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节
“不必再在心中为我找借口了,人的语言会说谎,行动却不会骗人。”程遐说:“……是我辜负了你,我无话可说。”
“你说的没错,人会言不由衷,他的行动却不会骗人。你口口声声我们之间一切都结束了,却又在我离开之后独自返回这里——”薄荧的眼眶发红,粼粼水光在她眼中闪动:“无论你说多少残酷的话,它们都不会留在我的脑海里,我只会用我的眼睛去看,我眼中的你,用心良苦地想要将我拉出沼泽,我却一次次地让你失望……即使如此,你还是包容了我的偏执和疯狂,还是愿意牵起我脏了的手,和我一起同行。”
“我是一个不完整的人……在我亲眼看着白手套死去的那一天,亦或被亲生父母抛弃的那一天,或许更早以前,在一次次被最亲近之人否定的时候,我就破碎了……我不喜欢自己,因为大家都不喜欢我,我放弃了自己,因为大家都放弃了我,与其被人拒绝,不如就先一步拒绝别人,这样,在受伤的时候,我就能够告诉自己,我早就明白会有这一天……”
“我和身边的人一起,亲手杀死了自己,我和他们一起,抡着斧头,将自己砍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我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我无法再去真正信任一个人,在我看来,所有的爱都是缥缈虚幻的,如同一场镜花水月、海市蜃楼,欣喜有多少,结局时的痛苦就有多少。相信一个人的爱,就等于把伤害自己的权利交到了对方手中,他可以把你送上天堂,也可以把你推入地狱。”
“我原以为这一生我都不可能去爱上某个人,直到我遇见了你,你教我去接受自己,去原谅自己,去相信自己——你给了我重新信任一个人的能力——不是因为我爱你,所以相信你,而是我先相信了你,所以才能爱你……时至今日,我依然相信那个在碎石落下的一瞬间本能地把我护在怀里的人——那个会默默地走在背后守护我的人,我相信他就在原地,从未离开……”薄荧含泪注视着程遐,声音哽咽:“我相信只要我回头,他一定就在身后等我。”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程遐垂目注视着桌面:“如果我还爱你,我就不会任由崩溃的你将自己关在这栋民居里一步不出。”
“你抬起头来——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爱我了吗?”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程遐,程遐却依旧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程遐,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如果你不爱我,又怎么会知道……在这五天里,我把自己关在这里一步未出?”她含泪问道。
“……猜到这一点很难吗?”程遐面无表情。
“你没有告诉我真话。”薄荧伸出手来,想要触碰他的面颊,她的指尖刚刚碰到温热的面颊,程遐就像触电一样猛地避开了。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希望你早日认清现实,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程遐向门外沉声说道:“余善齐,送她出去。”
一直候在门外没有离开的余善齐打开门,面色复杂地看着薄荧:“……薄小姐,请吧。”
“你为什么急着赶我走?”薄荧问。
“薄小姐……”余善齐走了过来,想要拉走薄荧。
薄荧对余善齐的声音恍若未闻,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程遐,压抑已久的眼泪从眼眶中夺眶而出:“因为怕我发现你根本看不见的事实吗?”
这句话仿佛暂停了时间,凝滞了程遐脸上的冷漠,也让余善齐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
“你抬起头来……”薄荧忍着喉咙里的哭音,想要将他的脸朝向自己,程遐却紧抿着嘴唇,抗拒地别过脸。
“别躲,让我看看你……我想看看你……”薄荧哭着说:“程遐,求你不要躲着我……”
带着无助和悲怮的“程遐”两个字像是一个魔法,让程遐抗拒的动作僵了下来。
余善齐看了看两人,沉默地退了出去。
薄荧将他的脸转了过来,强迫他迎着自己的视线,她纤瘦的手指抚向那双被黑色笼罩、没有任何光彩的眼睛,程遐条件发射地闭上眼,薄荧轻之又轻地抚过他的眼眸,她的手指和盖在他眼皮下的眼珠一起颤抖着。
她击碎了负心人的假象,确认他还爱着她,却又迎来更深的悲痛。
薄荧抓住程遐胸口的衣服,泪水止也止不住地冲刷在脸上,她缺氧似地用力闭住眼睛,急促地呼吸着,大滴的泪水从她眼皮下不断掉落,这些发烫的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程遐的脸上,融化了他的冰冷和浑身的紧绷,灼伤了他的灵魂,让他的嘴唇和薄荧的身体一起颤抖着。
“那天晚上,你根本不是失手打碎了水瓶,而是你已经无法正常视物了——”她睁眼看着程遐,泣不成声地说:“所以你才要装出变心了的样子逼我离开——所以你才要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将时守桐送到我身边来——你凭什么这么做?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再一次喜欢时守桐?你教我要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现在你又凭什么替我安排人生?!”
薄荧哭着不断质问,声音里的悲切就像一把开了刃的尖刀,每一个字都让程遐痛彻心扉。
“你以为这就是为我好?你觉得让时守桐代替你留在我身边,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退场了?”薄荧死死攥着他的衣领,哭得狼狈不堪:“我不管你是失明还是患了绝症,我不要别人,即使你下一秒就死去,我也不要除你以外的任何人,这个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比你更爱我,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我会像爱你一样爱他,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我只要你!”
这些声音,割开了程遐身上冰冷的盔甲,用力地切割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紧抿着唇,似乎无动于衷,双眼却在薄荧的一声声哭喊中逐渐红了。
“我只要你啊……!”
在她的哭喊声中,程遐面无表情,双拳却紧握在一起,就像在拼命克制一种凶猛的冲动。
薄荧哭得脱力,在她心如死灰,无力的身体渐渐下滑的时候,一只大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旋即,金属材质的座椅在地上划出尖利的滑动声,当薄荧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到了书桌上:“程……”
带着哭音的名字还未完全出口,就被一张温热的嘴唇完全封进了喉咙。
程遐的手用力地按在她的后脑勺上,粗暴地、激烈地,以一种完全不像他的方式强硬地索取着她的温度。
薄荧伸出手,紧紧拥住程遐,毫无保留地迎了上去。
在熟悉的木香中,她飘荡无根的灵魂终于落到了坚实的大地上,这些天来,她强压下的不安、恐慌,全都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汹涌而出。
这个吻是苦涩的,充满眼泪的咸涩,就像他们此刻紧紧贴在一起的两颗心一样。
也许是几十秒,也许是几分钟,程遐终于松开了薄荧,她仍在流泪,在他松开她的第一时间就抓住了他的衣服:“不要走……不要抛下我……”
美人梨花带雨,灿烂夺目而不自知,即是解药,也是罂粟。
程遐伸出手,摸索着想要抹去她脸上的眼泪,手却在她的脸颊旁扑了个空,他顿了顿,露出一个苦笑:“你瞧……我连给你擦眼泪都做不到了。”
薄荧抱住他:“……可是你还能拥抱我。”
“我陪不了你多久了。”程遐说。
“我只看现在……”薄荧固执地说:“你活在世上的每分每秒都是我的。”
程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薄荧赌气说道:“你要是拒绝我,我就先死在你前面。”
“薄荧!”程遐忽然把她拉出自己怀里,神色严肃地看着她的方向:“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这是你答应过我的。”
薄荧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你真的患了绝症?”
程遐沉默不语。
“还有多长时间?”
薄荧屏住呼吸看着他。
程遐张开口,干涩地说:“脑瘤……最多半年。”
“你一定要离开我的原因,是怕我殉情吗?”薄荧颤声说。
程遐再次沉默了。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为了谁去死……”薄荧强笑道,眼泪接连不断地从她脸上掉落:“我答应过你要好好活下去,就绝不会食言,我们一起开开心心地渡过这半年时间,不要再赶我走了……好吗?”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当秦昭远宣布自己得了骨癌的时候,秦遐很震惊很悲痛,程遐的反应却很微妙,因为那时候他自己已经确诊脑瘤了,秦昭远的骨癌是自己得的,程遐的脑瘤却有蹊跷,下一章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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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2 章
逸博城签约的当天, 全西班牙的媒体都将目光投向了塞维利亚, 国内的财经媒体更是从昨日起就开始大肆宣扬这件无论是从投资规模还是战略意义上来说都不同凡响的壮举, 有关逸博城和秦昭远的新闻从财经版块一直蔓延到社会版块,再加上直到现在也没有尘埃落定的程遐和薄荧的绯闻, “逸博集团”四个字几乎是从全方位侵略进了普通民众的生活, 由此带来的巨大效益让集团公关部的经理已经连着几晚做梦都要笑醒。
整个逸博集团驻南欧区办公大楼都洋溢着一种功夫不负有心人的喜悦当中, 没有人知道在它的顶层董事会会议大厅里,寂静压抑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沉甸甸地压在会议室上空。
秦昭远坐在二十米长的会议长桌上首位置, 秦焱坐在他的右手, 旁边是王韬, 秦昭远空着的左手位置原本应该坐着程遐,此刻却站着余善齐。
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直到秦昭远声音低沉地开口:“你说程遐不会来了是什么意思?”
“程总……”余善齐顿了顿, 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接着变得毅然, 他鼓起全部的勇气直视着坐在上首的秦昭远:“程总让我转告各位,他不会来出席这次签约仪式了。”
余善齐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将屏幕对准秦昭远几人,按下回车键后, 屏幕上飞快闪过无数个人名和相关资料数据, 在场的秦焱和王韬都充满狐疑地看着闪现的资料数据,唯有秦昭远皱起眉头,已经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
“这里是全球范围内所有曾在逸博集团及旗下公司消费过的, 包括姓名、生日、地址、身份证号,社会保障号码、信用卡号等在内的9亿客户信息,这份文件一旦泄露,犯罪团伙就可以在黑市随意买到逸博集团客户的精准信息,这些人的名字或许会出现在个人贷上,也可能出现在房产抵押清单上,毫无疑问,这会成为灾难级的全球史上最大规模信息泄漏事件。”
秦焱明白过来,怒不可遏地一拳捶在桌上:“余善齐!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我不敢报警抓你吗?!”
“请便。”余善齐说:“但是这样一来,这份资料恐怕在逸博城的签约仪式举行之前就会出现在网络上了。”
王韬脸色阴沉,看不出一丝平日的温和:“余善齐,你是不是忘记了秦董对你的恩情?”
“我很感谢秦董,如果没有他,我这辈子只能留在小山村里当一个平凡的山村野夫,秦董的恩情我不会忘记,我的话到现在依然没有改变……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余善齐的目光越来越坚定:“除了对程总不利。”
囊括全球9亿客户的详细个人资料一旦泄露,不仅会让成功在即的逸博城项目化为泡影,更会让逸博集团整个信誉受到毁灭性打击,程遐不是在反击,他是往自己身上绑了□□,以和逸博集团同归于尽为筹码来谈判。
这枚□□同样绑在了余善齐身上,如果秦昭远现在拨打了报警电话,逸博集团固然会因为史上最严重的信息泄露事件而遭受重创,但他和程遐毋庸置疑也会因此成为重犯。
他们在赌。
赌逸博集团在秦昭远心中的重量。
秦昭远看不出喜怒,缓慢地说:“他想交换什么?”
“程总希望用这份文件和他的全部继承权换取薄荧的一生平安。”余善齐说。
秦焱半知半解,闻言露出狐疑表情。
王韬知晓全部内情,自然明白程遐的用意,程遐如果失去继承权,就会失去庇佑薄荧的力量,与其交换薄荧的档案资料保她一时平安,不如换秦昭远一个长久的承诺。
“这就是他做出的选择吗?”秦昭远慢慢地说:“放弃了耗时长久但稳妥的暗度陈仓,采取了破釜沉舟的手段,不成功便成仁,简单粗暴到像是一个街头混混想出的方法……”
程遐如他预料之中的一样进行了反抗,但是程遐选择的方法,却是他的预料之外。
秦昭远沉默不语,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看他。
滴答,滴答,墙上的时针冷酷无情地移动着。
“秦焱。”秦昭远面无波澜地说:“准备一下,由你代表逸博集团出席签约仪式。”
秦焱站了起来,这是他一直梦寐以来的结果,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喜悦,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余善齐:“好。”
秦焱离开后,秦昭远揉了揉太阳穴,他微皱的眉头露出一丝疲惫,窗外的阳光折射在他稀疏的白发上,他挺直的背脊在光影渲染下,仿佛忽然之间就弯曲了。
“……都出去吧。”秦昭远低声说。
“秦董……”王韬想说什么,被他轻声打断:“出去吧。”
余善齐和王韬一同走出会议室后,余善齐低声说道:“……对不起了。”
余善齐朝前走去,身后传来王韬冷冷的声音:“我希望你们记住,今天你们成功的原因不是你们愚蠢的勇气,而是一个父亲无奈的爱子之心。”
余善齐脚步一顿,回过头去,王韬却已经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出去。
下午四点,逸博城签约仪式准时举行。
在万众瞩目下,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秦焱代表逸博集团和塞维利亚政府签订了开发合约,签约仪式刚一开始,铺天盖地的即时报道就以雪花飞舞般的速度迅速充斥于网络中。
“逸博集团于塞维利亚大厦举行签约仪式,正式启动逸博城项目。”
“签约代表临时变动,逸博下任掌门人已定?”
“签约仪式上逸博集团大公子不见踪影,二公子同塞维利亚财政官谈笑风生!”
“由逸博城的权利角逐细八国内老派豪门世家和来势汹汹的新贵!”
同一时刻,薄荧和程遐乘坐的飞机抵达了上京机场。
尽管薄荧多加小心,他们还是被机场的狗仔发现了踪影,正处于风头浪尖的两人毋庸置疑引起了全机场的轰动。无论是乘飞机的行人还是驻扎机场的狗仔,全都一窝蜂地朝两人涌了过去,快门声和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无数镜头对准挽着程遐的薄荧,刺目的闪光灯亮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