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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现在。

    他得上楼了。

    小胡爷抄着兜,溜溜达达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忽然,他嘹亮嗓门在小院里真诚响起,惊了花,惊了草,惊了路上的行人。

    “爹诶——!!!!”

    一声憋在心里十几年的呼唤。喊得恳切,喊得响彻云霄!!

    小胡爷挺胸抬头地迈上台阶,眼里两行热泪。

    童年记忆里父亲的形象渐渐清晰。

    他哭着,笑着。

    心里想着。

    就叫这一回。

    就这一回。

    岳小鹏看着儿子的背影渐行渐远,眼中哀恸。

    胡唯啊……胡唯……

    他的儿子。

    他不难过他不认自己。

    他难过的是他年纪这样轻,受了那么多的苦,肩上扛的,却不知是多少人的恩情。

    第18章 第十八章 稚始鸣

    关于生父, 胡唯是有过怀疑的, 怀疑他没死, 怀疑他还在人世, 怀疑……他试图找过自己。

    起初这个怀疑只是存在心里一丝渺茫的期望,直到——

    上次裴顺顺来雁城时, 胡唯的猜测才得到了印证。

    他和顺顺不认不识, 头二十年从没见过面,他对自己, 或者对他的家庭却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关心。

    席间, 孟得提起二丫,裴顺顺那样问他,她是你的亲妹妹?

    萍水相逢的人,你管我家中有谁, 谁和我又是什么关系做什么?问, 无非就是想探听他母亲后来有没有另嫁,给胡唯再添过什么亲人。

    可当时, 那疑虑就是一瞬, 后来再琢磨琢磨, 胡唯讪骂自己想太多,对杜希含愧。

    他亲爹得心虚成什么样啊, 连找儿子都要派个先锋, 再说, 真想认他, 早认了。

    如今, 岳小鹏真来了,说要带他走。年轻小爷内心也挣扎啊。

    哪个孩子不渴望和自己真正的家人生活在一起。

    他说,想接自己回虬城。

    他是军内享有盛名的医生,他是那网站上,论坛里,百姓口中赫赫有名的专家。他胸前的名上写着,他叫岳小鹏。

    胡唯坐在重症监护室外面的椅子上,弓着腰,手指绕着随便哪儿捡来的一片树叶发呆。

    他心里有恨,还有憧憬。

    真想去虬城看看啊……

    那个花花世界,那个无论地理位置还是经济条件都比雁城好很多的地方。

    想去看看他在虬城的家,想去看看他现在的生活,想看看他再婚了没有,是否又和别人有了孩子。

    要有,也该随他姓岳吧。

    当初胡小枫霸道,生下胡唯,说什么不肯随夫姓。她说这儿子是我含辛茹苦怀胎十月把他带到这个世界来的,怎么就能随了你家姓?我偏要他姓胡。

    那时胡小枫有妊娠高血压,为了胡唯遭了不少罪,岳小鹏一想,孩子嘛,健健康康的就行了,叫什么就是个代号,哪有那么多含义。

    又不是皇上家的爱新觉罗,生下来按资排辈等着继承大统。

    可岳小鹏同意了,岳小鹏的母亲,胡唯的奶奶不干了。

    我家的血脉,凭什么跟你姓?

    胡小枫气死人不偿命,月子刚出,就把腿搭到墙上开始练功,屋里唱机放的是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她哼着歌,弯着腰,偶尔还回头逗逗躺在小床里的胡唯。

    胡唯奶奶干革命工作几十年,大小也算个妇女干部,最见不得胡小枫一身资本主义坏习气,站在门口气的直跺脚。

    “我跟你说话哪!!!”

    胡小枫假装听不见,把唱机的声音又调大些。

    因为一个姓氏,婆媳俩天天较劲,搞的岳家好几年都没安宁,连带着,老太太连胡唯都跟着不喜欢起来。

    那时想想……岳小鹏对胡小枫真的很纵容。

    虽然活的年头短,可小半辈子,先后嫁的这两个男人倒是对她都很好。没享过大福,更没遭过大罪。

    手里的树叶被反复折来折去,已经软趴趴的没了样子。

    当一个孩子从未得到过一件别人都有的东西时,他可以不想,不看,说不要;可当这个东西真真正正放在你面前的时候,哪怕心里再排斥,还是想去摸摸,看看的。

    身后,养了他十几年的继父还在睡着,心脏才经过一番惊天动地的折腾。

    刚才,他的生父站在楼下,那样动容地说,我想接你回去。

    小胡爷深深闭上眼,把脸埋在手里。

    内心痛苦挣扎。

    杜希是在手术过后的第三天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的。

    当时胡唯没在,只有杜家人陪着,把人转进普通病房,杜希还有精神和家里人说说话。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胡唯呢?”

    杜敬知道他心里担忧,忙开解:“上班去了,咱爸安排的任务,白天我们几个来陪,晚上他接班,这两天你在里头,他在外头,哪都没去。”

    杜希虚弱地眨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杜甘大嗓门,见杜希醒过来心里踏实一半,说话爽朗:“老三,都现在这样了,你也别太往心里去,那小王八蛋爱干嘛就干嘛去,咱这一大家子人,孩子个个都是好样的,还怕没人养你老?再不济,还有咱家二丫呢。”

    “你说我干嘛!”

    话音刚落,二丫拎着一堆东西就从外面进来了。看见杜希醒,她一改几日愁苦,像个喜鹊。

    “三伯!”

    “哎。”

    “你还疼不疼了?”

    杜希摇头,说话很慢:“不疼。”

    “不疼就好,只是你这病以后要养着,不能再那么辛苦了。你这一倒下,爷爷,大伯二伯,还有小胡哥,心都为你操碎了。”

    二丫对杜希的感情,是比其他两个伯伯更亲的。

    她小时候,杜希还救过她一条命。

    那时二丫上中学,天天各种各样的模拟考逼的她精神压力大,二丫有点恐学的症状,每天只要坐到餐桌前就开始哭,找各种理由不想去学校。

    她爷爷别的事情上纵容她,念书是容不得半点马虎的。

    那天又是一场市里统考,二丫起床后揉着眼睛说自己看不见了。

    保姆捧着她的脸担心坏了,左看看,右看看,也没什么不对。

    她爷爷翻着报纸,手一抖,发了话:“别管她,装的。”

    “小杜豌我告诉你,你这一套现在对爷爷已经不管用了。”

    二丫急的要蹦起来了:“我是真看不见了!!”

    她爷爷呵呵笑:“看不见了你咋从楼上下来的?”

    二丫呜呜哭:“我是这只,这只眼睛看不见了。就一只!”

    杜嵇山将信将疑,从报纸后头露出半张脸,看了半天,还是觉得二丫是装的。

    怎么就没人信她呢?

    二丫哭天抹泪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开始撒泼。

    她三伯一开始也觉得这二丫是找理由不想上学,可看她这么着急上火,出于医生直觉,蹲下去温柔问:“丫丫,你是觉得自己哪只眼睛看不见了?”

    二丫哭的直抽:“右边。”

    “不怕,让三伯看看啊。”杜希一只手挡住小杜豌的左眼,用另一只手在她右眼前一晃,发现这孩子眼珠没转,有点直勾勾地,抄起她就往医院跑。

    大夫说是急火攻心造成的暂时性失明,打点药就好了。要再晚发现,就不好治了。

    杜希对二丫的这份恩她始终记在心里,现在他病了,倒下了,二丫对他也格外关心。

    杜希刚做完手术,谁也不想刺激他,只挑着无关痛痒的话聊,期间杜希的医院领导和同事还笑容满面地来这屋看过他一次。

    “哎呦,老杜,这回可躺下了吧,不敢拼命了。”

    “也不碍事。”

    “什么不碍事,不碍事我们以后也不敢让你在急诊干了,你不知道,那天可给他们吓坏了。”

    几个科室同事拿出杜希的心脏片子,给他讲了讲他的情况,又说了下具体手术过程。

    “瓣膜替换的时候,我们做了很多考虑,最后还是决定给你用人工的,避免二次开胸的风险,而且在抗凝这方面,我们技术已经很成熟了。”

    杜希听的很专注,连连认可,于是微笑着问:“是谁给我做的手术?老赵主刀?”

    一屋子医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握着自己的双手说:“是虬城的岳主任。”

    “当时情况那么混乱,谁也没有把握。岳主任他们又在,是他当机立断觉出你有风湿征兆,要不……谁能想到你心脏还有这……”

    杜希稍有怔愣,但还是理解地点点头:“该要好好谢谢他的。”

    杜希同事走后,他的话明显少了,情绪也不似之前,只安安静静地闭着眼,杜家一群人也都不敢讲话,等到五六点钟,胡唯下班的时间,杜希对他们讲:“你们回吧,我也歇歇。”

    知道他是等胡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