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众人好奇的勾着头,想看景荣小小年龄到底有何本领,也想看看赖九这手是怎么了。
随着白布层层解开,赖九那两只面目全非的手露在众人面前,引起一阵抽气声。
原本平滑干净的掌心手背,如今上面挤挤挨挨布满了水泡疤痕,看的人头皮阵阵发麻,水泡炸开露出里面的皮肉,瞧着格外吓人。赖九在手上涂过药粉,掌心手背红一片黄一片,几乎没一块好肉。
景荣仿佛一个见惯各种疾病的老者,看着眼前的这双手眼里没有半分波折,语气平淡的说道:“这种毒叫‘不干不净’,不常见,可也不难治。”
赖九一听眼睛微亮,这手已经困扰她多日,到处寻医大夫都是只告诉她这毒叫什么,却没有解毒的法子。她激动的上身倾斜看着景荣,“此话当真?”
“自然。”景荣从身后的包袱里掏出一包药,递给赖九,“每日三次,一包喝三顿,坚持喝个三天也就好了。”
“对了,”景荣叮嘱道:“这药不仅解毒还排毒,你要是服用后有拉肚子的反应实属正常,那说明你把体内的毒都排出来了,不用担心。”
赖九有些狐疑,询问价格后一包药竟然要一两银子,立马站起来怒道:“你抢钱呢?”
景荣语气不紧不慢,动作慢条斯理的把药又收了回去,“药好我才这么卖。你要是嫌弃贵,那就这么拖着吧,等天气慢慢变热,你整个手掌就会腐烂发臭,到时候整只手的肉都会成块脱落……”
众人被景荣话里形容的场景吓的一哆嗦,赖九更是头皮发麻脊柱骨发凉,她暗暗咬牙,药虽贵,可偏偏她最近手头里有银子。
“买。”赖九不再挣扎,有气无力的掏出银子,“给你,一共三两,给我三包。”
有了赖九这个先例,之后凡是来找景荣的人,手上都沾惹到这种叫做‘不干不净’的毒。
景荣闲聊似的问道:“你最近有没有碰不该碰的东西?”
一听这话,来者眼底犯虚,却是连连摇头否认。
景荣又问,“那有没有碰见过一个七岁的孩子?”
“孩子?没有。”那人摇头。任谁也不会去注意街角巷子里的乞丐今年多大。
景荣的生意很好,包袱里准备的药已经卖的干干净净,她抖了抖空空如也的包袱收起来,把桌子还给卖茶的老板,问她讨口水喝。
按理说一碗井水不值一文钱,可老板把水端给她时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景荣实在是渴了,一连喝了好几口才停下来,她抬手擦掉嘴边水渍,放下碗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轻声说道:“多谢。”
那老板看着她放在桌子上的铜板,又看景荣模样不过才十几岁,顿时烦躁的眉头一拧,把钱拿起来塞她手里,粗声粗气的说道:“我还能心疼你这碗水?”
老板朝林府方向看了一眼,出声跟景荣解释自己的行为,“我是心疼那家人……我知道这事不该怪你,可你去哪里救人解毒不行,非要来这林家村?”
景荣听出来这里面有事,端正态度坐好,抬头看向卖茶的老板,一副洗耳倾听的模样。
老板叹息一声坐下来,说:“少年人你不知道,你今天下午救的那些人,其实不该救。”
“林家村有个林家主,村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敢说没受过林家主的恩惠,生病没钱林家主给,饥荒没粮林家主有,村头没桥林家主修,林家主为林家村做的远远不只有这些。可是好人没有好报,这么好的一家人,一夜之间全都没了……”
老板声音哽咽,“哪怕如此,在给林家人收殓入棺的时候,还有些个畜生趁机搜刮抢夺林府内值钱的东西,害的林家人没有东西陪葬。你说这些人,是个东西吗?”
景荣沉默的摇头。老板轻声问她,“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救她们?这些个恶人好不容易遭了天谴,你怎么能帮她们呢?”
村里的大夫当真都是些庸医?
她们只是看透不说而已,想让这些人吃苦头。
老板摇头,“也不怪你,这些事你都不知道。”
景荣看着老板,语气坚定的说道:“坏人一定有恶报。”
景荣可不是一个大夫,更没有祖传的解毒良药,她卖出去的不过都是中午出去买幌子时从药铺里抓的泻药罢了。
‘不干不净’这种毒并非治命的□□,其实它完整的名字叫做‘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吃下去双手会起水泡,可忍过去后无需吃药也会慢慢变好,不会生病。
这种东西应该是林老家主的夫郎随手做出来惩罚府里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同时警告小孩子,如果手脚不干净,碰到这种药粉会手心溃烂。
景荣猜测林春晓一定还活着,并且躲在林家村的某处偷偷关注着林家,看到有人碰了自家的东西这才躲在暗处报复。
对于七岁的林春晓来说,他虽然知道这种毒不能杀人,可也容忍不了她帮人解毒。
景荣看着慢慢降临的夜幕,眉头微微皱起,不敢去细想林春晓现在如何。
一夜无话,第二日景荣起床后就准备去药铺再拿些泻药。
林家村的早市已经开始,街道两旁卖包子馒头辣汤的铺子已经摆出来,阵阵诱人的香气从蒸笼里飘出来,勾引人的味蕾。
景荣买了两个包子,边吃边找街边有没有别的药铺。昨天那家不适合再去,免得一连两日买了太多泻药引人怀疑。
初春的三月,早上还是有些寒气的。
街角的乞丐们三两个缩着身体挤在一起避寒,身上盖着破烂席子睡在铺着干草的地上至今还没起来,唯有不远处的一个小乞丐不合群的很,一个人蹲坐着。
林春晓缩着肩膀低着头,余光瞥见景荣,暗暗咬牙,心道你这包子怎么能忍心吞咽下去!他瞅准时机,趁着景荣侧头寻找药铺的时候,曲指把手里的粉团子往她腰腹处一弹。
林春晓逃生后,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当的一干二净,他扮成叫花子回到府门口,看到的却是家里被火焚烧后,仅存的一点东西被人哄抢一空……
往日里温馨热闹的府邸,仅仅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疼爱他的父母和下人全都满脸是血,大火烧起来,他不得已才跑出去。
林春晓多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个梦,等他回来,府里还跟以前一样。可如今,这个期望被人用手生生撕裂,告诉他什么叫做农夫与蛇,逼着他一夜长大。
林春晓第一次生出杀人的欲望,两眼通红,想把这些人全都弄死一个不留。他后悔自己平日里偷懒耍滑,仗着背后有父母,学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他用仅有的银子买了材料,做成‘不干不净’粉,每天蹲在街角巷子处,用这种方法把药粉弹出去。
春季的衣服较之冬季单薄多了,东西砸在肚子上力道虽说不大,可还是有感觉的。只要那些人抬手摸肚子,毒就会粘在手上。
可偏偏景荣一转身,有意无意的躲开林春晓弹过来的粉团子。
林春晓眼睛一转,开始慢蹭蹭的站起来,往景荣身边凑。
他一双干净的大眼睛盯着景荣手里的肉包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副饥饿至极的模样。
林春晓捏碎粉团子,半蜷着手指,突然朝景荣跑过去,手抓住她的手腕,一下子夺走她手里的肉包子,头也不回的往前跑。
景荣低头看着手腕处白色的粉-末,眼眸一颤,立马抬脚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景荣:前面的兔子请把包子还给我,兔子不能吃肉四宝: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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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师傅
“站住。”景荣不去管手腕上沾到的东西,朝前面的小身影追去,目光瞧见他脚步一深一浅,拖着条明显不方便的右腿,眉头疑惑的皱起。
清晨的街道上,行走的路人也就三两个,稀疏的很。这若是换成晌午时分,林春晓完全可以借助矮小单薄的身板猫着腰在人群中穿梭,躲过景荣的视线。
林春晓坡脚根本跑不了多远,眼见着逃跑无望,他索性往前一趴摔在地上,手里的肉包子滴溜溜的滚了老远。
景荣正好追上来,在他面前停下。
林春晓两只干柴般细弱的胳膊瞬时抱住脑袋,带着哭腔大声干嚎道:“别打我,我不敢了。”
他的声音引来街上人们的视线,不由停下脚步看看出了什么事。
林春晓余光瞥见果真有人围观,缩着脑袋抽抽噎噎的耸肩膀,可怜巴巴的说道:“我实在是饿极了,大不了……大不了包子还给你。”
他往前爬两步,伸手捡起来那个早已沾满碎石屑和泥土的包子,眼神怯懦的看着景荣,双手颤颤巍巍的把包子举起来递给她。
景荣沉默的站着,静静的看着面前这张乌黑的脸,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蜷缩成拳。
“就一个包子不至于动手打一顿,”有人心软,见到林春晓的可怜模样,又瞧着景荣握起拳头,忙出声劝道:“他一个孩子想必是饿疯了,说两句也就算了吧。”
“对呀对呀,别跟乞丐一般见识。”
“就一个包子,权当喂狗了,算了吧。”
景荣仿佛没听见身旁的附和声,又朝林春晓走近几步。
林春晓心微微提起,忙扔了包子一把抱住景荣的腿,哭道:“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景荣垂眸看着抱住自己腿弯的人,喉咙发紧,眼眸轻颤,只觉得胸腔像是被人握紧拳头用尽力气猛掼了一拳,闷的发疼。
见她抬起垂在身侧的手,林春晓心猛的悬到嗓子眼,缩着肩膀闭上眼睛,心道这顿打怕是躲不过去了。
围观的人瞧见这一幕,想上前拉开景荣的脚步还没迈出去就又停了下来。
景荣抬手,掌心轻轻搭在林春晓乱糟糟的头顶,犹如第一次见他时那般揉了一把,轻启薄唇小声唤道:“四宝。”
林春晓自出生来就是林家如珠似宝的存在,因此小名唤做四宝,可见林家人对其的疼爱。
往日里锦衣玉食如珠似宝的小少爷,如今却成了衣衫破烂脸蛋乌黑的小乞丐……
景荣不知道若是林家妻夫尚且活着,看见被两人自幼捧在掌心的儿子变成这幅模样会该有多心疼,她只知道,自己的心现在像是被人用手攥紧几乎被捏炸。
林春晓眼睛猛的睁大瞳孔收缩,身体僵硬后背发寒,阵阵凉气从心底升起,他抖着双唇不敢答应。
景荣慢慢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我是景荣,你三岁时见过我的。”
围观的人看到这里已经慢慢散开。
景荣见林春晓显然是不记得自己了,这才把藏在袖筒里的绸布拿出来递给他,“你不信我,那总该认识这是谁的字迹吧?”
林春晓狐疑的松开景荣的腿,把绸布接过来,慢慢展开,露出里面的两个血红大字,“四宝。”
林春晓眼睛缓缓睁大,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他张着嘴巴大口喘息,手指用力攥着手心里的绸布紧紧的按在胸前,弯腰含胸无声颤抖。
他身体一直抽噎的发抖,但却听不见任何哭声。
景荣吓了一跳,忙抬手拍他后背。
林春晓张着嘴巴抽搐两下才缓过胸口的那阵窒息感,慢慢哭出声,“娘。”
景荣安静的蹲在他身边陪伴着,直到他停止哭泣。
林春晓湿润的睫毛上还挂着未落下的泪水,他握紧绸布扭头看向景荣,被眼泪洗过的眸子乌黑幽深,他问,“你为什么来那么晚……”
景荣嘴巴动了动,林春晓伸手拿起刚才扔在地上的包子砸在景荣身上,声嘶力竭的问道:“你又为什么要帮她们?”
“我不要你照顾,”林春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固执的不让它落下来,他肩膀颤抖抽噎道:“你不是我师傅,我师傅不会这么对我。”
林春晓垂眸,眼泪“啪嗒”落在他手背上,他咬唇看着掌心里的绸布,“我师傅是我最后的亲人了,她肯定不会帮着恶人欺负我。”
林春晓委屈控诉的声音随着掉落的眼泪像是结结实实的砸在景荣心上,一阵钝痛,她握紧手指,低声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