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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节

      她似乎晕开在一团雪白的云雾里,一双眼睛既像那天上的太阳,又像夜幕的星星,笑容很轻很浅,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一时直往脑门上冲,冲的他有些站立不住,面上的表情却不知怎得,像跟棍子样僵直了。

    苏沐芸戳了他肩膀一指头:“愣着干啥呢,现在就可以改口了,叫婶婶呀!”

    陈芃儿赧怪苏沐芸一眼:“明知道他害羞还偏要逗他。”

    她对亦岩温言:“你去跟你林凉叔说一声,我这边便已准备好了。”

    亦岩领命,就这样僵着出去了,出去了门,靠着墙揉了把眼睛。

    他自小生在宁河的七里河镇,虽然父亲是为家里的长子,却因性格太过老实,其实并不太得祖父待见,小40岁的人了,还窝在七里河的小粮油店里当个掌柜。祖父偏疼的向来都是三叔一家,以及三叔家的几个堂弟们。至于为什么那回韩家的长辈们和祖父都挑中了他,带他来上海,他其实也不太清楚。

    只知道娘亲爹爹都喜红了眼,直说让他好好“表现”。

    祖父一家一直没有分家,家里人口不少,但是生意做的小,养不得闲人,亦岩只念了两年的初小,认得几个字,算术学的格外好,家境不算宽裕,他也便早早出来帮衬着家里的生意。他生性老实本分,手脚勤快,慢慢的也得些夸奖,又是孙辈里最大的,想来可能便有些入了祖父的眼。

    他小时候就听说过堂叔韩林凉,只知道他是一位好了不得的人物,是韩氏家族里最出息也最耀眼的一个。

    上回韩家的长辈们挑中他,让他跟来上海,三叔三婶简直眼红的恨不得要吃了他!

    不过,后来,他又跟着一行人从上海回去了宁河,从此便一直被堂弟们嘲笑:“哈哈,上海的堂叔怎能看的上你这个土生生的愚子!”

    他不在乎堂弟们说什么,甚至连话都不往耳朵里灌,但动辄神思开始有了些恍惚。

    他记得那双白生生的手托着的那个漂亮的铁盒子,铁盒子里满满装得都是点心——她一双黑葡萄样的眼睛瞅着他,示意让他拿,他迟疑的不敢拿,但后来终于拿了一个,塞进嘴里,一开始尝不出什么滋味,因为他太紧张了,紧张到不能灌气,越嚼越把嗓子给糊了个结实。

    第八十八章滞留

    第八十八章滞留

    

    陈芃儿下楼前,又望了一眼镜子里那个身披白纱的新嫁娘。

    这回,她身后没有站着那个眉眼鲜活,俊美如斯的男人,当时,他就贴身在她身后,说的什么?

    他说:“芃儿真心好看,我都想亲一口了……”

    然后,他便真的亲了她。

    她手捂在胸口,有些茫然。

    心尖尖上哆嗦着疼,不能想,一想就疼,疼的她几乎绞起了眉头,

    “安哥哥……”她模糊的喃喃了一声。

    “你的芃儿,要嫁人了呢。”

    与此同时,西伯利亚的鄂木斯克南部,大雪封天。

    铅灰色的天空中,乌云密布,风裹着雪片,落的又快又急,落在木头房子的房顶,把本来就一尺多高后的积雪,更加厚了几分。

    棚屋上挂着一簇荚莲,零星还有几颗看的出朱红颜色浆果,挂了一层厚厚的霜雪,早就干枯的叶子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一片雪窖冰天、风刀霜剑的肃杀景象。

    路边的行人似乎已经绝迹了,飞鸟,走兽,消失的无影踪——

    一个高大的男人,裹着厚厚的皮袄、皮帽、皮靴,臃肿着在根本看不出的路面上跋涉,手里好像拎着什么东西,好不容易挨到木屋前,用肩一扛房门,寒风卷着雪花就这样呼啸的钻进洞开的门洞里。

    男人嘴里骂了一声,回脚一脚踹上了门。

    这里的房屋,门和窗子都是双层的,包括墙有的几乎都是两层的——不这样,根本保不得了人活下去。

    男人跺了跺脚上的雪泥,推开了第二道门。

    屋里生着火炉,窗缝都糊的严严实实,一走进来一股暖融融的热乎气迎面扑来,终于叫人感觉活了过来。

    男人从怀里甩到地板上一条冻的梆梆硬的鲟鱼,以及一条颜色黑黝黝的熏猪腿。

    他坐去凳子上,摘下帽子,解开领间两颗扣子,用力把皮靴从脚上拽下来,骂了一句:“操!这鬼天气,冻的人骨头缝里都疼!”

    脱下帽子后能看出他竟然是张东方人的面孔,黄皮肤,黑头发,酒糟鼻子凹的很平,使他的脸看上去一马平川的很,如果不是下巴及鬓角那一圈浓密的络腮胡子挡了挡这片平坦的话,他的脸很容易看上去像一张撒了黑芝麻的烙饼。

    火炉旁还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起身把鲟鱼和熏猪腿给捡了起来,挂去了后面的厨房。

    另一个斜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听到响声,只抬了抬眼皮。

    他穿了件深蓝的羊毛背心,白衬衣有些皱,手中捏着一枚金色的怀表,一张脸没什么表情。但是眉眼生的极好,颜色几乎是一种浓重的墨,混杂着阴郁的神色,过长的睫毛把他的眼神敛去了一半,更叫人参详不透。

    老蚁有点吃不透这人。

    但是他向来大大咧咧惯了,吃不透就吃不透吧,反正都是被大雪困在此地的倒霉蛋,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

    老蚁脱了靴子和皮袄,一屁股坐去火炉边烤火,不停的搓着麻木的手指头。方才进厨房去挂猪腿的男人出来了,往火炉里又扔了几块木头,问:“这一趟,可有什么消息?”

    老蚁伸长了脚,脚底板被火烤的暖洋洋的,舒服的哼过一声,才粗着嗓门道:“一样,啥啥都没有,电话、电报、信,全都断的光光的,这场风雪要是还不停,咱们可还有得熬!”

    孙水镜朝陆安看了一眼。

    男人的面上并没有因为刚刚听到的消息,而有什么波折。他从来都是淡淡的,看上去不急不躁,即便他们已经被这场西伯利亚的寒流困在此地近一个来月。

    但,孙水镜还是从他不停来回摩挲怀表的手指上,体会出,这些天,他真的是有些坐卧不宁了。

    他们出境出的很隐秘。

    一开始孙水镜也不明白,只不过是个证人而已,犯得上这样亲自万里追踪么?难道说,这陆处真如那外界传言,对徐小姐情根深种,深到不惜为其父一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孙水镜不这么觉得……但陆安却并不多言明,他作为“跟班”也只能任劳任怨的跟着这位爷跑——他们从内蒙到外蒙,进入苏联境内,一路经斯摩棱斯克抵达明斯克。一切都还算顺利,他们寻到了要寻的人,陆安与其密谈过整整两天两夜后,带着满满一皮箱的文件返程。

    然后,他们便在西西伯利亚平原上遭遇了百年一遇的大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