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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这可怎么出去?难道跟蛤窝的那个溶洞一样,也被息壤封死了?又要烧出条路来?但这儿这么大,往哪烧呢?

    两人找了好久,精疲力竭,好在这儿不缺休息的地方:任何一条稍微大点的船,找到破口钻进去,就算个不错的掩体。

    易飒在隐蔽处找了条没翻的小货轮,进去找了张床,床垫子掸掸就蜷缩着躺下了。

    太累了,心比身体还累。

    宗杭还想做点什么:“易飒,要么我出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

    易飒话都说得有气无力了:“你别乱走了,到时候走丢了,我都不知道往哪去找你。不会有吃的,就算是密封罐头,这几十年下来,早变质了,你先睡会吧,养点体力。”

    也是,宗杭从隔壁拖了张床垫子过来,在她床边搭了个铺,然后挪桌搬椅,把入口堵严实,这才放心躺下。

    躺下不久,就听到肚子咕咕叫,他拿手摁住肚皮,强制着不让它发声,哪知道正对抗着,易飒的肚子也叫了。

    宗杭抬眼看她。

    两人四目相对了会,几乎是同时笑了。

    宗杭想聊点什么分散注意力:“姜孝广跟丁玉蝶他们是一起的,姜孝广出事了,那其它人呢?”

    易飒翻了个身,趴到床垫上,也把手伸到身底摁住肚子:“两种可能,一是这里有‘东西’,大家都出事了;二是这几个人互相在厮杀,老实说,那个抓痕……”

    做排除法的话:丁玉蝶那性子,打死也不大可能向姜孝广动手,姜骏又是姜孝广的儿子,总不至于父子相杀……

    好像也只剩下易萧了,这个她不了解、也从来没有机会去了解的姐姐。

    ***

    易飒闭上眼睛。

    她做了个梦。

    饿得太厉害了,梦里都在吃饭,饿死鬼一样往嘴里刨食,米粒子洒了碗周一圈,易萧在对面敲碗,训她:“你看看你,吃个饭像拱猪食槽一样……”

    她抬起头,抹掉唇边的米饭粒,看到易萧攥筷子的那只手,指甲里全是血。

    易飒问她:“是你吗?你杀了姜叔叔?”

    易萧忽然诡异地一笑。

    然后凑过来,一字一顿:“飒飒,我已经不是我,你也已经不是你了。”

    什么意思?

    易飒遍体生寒,眼前的易萧渐渐变了,变成了一幅图,仔细看,像时下流行的图层相容,用无数张照片拼成一张人脸,那些照片渐次扩大,在她面前循环往复,都是不认识的人的脸,男女老少,美丑妍恶,眼睛都看着她,突然嘴唇同时开启,都在说同一句话。

    “它们来了。”

    无数人的声音,涌动成大潮,四面八方,一波迭过一波,都是密密麻麻的“它们来了”。

    易飒大叫:“什么意思?谁来了?它们是谁?”

    ……

    无数模糊的声线里,忽然掺进一道宗杭的:“易飒?易飒?”

    易飒浑身一激,猛然睁开眼睛,一口气险些没倒上来。

    还在那条用于栖身的船上,天已经全黑了,宗杭守在床边,正担心地看着她:“易飒,你做噩梦了?一直说梦话。”

    可能吧,易飒头痛欲裂,伸手去抹,满额津津的汗,后背也凉飕飕的:“我说什么了?”

    “你一直说‘它们’、‘它们来了’,很慌的样子,我怎么推你也推不醒。”

    是吗?易飒有点虚,趴着缓了会,忽然抬头:“天怎么黑了?”

    没道理啊,溶洞里没有白天黑夜的概念,用于照明的是洞顶那些薄薄的一层息壤,难道它们休息了?

    宗杭答不出,他也是被易飒的梦话惊醒的,一时紧张,都没注意过天黑这回事。

    正想说什么,易飒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别说话。”

    宗杭闭上嘴。

    过了会,他竖起耳朵,身上汗毛都奓起来了。

    他听到了“沙沙”的声音,像什么东西被拖着走,过了会,这声音似乎到了外头,有微弱烁动的光映了进来。

    易飒抓住匕首,低声说了句:“我们别出声音,悄悄看一下。”

    说着起身往外走,宗杭抓住铺边的消防锨,屏住呼吸跟上,随着她到了舷窗边,刚向外溜了一眼,脑子里一轰,紧接着噼里啪啦,像有无数白色焰火炸开——

    他看到条幅粗细、像透明纱一样,但泛微弱荧光的息壤正从地面缓缓拖迤而过,尽头处裹着一个人的腿。

    那是姜孝广。

    他无声无息,双手垂落身侧,正被那条息壤拖拽着,一滞一顿,慢慢从他们眼前经过。

    船上的人都去哪儿了?

    也许就是这样,一个个,被拖走的。

    第66章

    那片荧光慢慢去得远了。

    易飒低声说了句:“带上家伙,跟过去看看。”

    不是说“处境危险的时候,遇到异样,别马上冒头”吗,宗杭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他已经饿得小腿打颤了,再躲个三五小时,估计路都走不动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迎难而上,不破不立,说不准能有新发现。

    他攥紧消防锨,跟着易飒出来。

    四下都黑,只有那移动的息壤泛光亮,只要带了眼,就不会跟丢,两人大气都不带喘的,紧紧跟上,还得时刻注意周围是不是有情况,也不知道跟了多久,曲曲绕绕了几次,那条息壤忽然折向紧挨石壁的一艘钢铁大船。

    那船足有七八十米长,像是高空坠落,船头杵地,船尾砸倚在高处的石壁上,这体量、形制、身长,很像传说中的神户丸号。

    两人之前找出口时,也曾到过这儿,但因为它是船身竖起的,很难攀爬,为了节省体力,只在底层看了一圈,确定没出路之后就离开了。

    看来,这船里有玄虚。

    易飒长吁一口气,仰头往上看,这根息壤的“端头”也不知道在哪里,只知道末梢处裹着姜孝广——现在,姜孝广像被高处的吊绳拽起,头下脚上,慢慢往上吊升,身体不时撞到突出的窗棱、斜出的器具,发出咣啷咣啷的声响。

    声响落下来,砸得人头皮发麻。

    易飒甩甩手:“我得爬上去看看,跟上它,说不定能找到出路。你还行吗?不行的话,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我没状况的话,会回来找你,有状况的话,你自己想办法吧。”

    她觉得,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就别含糊粘糯了,话说透了比较好。

    宗杭马上点头:“我跟着你,你不用等我,我会跟上来的。”

    他倒是从来也不愿意拖别人的后腿,但目下也只能这样了,易飒说了句“那你自己小心”,很快纵身往上攀去。

    还好,比单是光溜溜的石壁省力多了,船身本就凹凸不平,有很多钢缆、桅杆、斜出,可以用于踩踏,而且这是运输船,很多住人的房间,船身一竖,舱房的窗户一格格往上延伸,跟摩天大楼的楼层似的,爬累了,可以暂时钻进去休息一会。

    息壤行进的速度不算快,易飒紧攀了一会之后,已经和它相距不远:她不敢跟得太近,怕息壤会生异动,于是拿脚拨开就近的一扇窗户,想进去歇口气。

    哪知一落脚,踩到一个圆不溜秋的东西,险些栽倒,易飒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窗把手稳住身子,然后低头看。

    借着外头隐约的微光,她看到那东西,是个造型拙朴的紫砂茶壶。

    再看屋子,是个单人间,器具倒翻,有口木箱子扑在地上,箱口已经开了,依稀能看到鎏金的佛头,还有各色珠串,其中有些泛微弱的黄绿、橙红颜色,显然是夜明珠。

    传说神户丸号是运宝船,果然不虚,易飒猜测,这房间里住的应该是个军官,从大库里选了些私货想路上把玩,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终究也没能带走。

    她几步过去,一把掀起箱盖,抓了几串亮度最高的套在胳膊上,然后出来。

    往上看,依稀还能看到姜孝广悬垂的头颅。

    往下看,宗杭正吃力地往上爬,易飒朝他撮了记口哨,候着他抬头,向他晃了晃戴珠串的胳膊,然后继续往上。

    息壤又折向了。

    它哧溜一下子,把姜孝广拖进了一扇黑洞洞的窗户。

    易飒猱身跟上,探身钻进去之后,拣了串珠串,挂在窗户把手上,这才放轻步子,继续尾随。

    房间也不是终点,姜孝广又被拖出了房门。

    易飒拽断了一串珠串,珠子撸在掌心,方便随时扔下一个当路标。

    现在,几乎完全是在神户丸号的内部了,因为船身竖立,所以左右手边是曾经的天花板和地面,头顶和脚下反而走一段就会出现房门,易飒走得小心翼翼,冷汗涔涔,连肚子饿都忘了,经过门扇时,总要先拿脚尖探探虚实。

    万一那些房门忽然打开,不管是掉下去还是被人薅草一样拽上去,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走过之后,有一扇顶上的房门悄悄掀开了一线。

    ***

    这战战兢兢的煎熬终于到头。

    又拐过一道弯时,眼前突然出现一条岔洞。

    这场景极其古怪,近现代船体的钢铁材质,竟然和石质的山壁无缝衔接在了一起。

    易飒还没反应过来,那条息壤拖着姜孝广的尸体加速远去,岔洞的洞口却旋即慢慢缩小。

    怪不得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这船底应该有个巨大的破口,等同于一扇“门”,然后立起了倚靠在山壁上,息壤就在它破口挨靠的这一处形成了个“自动门”,不需要用的时候闭合,需要用的时候就向外生长、舒展,和这个破口衔接得浑然一体,底下的人看来,只是山壁的嶙峋突出。

    真也是用尽心思了,藏得这么隐秘,要不是这一晚做噩梦醒过来、恰好看到息壤拖拽姜孝广、一咬牙跟过来看,哪会发现这里头的道道!

    再困上一两天,她和宗杭饿死了或者渴死了的时候,这息壤又会不慌不忙,舒筋展骨,把她们也给拖走。

    拖去干嘛呢?

    洞口越缩越小,易飒飞奔向前,途中一个踮地腾跃,身子窜起,跟马戏团里的灵猴钻火圈似的,嗖一下窜了过去,翻滚落地之后想也不想,反手把一串珠子扔向洞口——倒也巧了,这串珠恰被吞了一半,估计另一半正悬垂在外头,像石壁里长出穿了线的夜明珠。

    ***

    姜孝广被拖拽的身体还在前头引路,通道不高,易飒得半躬着身体往前,好在这边视物不是问题,越走就越亮……

    终于出了通道口,易飒刚一抬头,蓦地愣住。

    眼前所见,叫她通体冰凉。

    怎么说呢,这是又一个溶洞,规模似乎比船冢还要大,但没法目测,因为从洞顶一路垂下一扇扇巨幅,有点像古代的染坊,晒杆垂下的布匹……

    那幅宽和高度,她走在下头,像蠕动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