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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节

      “梦里的花儿开满园,花儿开,草儿长。

    花开草长,最终都成了荒芜。

    啦啦啦,啦啦啦……

    荒芜的园子太寂寞,娃娃、娃娃不哭泣。

    娘亲天上看着你。

    ……”

    那一晚,我正在唱歌的时候,听到身后有踩碎枯枝的声音,我吓得歌声一止,赶紧就回过头。

    我眯起眼睛,看到一陌生的少年站在月光下。他的个子高高的,夜色下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好像天上的星星一般好看。

    我下意识地就垂下了头,可是很快我又想起黑暗里他应该也看不清脸上的肤色。

    果然,他没有嘲笑我,反而鼓起了掌。他说:“小妹妹,你的歌声真好听。就是太忧伤了,听得人心里很难受。小孩子应该唱快乐的歌谣才对。”

    我摇了摇头。快乐与我太过遥远,那些欢快的歌谣是部落里寻常孩子才配唱的。而我只能躲在黑暗,用歌声抒发心中的悲伤。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只看到我摇头,以为我不会唱其他的歌,他走到我身边说:“来,大哥哥教你唱歌吧。”

    长期没有与生人接触过,我本是非常害怕与陌生人的。然而,谁又能了解长期孤独的孩子,其实是多少的渴望朋友。也是这份渴望,让我没在第一时间逃走。也让我听到了他的歌声。

    他的歌声粗旷而嘹亮,他歌唱雄鹰、歌唱天空、歌唱森林,歌唱一切的美好。让人听着,身心愉悦。

    一曲唱完,他转过脸来,亮闪闪的眼睛凝视着我:“好听吗?想学吗?”

    我点了点头。想学。那样歌声,是能让人快乐的吧?

    从那一晚之后,我经常在后山山坡上见到他。他懂的很多,会唱很多很多好听的歌谣,会讲很多很好听的故事。

    也许是我的不擅言谈,所以我总不太明白一个人怎么会可以说那么多的话。尽管每次我回应她的只有注目的眼神,他依然可以话不停口。

    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名字和来历。我也很庆幸他的不相问。我不想骗朋友,更害怕他知道我就是部落里人人厌恶的恶魔的孩子。

    从那天之后,我经常在山坡上见到他。他明明比我大很多,但是能跟我玩在一起。他带我在山脚边抓萤火虫,教会了我很多很多的歌谣,还经常给我带好吃的。

    更让我高兴的,我的日常伙食也渐渐好起来了。以前我能分到的食物很差、很少,可是近来我不但能吃饱了,而且顿顿都有肉。也许是我那位高高在上的族长父亲发了善心,想起我这个女儿了吧。

    有一天白天,当我照常躲我的小屋里睡觉的时候。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伙坏孩子闯了进来。

    “瞧,她就是魔鬼的孩子,看她那一身的白!”

    “长得太奇怪了,她的头发比我祖母的还要白呢。”

    “听说魔鬼的孩子害怕阳光,我们把她拖到阳光里,看她会怎么样吧?”

    “好!”

    于是那一群的孩子便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他们抓住我的手脚、揪住了我的头发。我疼得大哭,也使劲地挣扎,可是没有用呀,我的力气是那样的小,根本就挣不开也逃不掉。

    我被他们拖到了阳光下。正午的阳光最是炙人,我浑身的皮肤一接触到阳光就火辣辣地疼,我的眼睛也因为怕光而泪流不止。更可恶的是,附近的人听到动静都围上来观看,他们嘻嘻笑笑、指指点点。而我只能蜷缩着身体,忍受着痛苦与羞辱。

    那时候,我好想娘亲呀。如果娘亲还活着,一定扑上来保护我。

    娘亲,你在哪里?

    就在我以为我会被太阳晒死的时候,有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你们在做什么?!谁允许你们这样对她的?”

    是他!那个夜夜都陪我玩耍,教我唱歌,给我讲故事的大哥哥。

    我心理陡然升起一丝希望,可是很快我就意识到,现在是白天啊,他如果看到我的脸怎么办?他会不会也和其他的族人一样厌恶我,再也不和我做朋友了?

    我害怕极了,更加努力地蜷缩起身体,将整个脸都埋进双膝里。我希望他在驱散了族人后就赶紧离开,不要看我。

    让我意外的是,他不但没有离开,还解下了披风罩在我的身上,隔开阳光的伤害。他的声音一如从前般的温柔,他说:“不要怕,妹妹。”

    我惊愕地抬起头来,隔着迷蒙的泪花,我第一次在阳光下清晰地看到他的脸。

    不同于我皮肤的苍白,他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他的眼睛很黑,眸中倒影出我苍白的脸庞。他唇边挂着微笑,对着所有的族人大声地宣布:“小白是我的妹妹,从今以后谁也不许再欺负她!”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常青,我们部落的少族长,而他早就知道我是谁。

    我的问题很多,送我回到房间后,我就不迫不及待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我的哥哥?”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但我是少族长,想查你的身份并不难。我也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所以我就假装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为什么不厌恶我?”

    “有人欺负我妹妹,我当然要帮你出头了。再说了,小白这么乖,这么漂亮,哥哥怎么会厌恶你呢?”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夸我漂亮。我心里美滋滋的,可是嘴上却说:“我一点都不好看,我的皮肤这么白,头发比族里最老的人的头发还白呢。”

    “可是在哥哥的眼里,小白最漂亮。你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你的歌声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

    听着这样的夸奖,我一个劲地傻笑。原来有哥哥的感觉是这样的美好。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哥哥因为当众宣布我是他的妹妹,被族长父亲责罚,挨了20鞭子。魔鬼的孩子怎么会是少族长的妹妹呢?生父都不承认的孩子,作为继承人的少族长怎么能承认呢?

    哥哥不能公开对我好,也不能在白天的时候来看我。他能做的,只是在私下里利用自己的特权改善下我的伙食。也依然只能在夜晚的时候陪一陪我。饶是如此,已经让我很开心了。至少在娘亲死后还有一个人将当成亲人,爱我,在乎我。

    哥哥说过,总有一天他会成为族长,到那时一定不会让我再受一点委屈。他还说,他会送我最美丽的衣裳,最华丽的首饰,最好,最好的一切……

    我相信他,也盼望着哥哥成为族长的那一天。

    在我十岁的那年,部族里发现了件大事。

    那个时候,外界战乱。

    我们这个隐藏在大山深处,安稳了上千年的部族也屡次被敌军侵扰。最严重的一次,是一伙全副武装的官兵直接侵入到了我们族中腹地。虽然最后被赶走了,但是我们族人死伤严重。

    因为这一次事件,族里的人都沸腾了。他们都不解,为什么那些官兵会开始袭击部落。明明他们的部落与世无争,太平了那么多年呀。

    最德高望的大巫在卜卦之后,得出的结论是:部族即将有灭顶之灾,而罪魁祸首就是我——魔鬼的孩子。

    族人们愤怒了,他们涌到了我的小屋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小白是天生的白化病患儿。直到现在, 在非洲的一些落后地区,人们还迷信白化病患者是恶鬼,会带来讥咒。可是却又谣传白化病人的头发织成的渔网能增长捕捞量,他们的器官、身材可以带来好运,可以入药,甚至还能治愈爱滋。于是在利益的驱使下,白化病患者时常会受到袭击,被残忍地砍去手脚的事屡屡发生。甚至有些人死亡之后,连尸体都要被家人隐藏起来,免得被人偷人卖掉。想想,真的很恐怖。

    现实其实比故事更残酷,真正的魔鬼深潜在人心。

    第123章 常小白(下)

    那时, 我自睡梦中惊醒,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就被人倒拖着腿,一路拖到了广场上, 我的背都被沿路的碎石划破, 血肉模糊, 刀割一般地疼。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这样对我,明明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明明我还是个孩子呀。

    我被绑五花大地绑在高高的木桩上, 惊恐万分地扫视着底下的人山人海。

    我看到了那个本应是我父亲的男人,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却是那么冷, 那么的无情。我想在人群中找我的哥哥,那个唯一对我好,将我当成亲人的哥哥。他一定会救我的吧?

    可惜,我看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他。

    他去了哪里?他是不是也不喜欢我了?也和其他人一样, 认为那些不好的事都是我带来的?

    大巫穿着奇怪的衣服,拿着奇怪的木剑,在我面前跳着奇怪的舞蹈。跳完了舞,他大声地宣布:“恶魔的孩子,将会给我们的部族带来毁灭!只有烧死她, 才能驱除恶运!”

    他的话音才落,无数人的叫喊声便冲天而起:“烧死她!烧死她!”

    正午,阳光最毒。可是再毒又哪里毒得过人心?又哪里及得上他们眼中的恶?

    “不要, 不要烧我!哥哥救我,哥哥救我……”我哭着、喊着,直到声嘶力竭也没有换回族人们的些许的同情,只有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流淌着。

    然而很快,连眼泪都被掩盖——我被他们泼上了能够驱邪的黑狗血。黏稠难味的热血粘呼呼的从头顶往下流,鲜血蒙住了我雪白的脸,也流进了眼眶里,于是眼前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血腥之色。

    眼睛很难受,可我依然努力地瞪大了眼睛,我还想再找一找我的哥哥。

    可惜,我什么都看不清,底下那些叫嚣的人群,包括我那位无情的父亲都被蒙上了一层残忍的血色。

    火堆已被燃起,灼烫的感觉,比在正午的阳光下更让我觉得痛苦千万倍。火舌很快攀上我的周身,轻而举易就粉碎我的衣服,撕咬着我的皮肤、骨血……

    那种痛,是深入灵魂的绝望——

    哥哥,为什么你不来救我?哥哥,我好疼……

    世上本无恶魔,人心才是万恶之源。

    常小白被焚成了灰烬,灰烬被洒到了广场旁边的河里,族人祈求河里的水能净化魔鬼的灵魂,让部落获得太平。

    寂静的午夜,月光清冷冷地洒在小河上,河面泛着粼粼的波光。

    一双小小的,漆黑、漆黑的手从河里慢慢地伸出。河面上渐渐地翻出了血红的颜色,很快,整条河都变成血红血红的。

    血红色的河水里爬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月光下依稀只能看到她浑身都是漆黑色的,像是烧焦的人形木炭,湿淋淋地从河里爬上了岸,每走一步,身后都会落下一摊水迹。

    凄清的月光下响起了空灵而哀怨的歌声:

    “梦里的花儿开满园,花儿开,草儿长。

    花开草长,最终都成了荒芜。

    啦啦啦,啦啦啦……

    荒芜的园子太寂寞,娃娃、娃娃不哭泣。

    娘亲天上看着你。

    ……”

    一路唱一路走,在部落里徘徊,族里的每个人都听到这哀怨无比的歌。有胆大的凑在门缝里只看了一眼,就吓昏过去。

    第二天,当黎明到来的时候,人们都冲到了大巫的房舍前——那个歌声太邪气,大巫应该有办法解释原因,驱走邪恶。

    房门敲了很久也没人应,终于有人忍不住将门撞开,出现在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所有的人。

    大巫倒在地上,浑身血淋淋的,像是被活活剥了皮一般的惨烈。床上、地上、桌子上,所有的地方都是血。如果没有亲眼看到,你甚至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会流那么多的血。

    第二天夜里,歌声又在部落里响起。明明那么的清越动听,可却又是那样的哀伤绝望。

    次日清晨,族长也死了,死状与大巫如出一辙。

    然而事件并没有因为族长的死而宣告结束。第三天、第四天……整整三个月,每天都会有一个人惨死。

    巨大的恐惧笼照着整个部落。所有的人都惴惴不安,生怕下个死的就是自己。有人想逃,可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外头是连绵的大山,大山之外的世界是未知的,未知也代表着更大的不安。

    第四个月的时候,常青回来了。

    当初朝廷的官兵打进来,部落里死伤严重。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曾经出过几次山,对界稍有了解的常青便提出,和朝廷谈判和解。

    最后部里决定由常青带人外出找到官府的人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