了,不仅是王八,方浊,还有一个人,还记得他。当徐云风走到了学校的另一边,那一片的围墙,比较低矮,这是当年读书时候的经验,现在仍然管用。

    徐云风走到了当年的操场上,看见一个老头固执的坐在教职工宿舍的前方晒太阳,端正的坐在一个马扎上,这是徐云风现在在校园里唯一见到的一个熟人——学校的一个数学老师李毕建。

    徐云风看见了李毕建,开始激动起来。这个老师当年对他和王八的影响十分巨大。

    因为李毕建虽然是一个理工科的数学老师,但是他信奉气功,是一个神秘主义者,就是他,影响了王鲲鹏的世界观,让王鲲鹏义无反顾的走向了术士之路。

    徐云风慢慢的走到了李毕建身前,突然发现,李毕建的眼镜变了,不再是当年的老花眼镜,而是一副墨镜。徐云风立即敏锐的发现,李老师的眼睛瞎了。他正在用耳朵听着身边的一切。

    “你回来了,”李老师仰着头,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王鲲鹏也回来过?”徐云风询问。

    “是的,”李老师把墨镜摘下,露出两个苍白灰暗的眼球,眼眶深陷,“他来过。”

    “我没了。”徐云风说,“跟你当年说的一样。”

    李老师把手伸到面前,“ 把你的手腕给我。”

    徐云风伸出手,李老师的手指从徐云风的手腕交错而过,如同两个虚幻的影子。

    李老师意识到了这点,“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