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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鲁舅舅在心里摇摇头,又看向边静玉。

    这孩子会读书,只怕比沈怡更“坏”。若他和沈怡两人真的成了亲,大约就是……就是……杂学律法八卦学得很好但正经科举文章半点不会的鲁舅舅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七个字——恶人自有恶人磨。

    其实还算纯良的沈怡和边静玉就这样默默地看着鲁舅舅的脸变成了五颜六色。

    “你的心意,我已是知道的了。”鲁舅舅对沈怡说,“还未恭贺你父亲官复原职。沈侍郎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他一回来,你家就有主心骨了。你以前操持‘饿否’的生意时,还可以说是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责。但现在不成了,即便生意是挂在忠仆名下的,为了脸面好看、名声好听,也不该行商贾之事了。”

    沈怡忙起身领训。

    鲁舅舅摆摆手,让沈怡坐下,道:“既然如此,你家里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饿否’献给皇上吧。”饿否的规模再怎么大,也不会被鲁舅舅这样的富豪大商人看在眼里,他其实是在暗示把通过送餐员收集信息的方法献给皇上。他一介商人,万万不敢沾手这种事,又感念沈怡的心意,才为他指了一条路。

    想了想,鲁舅舅又说:“要以前朝厂卫为戒。”

    给皇上送消息网是好的,但若这消息网失了约束,变成某些人用来陷害忠良的工具就不好了。这里头的分寸很重要。前朝之所以由盛转衰,还不是因为皇上压不住厂卫了,叫他们坏了朝廷吏治。说完这话,鲁舅舅就转了话题,对着边静玉和沈怡说起了家里的事情,譬如说边静玉的二表弟要定亲了云云。鲁舅舅向来谨慎,对于朝堂上的事,他自觉沈家人应当了解的比自己多,所以就点到为止了。

    边静玉不知道礼物的事,也没把送餐员和大小福公故事里的流浪儿联想到一起去,实在不知道“饿否”有什么好献的。待舅舅说起了前朝厂卫,他才觉出事情的严重性来。他给了沈怡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怡却难得没有注意到边静玉。他既被鲁舅舅点醒,现在满脑子都是“饿否”的事。

    边静玉便在桌子底下踢了沈怡一脚。

    沈怡依然没有侧头看向边静玉。

    边静玉便又踢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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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着感觉来看,两个脚印一左一右,应当非常对称。读书人真有本事!

    被踢的鲁舅舅如此想到。

    第59章

    沈怡抱着一盒子的“八卦”回了家。鲁家舅舅把他送的礼物又重新还给了他。

    这倒不是因为鲁家舅舅不喜欢这个礼物,而是因为这份礼物太过特殊,鲁家舅舅虽领了沈怡的心意,却觉得这份礼物不能收。除了八卦以外,他把沈怡送的其他礼物都留下了。他其实很看好沈怡。

    沈怡回到家,钻进了父亲的书房,把“八卦”往沈德源那里一递。

    沈德源和沈思虽官复原职了,现在却还处在假期中。皇上为了表明自己体恤下臣,准了沈德源和沈思在家里养上十天半个月的,一是为了养一养身子,怕他们在流放时伤了身体,二是为了给他们多一些和家人团聚相处的时间。不过,为了表示他的重视,他不仅赏下了金玉和药材,派太医在沈家常驻,还重新在京城中最好的地段给沈家赐了宅子。如此,那些观望的人倒是再不敢小瞧他们沈家了。

    沈德源隔三差五就要给皇上递谢恩的折子,感谢皇上洗清了他的冤屈,感谢皇上如此厚待沈家等等。折子词句优美、情感真挚,可以被当做是谢恩折子的范本,保证能让皇上感知到他的一片真心。

    但是,当沈德源写折子时,其实他的内心毫无波动。

    后宫的女子就算长时间盼不来皇上的临-幸,也不能有怨望的情绪;其实前朝的官员也是如此。沈德源久混官场,很懂得其中的规则。大臣和皇上嘛,在很多时候都要比比谁更能演,比比谁更能装。

    沈怡把“八卦”的事一说,沈德源恨不得要脱下脚上的鞋子来揍他!

    儿子太能干、太有想法,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啊!

    “你真是给你爹出了个大难题……”沈德源狠狠地瞪了沈怡一眼。如果这张可以被建起来的消息网没有被鲁家知道,沈德源有很多方法把这件事情压下去。但是,现在鲁家都知道了,就有些麻烦了。

    沈怡叹着气解释,他一开始误会了鲁舅舅喜欢听些东家长西家短的趣事儿,所以才会集了这些消息送过去,本来只是想要讨鲁舅舅欢心而已。后来猛然被鲁舅舅点醒,他才意识到这些东西很要命。

    沈德源面无表情地问:“鲁家主怎么没把你打出门去呢?”这都能误会了!

    “唉,别提了。我都想时间倒转把前两天那个会错了意的自己打死了。”沈怡说。

    沈德源觉得有必要和鲁家主聊一聊。他虽和鲁家主不熟,却可以让安平伯代为引荐。

    高飞案很快就有了新的进展。当然,因为整个案件没有进行公开审理,这些新进展都不为外人所知,只是被审案的官员呈到了圣上面前。高飞提供的证据上的镇国公私印把镇国公的义子杭胜牵扯了进来,本以为这事是杭胜仗着镇国公的权势做下的,不想在调查杭胜时,又把成家的人牵扯了进来。

    成家现任家主是宫里德妃的兄长,也是二皇子的舅舅。

    成家和柳家一样,是以军功发家的。不过,成家的基业都在南边。如今南边安稳并没有那么多的仗要打,成家就比柳家低调了很多。这几年,成家主的长子在南方军中驻守,他本人则留在京城中。

    再说镇国公的义子杭胜,他本是军中孤儿。

    西北那边民风彪悍,女子改嫁是常见的事,那些丈夫战死沙场的妻子往往会带着子女一起改嫁。若得遇良人,孩子们在新家庭中会得到很好的照顾,能有口饭吃,也能有件衣服穿。但是,有时候孩子们在新家庭中的日子会变得很艰难。镇国公便在西北十城中建了恩济堂,用以收养烈士们的孩子。

    杭胜的父亲是个老兵。在他三岁时,他父亲牺牲了,他母亲委-身给一个皮毛商人做妾,跟着商人离开了西北。杭胜就进了恩济堂。他在恩济堂中长到了十三岁,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开始面临选择了。

    虽然他们都是烈士后代,但恩济堂并不要求他们长大后一定要参军。想种地的就去种地,想学点字去行商的就好好学,想学医的就学医……当然,如果他们有志气要上场杀敌,恩济堂更不会反对。

    十三岁的杭胜选择参军。然后,他和其他选择参军的孩子一起被丢到了兵营中进行训练。

    在兵营中训练了两年,十五岁的杭胜第一次上战场,表现得可圈可点。兵营中,和他一样优秀的年轻人还有好几位。镇国公那时已经起了要培养继承人的心思,就在暗中观察着他们。杭胜很快就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了。他上了战场时勇猛,下了战场时关爱战友,并且还一直勤加锻炼、自学兵书。

    镇国公爱惜人才,特意派了老兵去教导他。在杭胜十八岁时,他已经是兵营中一位人缘很好、战功不错的小将了。关注了他三年的镇国公亲自召见了他,在询问过他的意见后,将杭胜收为了义子。

    这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杭胜二十二岁。

    而高飞母族几十人被无辜杀害的事也发生在三四年前。

    也就是说,镇国公收杭胜为义子和高飞母族被杀两件事是前后脚发生的。

    收杭胜为义子时,镇国公自觉还能撑上十到十五年,等他退下来时,杭胜正好是而立之年,正是年轻力壮却又积攒了不少经验的年纪。在他看来,敢于上场杀敌的杭胜到那时候应该能挑起重担了。

    镇国公处处为杭胜着想,杭胜却在一开始就心怀不轨。

    成家人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联系上杭胜的,这已经不可考了,但这肯定是镇国公收他为义子好几年前的事情。在镇国公刚认下杭胜为义子没多久,杭胜为了对成家人表忠心,就做下了杀害高飞母族的事。杭胜确实有几分厉害,他做了这事,就是为成家人捏造了一个属于镇国公的把柄,表明自己永远忠于成家人的决心。在柳佳慧的梦里,这件事情果然被算到了镇国公头上。如今朝廷中拿得出手的武官并不是很多,镇国公府分崩离析后,西北蛮人犯境,皇上无人可用,成家主临时接管西北军。

    二皇子自请为将,有成家人的看顾,他在西北立下了好大一份军功。所以,在柳佳慧的梦里,他也是夺嫡的热门人选。别看皇上现在如此看重太子,当其他皇子太能干,老皇帝也会压不住他们的。

    杭胜从根子上就坏透了。其实,不仅仅是他,西北军中像他这样的年轻人还有两三人。

    镇国公打一开始就没想要培养自家人,所以柳佳慧的堂兄堂弟们都是自幼习文、从未接触过兵法的。因此,成家人这一局应当是在看到柳家下一辈无人习武时就布下了。哪怕镇国公没有收杭胜为义子,他收别的人为义子,也难保那人又是一个杭胜。哪怕镇国公不收义子,凭着杭胜几人的表现,只要他们不战死,在西北军中爬到中高层也是时间的问题,到时候整个西北军照样能被弄得乌烟瘴气。

    杭胜在休息时,常常背了米粮去看望那些军烈属。镇国公曾将这当作是他品性好的表现。自家侄女刚得祖宗托梦时,镇国公接到消息后再去回想杭胜平日的言行,都不觉得杭胜身上有值得让人怀疑的地方,他更觉得是自家侄女胡言乱语了。可见杭胜平日里做得有多好!等到展开了细密的调查,镇国公抓住了成家人的尾巴,才知道在杭胜经常探望的那些人中,有一位老人是帮他和成家传消息的!

    而现在,这些都作为证据被呈到了圣上面前。

    朝堂看似平稳无波,其实已经掀起了血雨腥风。

    沈德源敏锐地察觉到京城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他越发觉得“饿否”这事得先压下去。反正沈怡已经有了献粮种的功劳,沈家在几年之内都无需再添新的功劳。他通过安平伯约了鲁家主在酒楼见面。

    安平伯和鲁家主互相看对方不是很顺眼,而这原因主要落在边静玉身上。

    当着沈德源的面,他们俩就怼上了。

    鲁家主摸着自己手腕上的微雕手串,说:“啊呀呀,前两天我大外甥送了我一串手串,有一颗上头雕了喜鹊登梅。我那时就知道我要交好运了,果不其然,今日竟能得见沈大人。我大外甥真孝顺啊!”

    安平伯:“……”

    沈德源注意到安平伯的脸有些黑。也是,安平伯是边静玉的亲爹,鲁家主当着边静玉亲爹的面,炫耀边静玉的孝心,他亲爹心里能痛快吗?那副手串是用上好的木头雕的,材质、雕工都非常难得。

    安平伯故作苦恼地说:“静玉平日里常劝着我要养身。哎,养身第一要务就是要饮食节制,每顿吃七分饱就好。这是孩子们的孝心,我就照做了。这几日确实觉得身体轻盈了不少。瘦了,却健康了。”

    鲁家主:“……”

    沈德源注意到鲁家主的笑容有些僵。说起来,鲁家主确实长得有些富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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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舅舅气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肚子上的肉。这些肉都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其中艰辛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我凭自己本事长的肉,凭什么暗示说我肥?回头我就对大外甥说,他爹又欺负我了!

    第60章

    沈德源家中只有一位妻子,并无旁的妾侍婢女一类的。因此,他在家时都不曾处理过妻妾争风吃醋而引发的闹剧。今个儿终于被他遇着了,安平伯和鲁家主两人真像是一对争宠争得厉害的妻妾啊!

    沈德源忙拉着二位坐下,二话不说先给他们俩倒了一杯酒。

    鲁家主除了和安平伯有些不对付,在别的事上还是很拿得出手的,见沈德源亲自为他倒酒,忙举着酒杯站起来,说着漂亮话敬了沈德源一杯。他心道,必然是沾了外甥的光,沈大人才能如此客气。

    喝了酒,酒桌上的气氛就融洽了很多。

    沈德源笑道:“今日冒昧引鲁家主相见,原是有一样生意要和鲁家主做。”

    鲁家主以为沈德源说的是盐田的事,诸多心思在脑海中转圈了一转,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笑呵呵地如同寺庙里的弥勒佛,道:“好说好说……我字广升,若沈大人不弃,不如称我为广升吧。”

    沈德源笑道:“广升兄是爽快人!”

    大家愉快地交换了一下自己的字,酒桌上的气氛更好了。

    沈德源道:“不知广升兄有没有听过‘饿否’,想不想把‘饿否’开遍全国。”

    鲁家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话说得真是稀奇,沈怡前些日子刚拿着从“饿否”而来的各类消息来他跟前走了一遭,听沈德源话里的意思,他这当爹的仿佛不知道沈怡做过的事情一样。鲁家主定神朝沈德源看去,却见沈德源的脸上写满了真诚。他忽然就懂了,沈德源这是在装傻呢!这帮读书人啊!

    也是,如果沈德源直接和他讨论消息网的事,又怎么会选择隔墙有耳的酒楼呢?

    鲁家主心里一动。

    今日定是只讨论“饿否”,不讨论那个要命的消息网了。

    见着沈德源脸上的笑容,鲁家主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怕是沈德源暂时还不打算把“饿否”献给皇上,他想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又怕鲁家主会泄了口风,因此想把鲁家主拉到同一条船上。

    沈家的船啊……

    为了大外甥,这船是不得不上了。

    鲁家主忙做出一脸惊喜的模样,道:“本昌兄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于是,沈德源和鲁家主两只老狐狸很有默契地达成了共识,沈家把“饿否”这门生意正式移交给鲁家主,鲁家主负责把它开遍全国的各大繁荣城市。两人当场签了协议,安平伯这只老兔子做了见证。

    构建消息网这事,则被沈德源和鲁家主一起忽略了。他们仿佛同时清除了相关记忆。

    如果日后没有特殊需求,那么“饿否”就永远是单纯的“饿否”,送餐员自然也是单纯的送餐员。外卖这生意简单又赚钱,谁都能做得!鲁家接手“饿否”,只有赚钱一个目的,谁都找不出其中的错处来!但如果他们日后有了某些需求,需要有一张消息网,只要他们重新训练一批能刺探消息的“送餐员”,消息网就能被迅速建立起来。真到了那种时候,他们想用此法来做什么,就要看当时的具体情况了。哪怕他们要将此法献给皇上求立功,也可以说这点子是那时才想出来的,皇上哪能知道背后的真相?

    安平伯没听懂大舅兄和好友话里的机锋,只以为这二人是单纯来谈生意的。

    皇宫中。

    顺嫔娘娘坐在皇后的宫中,陪着皇后聊天以打发时间。顺嫔是安平伯的妹妹,是边静玉的姑姑。因着沈家和边家一起献新粮种的事——虽说现在玉米的种子还不够多,正在皇庄进行试种,尚处在保密阶段——最近几个月里,皇上常招顺嫔侍寝。说是常招,其实也只是每月多招了那么三五回而已。

    跟在顺嫔娘娘身边伺候的人都以为自家娘娘要得宠了,顺嫔却越发谦卑,侍奉皇后时比以前更为恭敬。因着顺嫔入宫多年只得一女,有心腹还劝顺嫔借机再怀个孩子,若是有幸诞下皇子,位分肯定要升一升。顺嫔却一点都没有动心。她想,在宫里想过平安日子不容易,她何必要冒险再去怀一胎?

    怀胎生育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女人生育原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更何况还是在不缺冤魂的宫里!

    比起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儿子,顺嫔当然更看重她的女儿十一公主。若是她遭遇了不幸,在这宫里头,还有谁能真心实意地护着十一公主长大呢?前几年,十四皇子的生母安嫔十分得宠,他也活泼聪明、讨人喜爱。结果十四皇子三岁时,安嫔再怀一胎,却在八个月时于寝宫摔了,挣扎了一天一夜,肚子里的孩子没生下来,她也去了。十四皇子要为安嫔守孝,在人前消失了三年。前些天,十四皇子出孝,顺嫔领着十一公主在园子里玩耍时,曾碰到过十四皇子,六岁的孩子竟怯生生地不敢说话了。

    顺嫔娘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所以,就算是为了女儿,她也是万万不敢冒险的。

    而且,顺嫔娘娘始终觉得,在这宫里,皇后娘娘的看重其实比皇上的宠爱更为可靠。于是,她打起精神陪皇后挑选布料。皇后娘家的侄女要定亲了,皇后为了给娘家做脸,正精心挑选赏赐的物品。

    忽然,有个太监从外头匆匆进来,附在皇后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