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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崇王妃又瞥了眼顾云容,轻嗤。

    哪有出了事先把几个儿媳妇叫来查问的,冯皇后这要么是想藉此对付哪个,要么是想在皇帝跟前献好,既表现自家看重皇嗣,又表现自家并无偏袒之心。

    桓澈先前在等候太医过来的间隙去看了淮王。

    淮王虽则显见心绪糟闷,但见他前去,竟还反过来安抚他,让他不要多思,他相信这件事与顾云容无关。

    桓澈思及此便感喟不已。

    他能看出淮王所道皆出肺腑,并非虚表情分之言。回来与顾云容说了,她亦是神容复杂。

    只是李琇云方小产,情绪不稳,正在静养,她现下不便前往探视。

    众人几乎都是饭点前后被召来的,眼下腹内空虚,却都不敢言语。

    桓澈悄声询问顾云容饿否,顾云容摇头,低声道:“出了这等事,我也没甚胃口。”

    两人正说着话,太医那边已查验毕。

    三位太医低议片刻,随后太医院院使钟振前行一步,鞠腰禀道:“娘娘,各样物件皆仔细验看罢,其余皆无异样,只有一样……”

    冯皇后急问:“是哪一样?”

    钟振看向桌上众多托盘之中的一个:“便是此物。”

    那托盘里摆着一个填漆食盒,食盒分四格,分盛各类干果若干。

    那是梁王妃送的。

    梁王妃瞧见钟振的举动,吓得面色瞬白,忙看向冯皇后:“娘娘明鉴,这其中必定是出了什么误会!”又对钟振怒目而视,“你满口胡言,定是受人指使,构陷于我!”

    冯皇后安抚梁王妃几句,亦是蹙眉:“确定不会有错?你可要慎言,此事牵系重大。”

    钟振躬身道:“禀娘娘,此事万不会有错,臣等三人已再三议过。老臣三人方才也去瞧过,淮王妃原就体弱,坐胎不稳,全赖补药滋养。眼下又遭此戕害,小产之后还需仔细调养才是。”

    众妯娌在一旁听着,神色各异。

    顾云容大致能够梳理出这整件事的脉络。李琇云不过是有心人离间桓澈与淮王的一个由头,但是临了,不知为甚,计划落空,然后这个被栽赃的人就变成了梁王妃。这兴许是想要拉梁王下水,也兴许只是随机选择,想要找个替罪羊来终了这一桩事而已。

    至于前后下手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她就猜不着了。

    她不禁暗暗瞄了桓澈好几眼。那人的计划没成,大约跟桓澈有关。

    冯皇后已经完全怔住了。少刻,又不死心拿起那个青花瓷瓶:“这油当真没问题?拿这个防什么纹,闻所未闻。”

    钟振摇头:“这就是寻常的福果油。”

    因橄榄多产自福建,因此橄榄亦称福果。

    桓澈哂笑:“母后这是何意?莫非定要给云容扣一个残害皇嗣的罪名才罢休?”

    冯皇后几乎将手里的瓷瓶捏碎,面上却还要强自冷静:“老七这话说得便不对了,我不过是对于存疑之处多问几句,以便尽快查明真相。即便是这油真有猫腻,也不能表明就一定是你媳妇做的手脚,也兴许是别有居心之人在东西送出去之后使了阴招。”

    梁王妃慌得了不得,不知如何为自己开脱,听见皇后后面两句话才算回过神来,忙跪下道:“这必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娘娘定要为儿媳做主!儿媳怎会去谋害皇嗣,儿媳听说六弟妹有孕也是欢喜,特意打探了,知弟妹喜吃干果,这才送了这些,儿媳也是一片好心……”

    顾云容扫了眼地上的梁王妃。

    梁王妃有没有胆子谋害皇嗣她是不知,但在送的礼上动手脚这本身风险太大,按说下手也要挑个隐秘的法子。

    不过事情虽蹊跷,梁王妃总是免不了沾一身腥。

    冯皇后查看了那些干果,约莫是对三位太医不放心,怕三人是被人买通,又将梁王妃并那些物证一并带上,领着自己来时随从的那班人,浩浩荡荡回宫去了。

    余下众人也各自散去。

    出偏厅时,崇王妃上来跟顾云容寒暄几句,笑道:“弟妹此番受惊了。冯娘娘也是个直性子,听说六弟妹出事,急怒之下才会如此。适才召我等过来时也是如此,并非专对弟妹的,弟妹也莫恼。”

    荣王妃也在一旁道:“很是。终归是一家人,休要因着鸡贼小人坏了和气。”

    顾云容也笑道:“三嫂、二嫂说的极是,若是冯娘娘在此,听见两位嫂嫂这番话,定是心下宽慰。”

    崇王妃与荣王妃面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转了话茬,谈笑如常。

    顾云容心中冷哂,两人话里话外暗指她因着此事记恨于冯皇后这个嫡婆婆。

    她便明里暗里意指她们是在拍冯皇后马屁。

    冯氏一个无子亦无宠的皇后在宫中其实是个尴尬的存在,这么多年以来全靠夹起尾巴做人才能相安无事。这样一个皇后,若非还有家族在背后撑着,敢怕宫妃们都要爬到她头上去。

    几个王妃也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恭敬而已,除非有背后的亲王授意,不然不会刻意亲近冯皇后。何况她们并不知冯皇后眼下是否还想让蕲王复立。

    顾云容本想在走前去看看李琇云,但听说李琇云服了药已经睡下,便未去打扰,只请淮王代为转告,说她改日过来探视她。

    回王府的路上,桓澈命车夫拐了个弯。眼下已近夜禁,顾云容问他往何处去。

    桓澈拍拍她:“容容稍等片刻。”言罢下车。

    顾云容透过侧旁悬起的帘幕往外看,但见他左右看了一圈,继而在瑞德斋前排起了队。

    瑞德斋是京师一家老字号,专卖糕饼,招牌点心是薄脆与果馅儿乳饼,供不应求。

    顾云容先前吃过这家的招牌手艺,也觉是实至名归。只是这家老字号几十年未拓铺面,门前久惯长队如龙,要吃点心,得排许久的队。顾云容心觉麻烦,也不想镇日使下人在寒风里站半日只为给她买点心,因此瑞德斋的东西她只是偶尔吃。

    眼下将近打烊,门前人虽比白日少,但仍需排队。

    桓澈身形颀长,容貌又特出,往队末一缀,即刻引来目光无数。

    但他仿佛未觉,神容冽如寒风。

    待快要轮到他时,排在他前面与他一人之隔的人一张口便要买空仅剩的薄脆与果馅儿乳饼。

    桓澈移步上前,欲以两倍的价钱令店家卖与他。

    伙计为难踟蹰的工夫,桓澈又加了一倍价钱。

    那个跟桓澈抢点心的是个作小厮打扮的,见突然冒出个人来竞价,额上沁汗,忙喊了同伴来,嘀咕一阵。

    须臾,随着一阵凌乱脚步声传来,一男子温厚的嗓音由远及近传来:“不知是哪位兄台要与我争饼?”

    桓澈转头,但见一身着玄紫色貂鼠披风的男子领着三五从人直直而来。

    施绥对着面前这个冷眉冷眼的男子打量几眼,面上神色奇异,旋笑道:“便是阁下?”

    桓澈懒怠与他废话,径直道:“我出五倍的价钱,将那些点心转与我。”

    施绥道:“这些点心是在下专程要买给家中小妹的,在下已为之在此等候多时。”

    “十倍。”桓澈简短道。

    天色已晚,他身后只排了一两个人,路上行人亦少,但两人这边闹出的动静仍是惹来不少人的驻足围观,桓澈报出价后更是爆出低呼一片。

    瑞德斋店小价高,这位竟然要出十倍价钱买几袋子点心回去。

    真是阔人。

    施绥又将桓澈从头到脚端量一回,摇头道不成。

    桓澈问如何才肯割爱。施绥思量少顷,道:“不必加价,阁下若肯答应与在下结交,在下将点心双手奉上,一文不取。”

    桓澈目光清寒,不再理会他,径自抽身。

    施绥看他要走,只一犹豫,亲自取了已装好的几袋点心,快步跟上。

    “今日相遇是缘,兄台若不惯与人随意相交也无妨,这些便赠与兄台。”

    若搁在平日里,桓澈是不会理会这等人的,但他今日特特来排队便是为了给顾云容买瑞德斋的招牌点心,能不空手回去自是最好的。

    他接过点心,顺道往施绥的衣袖里甩了一锭二两的银子,掣身而去。

    他的身手迅疾如雷,出手如投镖,施绥忽觉袖缘一沉,唬了一跳,以为是遭了暗算,及至低头,才发现原是对方往他衣袖里掷了一枚银锭子。

    施绥抬头,看着桓澈上了马车。他还留意到那卷起的帘子内,有一张美人侧脸一闪而过。

    施绥一直目送那辆马车离去。他取出那枚银锭端详许久,没发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又立了片刻,他才朝从人挥手:“打道回府。”

    桓澈上车后,顾云容忙拉他坐下,取过他手里的点心,递了个手炉过去。

    “太医说了让你近来少出门少见风的,”顾云容嘀咕着摸了摸他的颊额,“外头风那么冷,若是再发一回高热,仔细烧傻你。”

    她方才下车唤他回来,却被他拒了,她无法,只好回车上等着。

    “若是烧傻了,”他一把攥住她的手,“我就每日万事不理,只围着你转。”

    他看顾云容要收回手,又引着她的手去摸他的双耳与手背:“这里也凉飕飕的,都是方才在外面站着时冻的。我现今还觉得有些头晕。”

    顾云容闻言紧张起来,正要再探探他额头,就被他猛地倾身压在了靠背上。

    “现在还是晕乎乎的,你快扶着我,”他如大猫一样瘫在她身上,懒洋洋蹭了蹭,“你可觉着我近来清减了不少?你看我眼窝都深了,下巴也尖了。你得多督促我用膳才是,这阵子没你在身侧我都吃不下东西。要是能吃上容容亲手做的饭菜,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你做多少我吃多少。”

    他虽瘦,但身长,平铺开来,顾云容几乎被压断气。

    她咬牙暗道,清减个鬼!近来除了吃睡就是粘人,红光满面的,不长膘就是好的!

    顾云容拿拳头轻砸他,让他从她身上爬起来,他却转头亲她一下。

    “我有些乏了,躺你怀里小憩片刻。”说着话,他身子一歪,趴到她腿上,勾住她的腰,当真睡了过去。

    顾云容低头看怀中人的侧脸,心有余悸。

    太可怕了。

    她有一瞬竟觉得他是在跟她撒娇。

    顾云容脑门儿几乎沁汗。

    莫非当真烧出毛病来了?

    顾云容神色凝重。

    她好像应当试探试探。

    贞元帝终究是处置了梁王妃。

    虽然这件事疑点颇多。梁王妃可能妒忌李琇云有孕,但不太可能这般行事。

    不过贞元帝似并未考量到这些。他将梁王一并宣去,将夫妻两个痛斥了一通,责令梁王妃去宫中奉先殿祖宗牌位前跪上两天两夜,期满之后另需禁足一月才算是领完罚。

    梁王并未提出异议。

    梁王妃跪满两日回府后,双膝高肿,头晕眼花,几乎是被人抬进门的。

    她跟梁王哭诉自己冤枉,痛骂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害她。

    梁王脸色铁青,挥退左右,冷声让她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