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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节

      易飒依稀记得,软面册子里记录的,好像是类似什么临床症状……

    正想着,丁长盛和丁碛一前一后进来,丁盘岭示意易飒:“你可以说了。”

    易飒把心思暂从软面册子上收回,一五一十把水下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丁盘岭听得很仔细,偶尔询问两句,由于宗杭和那东西有过直接对抗,他问宗杭的更多。

    “所以,那东西没有温度,是冰凉的?”

    宗杭想了想,很肯定:“是冰凉的。”

    “很软,没有骨头?”

    真不想去回忆那感觉,太恶心了,宗杭吁了口气:“又软又腻,形容不出的那种感觉,身上还黏黏的,跟胶水似的。”

    丁盘岭眉头紧皱,半晌没言语,过了会,他走到桌边抽了张纸,快速在上头写下几行字。

    易飒把身子倾过去看。

    他写的是:

    ——肉块、肉丝状纹理、血管凸起。

    ——地下、有水。

    ——可再生、修复功能强。

    写完了,他盯着看了很久,又递给丁长盛:“你觉得,像不像……那个东西?”

    丁长盛没立刻反应过来,易飒也一头雾水:“像哪个东西啊?”

    第106章

    丁盘岭笑了笑:“你应该没听说过,我们北方的乡下,有些地方挺信这个的……”

    这一下提醒了丁长盛,脱口说了句:“太岁?”

    “像不像?”

    丁长盛连连点头:“是像,确实有点像。”

    丁碛也是一脸恍然。

    怎么好像都知道的样子,偏自己不知道,易飒只好去朝宗杭找安慰,好在宗杭从不让她失望:“什么太岁?犯太岁吗?”

    丁盘岭摇了摇头:“中国古代的传说里,太岁就是生活在地底下的,形状像肉一样,所以又被称为‘肉灵芝’。有句话叫‘太岁头上不可动土’,就是因为古人普遍认为太岁是凶神,挖到这种东西很邪门,会给人带来灾祸。”

    说着指了指电脑:“信号一会有一会没的,但你可以搜一下,说法应该挺多的。”

    宗杭赶紧过去,点开网页搜索,输入“太岁”两个字。

    易飒也凑过来看。

    信号还可以,网页卡了会就出来了,条目还真不少。

    原来一个“太岁”,有这么多种解释。

    第一种解释是道教里的神,太岁星君。古时候,一甲子是六十年,传说每一年,天上就会派一个神仙出来值班,负责管理这一年出生的人一生的祸福,常说的“犯太岁”,就是指某某人的流年不大好,冲撞了今年的太岁神。

    这解释神话色彩太浓了,而且宗杭感觉,漂移地窟的那位,跟天上的神仙……好像没什么关系。

    第二种解释是凶神凶物、邪门阴怖的玩意儿,也就是丁盘岭口中的“太岁头上不可动土”——它一般藏在地下,形状像个肉块,你别去动它,一旦挖着了,灾祸就来了。

    还列举了两则志怪故事。

    一则出自《酉阳杂俎》,说是有一户人家,建房子时,偏要在“太岁头上动土”,结果“见一肉块,大如牛,蠕蠕而动”,没过多久,家里人就死了个七七八八。

    另一则来自《广异记》,主人公姓晁,大概中二少年秉性,从不信鬼神,偏喜欢在冲犯太岁的方位挖土,有一天居然挖到一块蠕动的白色肉团。

    晁姓小哥也是刚猛,非但不怕,还挥起鞭子抽了它几百下,然后扔到路边。

    当晚,有人听见一个声音问那肉团:“你怎么就这么被打了,不报复他呢?”

    肉团回答:“他血气方刚的,我拿他没什么办法。”

    然后,那肉团就不见了。

    第三种解释更科学化一些,认为太岁是一种生物,古已有之。

    古代典籍里最早提到太岁的,是《山海经》,称它为“聚肉”、“视肉”,总之脱不了一个“肉”字,可见它的质地确实跟“肉”挺像的,《本草纲目》里也提过它,叫它“肉芝”,“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它可以自生自长,“食之无尽,寻复更生如故”。

    只是非常稀罕,据说秦始皇当年派徐福出海找仙药,列出的药名中,就有一味是“肉灵芝”。

    解放后,国内有过几次民间发现疑似“太岁”的记录,多在北方。

    现代科学认为,太岁是一种罕见的黏菌复合体,差不多跟地球一样古老,以至于有人宣称它是一切动植物和人类的祖先,说是它当年进化的时候,其实前途一片大好,只要愿意,它可以选择进化成植物、动物,或者菌类,但它自己停止进化了。

    当然,众说纷纭,并没有权威定论,一是因为这玩意实在太过稀少,样本奇缺,没法展开系统研究;二是黏菌体的成分复杂、种类繁多,每次发现的都不太一样,换句话说,从来没发现过两种一模一样的太岁。

    ……

    再往后翻页,就没什么新说法了,来回往复,都是那几句。

    丁盘岭知道他们看得差不多了:“是有点像吧?”

    这可不止“有点”那么简单,宗杭觉得几乎可以下定论了:难怪之前易飒拿乌鬼匕首又劈又砍的,那东西没暴躁,也没反击——对它来说,反正随生随长,修复能力那么强,根本不认为被劈砍是一种伤害。

    易飒忍不住:“但地窟里那个有几层楼高,它能长到那么大?”

    丁长盛接茬:“地理环境不一样吧,我们北方的传说里,都是在土里挖到的,深度往下几米,最多不过十几米,大小嘛,或是‘大如牛’,或是‘大如盆’,但这儿是三江源,我们吊机放绳的时候,接了七根绳,接近一千米了,而且下头还有水,听你们的说法,它外壳上又包着息壤,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长到这么庞大,好像也有可能。”

    “那它……”易飒话没出口,自己先瑟缩了一下,四面看看,声音低了下去,像是生怕被什么听了去,“那它也像我们一样,有脑子、有知觉,能思考事情?”

    宗杭低声说了句:“能吧,如果真是它布置了息巢、又诱导着你编了个上一轮文明的故事,它能不会思考吗?”

    易飒嘀咕了句:“这是成了精了。”

    丁盘岭说:“应该是并没有停止进化,其实进化这种事,跟成精也差不多——从猿到人,从某个角度来看,不也是成精了吗?原本只能四肢并用在地上爬、不会讲话、吃生的、喝生的,经过了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的‘修炼’,‘历劫’无数,最后飞升成人了。”

    说着走到桌边,将电脑屏幕移向自己,往前翻看了一下宗杭他们浏览过的网页:“那些民间传说、志怪笔记里,都说太岁邪门,招惹了会有祸端,会不会就是因为那些太岁已经进化得有意识了,知道怎么去实施报复?”

    试想,太岁窝在地底下,那儿是它的“家”,你在太岁头上动土,等同于掀了它的老窝——你动了任何动物的老巢,都可能招致报复。

    而太岁之所以分外可怕,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它。

    你以为它只是块能蠕动的肉,连生物都不是,但其实它非但是,而且什么都懂,甚至能做很多事,它只是不动声色,诱使着所有人认为,它只是块无知无觉、最多蠕动两下的蠢物。

    它也不怕人吃它,因为它随割随长,而且……

    宗杭忽然打了个寒噤:“你们说,人吃了它,到底是它吃了人,还是人吃了它呢?”

    这话问得其实挺拗口的,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人吃了太岁,也可以理解为,太岁进了人的身体。

    你凭什么觉得它是死了、被你消化了,而不是反客为主,嫁接了你、把你转化了?

    神话传说里,吃了太岁的人,“长生不老”、“身轻如燕”、“腾挪如猿”、“恶疾立愈”,甚至于“起死回生”,惹得旁观者艳羡不已,恨不得自己也能切两片尝尝——但如果这些“幸运儿”,都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呢?

    普通的太岁都能有这功能,更别提漂移地窟里这个堪称老妖精的了。

    丁长盛喃喃:“是有这个可能,咱们三姓的老祖宗,也许就是因为吃进去几口……或者其它原因,被转化了。想想我们水鬼的异禀吧,身体比常人要强健得多,又能在水里存活——那是因为漂移地窟里这只,它就是靠水活的,这是它的特质,我们只是遗传了下来……”

    丁碛轻声说了句:“干爹的意思是,三姓的溯源,还要再往前,三位祖师爷不是源头,他们上头,还有太岁?”

    易飒忽然觉得滑稽。

    她们这一回,劳师动众,不远千里的,这是干什么来了?拼家谱来了?终于发现真正的老祖宗是谁了?

    丁盘岭点头:“现在看来,就是这么回事。三姓确实特殊,可能我们由始至终,都是另一种人。”

    易飒笑起来:“所以闹到现在,发现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大家是一家人,要站在统一战线上了?”

    怪不得刚到这儿第一晚,被窝还没捂暖,漂移地窟就“地开门”了,这是太岁知道他们来了,有意识“邀请”他们下去观察、再推理,帮他们认祖归宗呢。

    丁盘岭眉头锁起:“等等,咱们现在得往前理。”

    他看向易飒:“金汤穴里的息巢是真的、尸体也是真的,对吧?”

    易飒点头。

    丁盘岭沉吟:“它有一个计划,先不去管它这计划是什么,但它显然设想好了一系列的意外情况,总有后备方案。”

    “如果没人关注这事、没人阻止姜骏他们,这计划就会顺理成章实施,但事与愿违,闲杂人等进了金汤,还试图探究事情的真相……”

    易飒接口:“它就甩了一个框架很大的故事出来。”

    丁盘岭嗯了一声:“甩得非常巧妙,不是直接给,而是让你绞尽脑汁去推理、去猜,不过步子迈太大了……”

    步子太大,就容易扯着裆,简称扯淡。

    上一轮文明、人工智能什么的,确实把人的视线一下子带远了,也让人在震惊之余、权衡之下,觉得接受“它们”的到来挺好的。

    可惜没经得住推敲。

    不过没关系,它依然有后招。

    漂移地窟。

    这次下漂移地窟,一路顺畅,完全不费劲,是因为它给开了绿灯:它想让你看到它的真身、想让你知道三姓是怎么来的。

    你们以为在对抗未知的敌人,但交戈之际,你们才发现,三姓其实源出于我,根本也不是纯粹的人。

    那么问题来了。

    丁盘岭看向易飒:“为什么这个谜底,它不一开始就揭开?一直要等到前头的设防都破了,才通过漂移地窟的方式告诉我们?”

    是啊,这也是宗杭纳闷的。

    干嘛不索性把秘密藉由祖师爷的口告知后人:我们就是特殊的,我们跟“人”不一样,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们要合力做件大事。

    静默中,丁长盛呵呵笑起来。

    他说:“薛平贵征西,征成了西凉人,敌营十八年,谁知道你的心向着哪边啊?哪天真的当面锣对面鼓,三姓会站哪头啊?”

    第107章

    一片沉默里,丁盘岭说了句:“再看看,多想想,先别忙着下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