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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节

      陆寒霜退出全息舱,接过浴巾, 收拾妥当, 扫见萧衍捏着平板投影的各国官报, 语言不尽相同,陆寒霜一字不懂。

    萧衍打开翻译器, 字迹立时改变。尽是临海诸国主流媒体一力吹捧“人间有真爱”“军民鱼水情”,想来是因理事会洗白而凸显当局失职, 正努力转移焦点,以图压下负面舆论。

    “但显然网民并不买账。”

    萧衍又调出新鲜出炉的《蓝洋受灾经济损失统计》,并归来船客各种历险记见于网上、投于报上, 几者威力叠加, 各方迫于压力与民意,报纸发售阻力顿减, 刊印量节节攀升。

    陆寒霜瞥了眼萧衍的神色, “你待如何?”

    “借风起浪,向全民推广位面融合的忧患意识。姑且不论信与不信, 起码十人有九, 听到这个概念都能头头是道说出一番长篇大论。”

    陆寒霜点头, 在对面落座,与他细说了立像的事, 才开了个头, 萧衍神色一凝, 想起一事。

    “随着蓝洋事件的余韵发酵,您的关注度居高不下, 网友闻风而来,直播浏览量暴增,官网数次瘫痪……”

    他顿了顿,“兴许有人想挑拨离间搞捧杀,大批水军混在里面妖言惑众。”

    萧衍放出一段录音截屏。一个青春洋溢充满惊叹的声音,【噢!我的天呐!佛家有转世活佛,上帝有代言人耶稣,陆会长该不会也是什么道祖天神的化身吧?】

    陆寒霜神情纹丝不乱,点头表示了解,“无事。”转而继续讲起立像的长远意义,待听完,萧衍也明白了陆寒霜的有恃无恐。

    ……

    如萧衍先前所料,水军新鼓吹起的“天神化身论”效果斐然。

    于不明内情且颇具数量的脑残粉,陆寒霜活脱脱上天亲子,拜一拜包治百病,放个屁能让人登仙,万众一心的劲头,好似陆会长登高一呼官家无德,就要齐刷刷揭竿起义。所幸主席心宽眼亮,并未因这股滔滔而来的个人崇拜风气,与道门产生隔阂,只在舆论上稍作控制。

    这于深信“道士阴谋论”的黑粉,更感道门居心叵测、所图不小。

    一黑粉长期徘徊各道家论坛,潜伏进消息灵通的陆寒霜粉圈,窥探辛密。忍受了数日的无脑追捧,突然听到有人神秘兮兮道,“……还真别说,我有个学雕塑的老乡,说最近市面上有人在搞陆会长的人像,量很大,不知到要用到哪里?出库还裹着黑塑料,是不是真要搞事情啊?”

    黑粉眼睛一亮,明晃晃道门企图创立邪教颠覆政权的把柄啊!

    黑粉满心满眼要揭穿“黑幕”,游荡网络,四处排查,还真发现点蛛丝马迹。

    自蓝洋事了,道门活动频频。

    佛道两教交流会、宗信会、访问新和党巫师,从国内到国外,横跨东西方,貌似正常建交,透着几丝诡异,虽无从深究,却足以引起黑粉警惕。

    黑粉下了网,全息舱位于书房,窗外霞光漫天,日落树梢。

    四十五度斜对角茂树成荫,盛夏肆意的团团浓绿掩映着一角红瓦,一片青砖,古色古香,是一所远近驰名的道观。

    黑粉特意搬来这里,日日盯守,企图挖掘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日照常点了外卖,扒在窗口,眼巴巴张望道观门口。

    凉风袭面,岁月静好,落日余辉铺满石板古道,染红高墙粗柱,望着望着,浮躁的心绪竟沉淀几分。

    “咚咚咚。”敲门声响。

    黑粉撸了把头发,起身去开门,泄气地嘟囔一声,“看来今天又一无所获。”

    时间如梭,九月理事会大会上,雄主国代表唐迪斯尼遭遇罢免,并未掀起波浪。

    转眼至中元节前夕。

    华夏各大网站与搜索引擎应景地披上相关皮肤,华灯溢彩的夜景骤然阴气森森,让一些外国游客以为来到了万圣节。

    沿街排排红灯笼高挂,平地上拱起一座座“奈何桥”,桥下不知何处而来的“黄泉水”幽幽流淌,盏盏莲花河灯飘流其上,星星点点,灿若银河。

    夜猫子黑粉漫步街市,游荡到理事会中文官网,公告板前挤满人群。

    他驻足听了一耳朵网友闲聊,原来凌晨之际,公告突然滚出一段寄语:

    【自然界中最瑰丽奥妙的珍宝——灵魂,若都变成一次性消耗品,是相当可怕的。】

    若单单只是这句,还能嘲讽嘲讽宣传部为蹭热度拉低下限,但当底下再滚现出一条:

    【——于农历七月半有感而发,陆寒霜留。】

    诸位路人默了。

    但凡有脑子的,都能琢磨出字里行间对“生命只有一次”的批判。

    要知道陆会长人设高冷,高出天际、冷超两极,向来不喜废话,也没有悲秋伤春的喜好,却恰逢鬼节“有感而发”……呃,没人相信陆会长只是闲的蛋疼,一番感怀。

    周围人气渐增,观点五花八门。

    “保尔·柯察金教导我们小命只有一条,且行且珍惜,害我到现在都挺怕死的。要说古人多单纯啊,一个个都深信人可以轮回转生,死就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有信仰只一种幸福。佛家道家都讲因果轮回,我比较好奇,修士们眼里,咱是不是真的只能活一次?”

    “哈,说不定就是因为只能活一次,才拼了老命修行锻炼延长寿命,除了傻大胆谁不怕死?”

    “我倒觉得生命不该只有一次。因果、善恶、报应,正因相信行恶事会在死后被清算,才言‘向善’。就是不信鬼神的太多,都觉得老天无眼、不分善恶,善没善报的。说白了,就是道德沦丧。”

    “想想挺好笑。大行其道的流行语,什么颜即正义?什么只要锄头挥的好,没有墙角挖不倒?什么宁愿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在自行车上笑?肤浅、插足、虚荣都可以理直气壮。整个社会风气都成了这样,已经没有对错之分,错的也能成为对的,究其根本,不过是现实越来越‘露骨’了。”

    “……所以,我挺希望有因果轮回,如同春夏秋冬,周而复始。”

    再深读几遍,有聪明人从危言中察觉到一丝丝预兆。

    “我天,陆会长这是想搞事情了吧?”

    黑粉身处人群中,见众人思路果不其然顺着寄语跑偏,冷笑连连。

    搞事情?确实是想搞事情。

    那什么道祖化身一股宣传邪教的意味,比着公告,已昭然若揭。黑粉当即开嘲: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生命之宝贵处就在于有且只有一次。陆寒霜根本是社会毒瘤,反科学反社会,哗众取宠!弘扬迷信!别以为浇上一股子鸡汤味,别人就尝不出他制造‘精神毒品’的意图。”

    黑话刺耳,有路人与之争辩几句,惹得黑粉越发觉得众人皆醉,唯他独醒,喷道:

    “我敢说,再过几天满网必定宣传起善恶因果、轮回转生,等你们一个个傻逼信以为真,成了信仰的奴隶,他就坐等着你们哭着喊着让他立教,当迷信盲信高于信赖政府,教廷把持国家的黑暗中世纪就是你们的写照!!!”

    “你们一个个傻逼”的群嘲可算惹了众怒,两方一言不合互骂,肉眼不可见的戾气从全息舱嗞嗞外冒。

    黑粉一无所觉,戾气越积越多,终于冲破阀值,周身全息场景瞬间扭曲,仿佛置身异度空间,电流乱窜声游荡耳畔。

    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黑粉眼前一黑,再睁眼已身处全息舱,抬眼是其貌不扬的舱壳。

    “停电了?”

    黑粉打开舱门,舱外灯火通明。

    他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全息舱,没找到问题所在。

    莫名其妙的,爆舱了。

    “真见鬼了。”黑粉嘟囔着去卫生间洗漱,瞥见道观外一辆货车趁夜离开,几个工人抗着一个裹着黑塑料膜的巨物搬进道观,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黑粉灵光一闪,赶忙翻出望远镜,嘿嘿怪笑,“可算让我逮着了!”

    夜黑风高,正是翻墙入院的良机,黑粉背着装备偷偷摸摸潜入道观,七拐八拐顺着搬运工行迹,来到一处小池塘。

    池中假山已被搬走,换一座石台,架上巨物。

    绕到正面,赫然是陆寒霜的人像,竖直三米多高,脚触水面,飘飘然似凌波而行,仙风道骨。

    旁边新竖的牌子上书:许愿池。

    呵,一个破池子架个人像,还真当姓陆的神通广大,被人吹几句“道祖化身”就能牵姻缘施钱财解众生苦厄,明摆是骗钱嘛!

    黑粉内心冷嘲,先拍照留证,再掏出喷绘工具就要涂黑人像,吭哧吭哧按压开关,费老半天劲喷不出东西。

    “怪了,喷口堵住了?”黑粉不停按压着检查工具,恰在脸对准喷口时,一管颜色喷涌,涂了满脸,手一摸,满掌漆黑。

    “草草草!”

    月下,长着陆寒霜脸的人像上,一双眸子里不知镶嵌何种石料,映着月辉竟幽幽发亮,俯视黑粉,一丝狡黠转瞬即逝。

    黑粉没瞧见那丝神采,却觉得雕像上悲天悯人的脸充满嘲讽,怒扔工具,掏出榔头下池塘,誓要砸碎雕像一个脚。

    结果……

    先是一头栽进池子里。

    出师不利,黑粉一鼓作气,挥舞榔头恶狠狠砸下,手腕突然一抽筋,榔头掉下正中脚面,幸亏有水阻隔,砸得不算狠。他再接再厉,拾起榔头高举,气势汹汹扑向石像,可惜脚下一打滑,没砸中雕像,反倒一头栽下“亲”上石像大脚丫。

    磕掉俩门牙,喝了几口怪味池水。

    牙龈哗哗淌血。

    “真是邪门了!”黑粉含糊咒骂一声。

    事不过三,他抬头望天,月色皎白中透着橘色,亮得人心里发毛,“看来今天不宜动铁。”

    黑粉拎起装备灰溜溜离开。

    黑粉连夜挂急诊,清理了漆,补了牙,折腾几个小时,一手揉着肿起的脸,一手捂着缩水的荷包,心痛回家。

    全息舱出事故,黑粉打算等天亮叫人来修,嘴里麻药过去,疼得睡不着,咽两片止疼药,摆弄手机熬时间。

    满心委屈郁闷化作文字,字字如血,谴责道观塑像敛财,意图不轨。

    塑像一事秘而不宣,只与官方上层通过气,民众们还都一头雾水,几个被吸引过来的网民让黑粉说话讲证据,黑粉立刻调出留证的照片要上传,愣住了,照片居然拍糊了,黑糊糊影影绰绰,根本分不清内容。

    这丝迟疑,被网友捉住痛叫,指责他无锤乱嚎,惹得黑粉打字狂骂。

    随输入框蹦出一个个方块字,肉眼不可见的戾气自指尖滋生,丝丝缕缕,黑雾萦绕屏幕。

    黑粉巧言善辩,骂得正嗨,一声口哨吹出,手机像回应他般。

    “砰——!!!”

    一下,屏幕炸成了渣。

    碎块四溅划伤指头,血珠滴落,汇进屏幕中炸凹的一圈真空,机内的零件与主板裸露,血水一淌便激起阵阵电火花。

    劈哩啪啦。

    闪的黑粉心肝肺肾疼,“日日日日日,我卖肾买的爪机!”

    他怒气冲冲去大厅打座机投诉,结果占线!胸膛一鼓一鼓起伏,在大厅来回踱步,犹压不下这股郁闷。

    窗外蒙蒙微亮。

    已有夜不归宿的人披星戴月返家,黑粉踱了几圈步,听到楼上那户夫妻上演全武行,叮铃哐啷不知砸什么东西,天花板都在落灰。

    黑粉吃了一口灰,提了提裤腰就要上去找茬。薄薄一层墙,吵架声隐隐传来,男主人骤然喊了一句:

    “你能不能不要整天胡思乱想,我辛辛苦苦工作养你已经够辛苦了,不想一回到家连口热水都没有,还要被你怀疑来怀疑去,我昨天就是应酬,陪客户唱k喝酒通宵!你爱信不信。”

    那边说了啥,男主人被逼急了,怒道,“我发誓,我要是出轨,天打五雷轰,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