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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我蓦然睁大眼睛,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脑中只剩下他的这段话,就像是惊雷一般,爆炸之后是一片满目疮痍的废墟。

    亚历山大背过身去,面无表情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为什么要偷走戒指,你背后的主使者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一想起我过去跟你聊起那么多事,你都在编谎话,就让我觉得龌龊不堪。我不想再看到你。”

    “陛下!陛下要怎么处置我?”

    我突然害怕他就此离开。

    他转头看我一眼,冰霜直达眼底:“明日下午,我会在所有将军面前审问你。无论如何,你要为自己犯的错误付出代价。”

    我扶着墙爬起来。

    “陛下,能不能再我听说一句话!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冷冷道:“现在还在跟我玩假设,什么时候才能从你嘴里听到句真实?”

    “我告诉你真实!你听着,其实我不是来自于这个时代的……”

    亚历山大的背影停了停,继续向前走。

    我慌忙追上去,却因为步子迈得太大摔到在地,只好狼狈爬起来。

    “……我是个来自两千年以后的人!只是怕你不能接受这个真实……”

    再抬头时,亚历山大的身影已经消失,门被扣上,外面传来拴铁链的声响。

    “为什么你连一次机会都不肯给我?”

    我怔怔望着木门,坐到地上。

    手垂下来,却不小心碰到一样软绵绵的东西,带着淡淡熏香。我摸索了半天,突然鼻子有些酸涩。

    那是亚历山大的披风。

    记得第一次打算告诉他实话的时候,也是在一个晚上。他解下披风给我披好,然后笑着问我,离开这里我要去哪里。

    “你不喜欢这里,那我们离开好不好?去更远的东方,去中亚,去大夏,去印度,去比印度还遥远的东方——我从小便向往那里,那里一定很美。”

    从那时候起,我的实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因为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呆在他身边。

    第58章

    亚历山大走后,我浑身又冷又痛,也顾不上地面冰凉,随便捡了个挡风的角落睡觉。迷迷糊糊间做了很多梦,我头痛欲裂,可是脑中反复回响的,都是亚历山大最后那个眼神和声音。

    直至第二日有人踢我,我才醒来。

    “看在宙斯的份上,克洛斯你可别踢了!”

    “放轻松哈希,不过一个囚犯而已,你那么激动做什么,你看看他那副样子,该打的都打过了,该干的也干过了,接下来除了死还能有什么下场?今天拖出去不就是讨论一下他的死法吗?”

    大腿忽然一阵痛楚,我忍不住闷哼一声睁开眼,看到一只尖尖的泥靴子正抵着自己大腿用力。

    另一人一把扯开那个叫克洛斯的守卫士兵,一指我身下那条披风:“你脑袋糊了不成?你难道看着这东西不眼熟?”

    窗外阳光灰蒙蒙的,白雾和霜雪到处都是,我稍微一动,就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克洛斯脸色变得有点不自然,见我抬头看他,却还是厌恶地撇撇嘴:“一个死囚犯,有什么好担心的。听说这贱货还是个奸细,好多大臣都要求陛下把他砍了,真叫人恶心,谁知道他又给那些不入流的中亚小国们卖了多少消息?”

    说着大概觉得不解气,更用力地踹了我一脚。

    我疼得厉害,朝边上一移,没成想劈头盖脸又招来更多的殴打,克洛斯一边打还一边愤怒道:“哈希,他居然还躲!”

    我真是不想搭理他,可这样的殴打是能当阵微风随便吹吹就过去的么?不过一想起现在说话只会引起他更大的怒火,对自己反而不利,只有抱住头强忍。好在很快另一个叫哈希的人一把拦住了他:“好了,我知道你对陛下被这种人蒙蔽很生气,不过如果让他死在我们手上,追究起来,我们也会被罚的,先把他带出去吧,迈兰尼大人还等着呢。”

    克洛斯的拳头没再下来,不过一刻,就听到他粗声粗气的呵斥。

    “起来!”他道,“别让我们再拉你。”

    一听他这么说,我来不及抹脸上的血就站了起来。

    等重新被捆上锁链,推搡着迈出门,我忽然听见一阵极其嘈杂的说话声。再抬起头,突然发现周围聚集了很多士兵。他们抱臂在旁盯着我,指指点点。也不知为何,说不上来是哪里别扭,我心头突然涌出一阵怪异的难受。

    大概是这阵子太累了,我看了看低空白晃晃的日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又垂头朝前走。

    “嘿!巴高斯!”

    我一顿脚步。是幻觉吗?为什么好像听见谁在叫我?

    “快走!”克洛斯又推我一下。

    “巴高斯!这边!朝这边看!”

    我闻声转头,突然额头上毫无预兆地一痛。我伸手一摸,手心湿漉漉一片,再低头,就看见地上落了颗沾了血的石子。

    旁边骤然爆发一阵哄笑,没等我说话,那个声音又大喊道:“早就知道你这个婊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又脏又不要脸,这回果然出事了,巴高斯,你又当奸细又当男宠的,张着腿到底迎接了多少人?”

    笑声更大了些,血流进眼里,我眨了眨,眼前的人群瞬间都变成了狰狞的血红色。配合着一张张或长或方的脸,狰狞得像一群怪物。

    我知道他们就是想看我生气,看我出丑,看我发怒。我越失态,他们就越兴奋。有时候我很不能理解人为什么会有这样阴暗的心理,就好像别人的痛苦可以成就他们的幸福一样,哪怕受苦的人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为什么要遂他们愚蠢的愿望?

    我不生气。

    “我不是奸细。”我道。

    至少这个真相应该有人知道。哪怕只有一个人相信我的话——那毕竟是真话。

    我这句话刚说完,他们又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听说你两个妹妹就是给人奸死的,都是一路货色,巴高斯,我很好奇,你那两个蠢货父母到底是怎么生下你们这种婊子和奸细的贱种的?真是……”

    那个声音又不无挑衅地大叫起来。

    “我不是奸细!”我朝着那个方向又高声重复了遍。

    “哈哈,阿瑞斯在上,他说他不是奸细,兄弟们,你们信不信?”

    啪的一声,突然又一颗石子贴着我的右脸颊划过去。

    “不信!”

    一瞬间,噼里啪啦,小石块像倾盆大雨般朝我飞来。

    这就像是一场与全世界对抗的腥风血雨。

    我不生气,我不发怒。

    可是面对这样残酷又孤独的对抗,当这些石子像小且锋利的刀子一般打中我的身体,从手指到膝盖,从额头到腹部,痛楚和理智就像狂风暴雨下被虫子洞穿过的堤坝,摇摇欲坠。

    一时间血往上冲,我感觉自己的头脑像是突然被引爆了一样,很多人的谈话声取笑声重叠,如同风暴一般狂卷而来。我眼中一片恍惚,脸上滚烫,连躲避都忘了,只是扯着喉咙狂吼:“我不是奸细!我他妈的不是奸细!”

    那些人依旧笑着看我,就如同在看一个笑话。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很难看。双目血红,就像个发狂的野兽。可是就在这一刹那,当整个世界都和自己站在对立面,我比任何时候都希望,哪怕只有一个人依旧愿意相信我。哪怕只有一个人,至少不是这样对我轻蔑地笑也好。

    忽然又有人伸出长剑冲我身上一挑,猝不及防将我破烂的长袍一下扯掉。我几近赤身露体,身上的各种伤痕暴露无疑。很多人开始起哄吹口哨。

    “你看他身上的伤,还有吻痕,有人最近操过他!兄弟们谁去的?怎么也不告诉我!”

    膝盖不知第几次被砸中,我终于支持不住,跌倒在地。

    “婊子!婊子!婊子……”

    “奸细!奸细……”

    我不躲不避,只是疯了似的死死盯着那些人。我恨这样的人。我恨这些只凭主观臆断的畜生们。

    克洛斯和哈希把我勉强扯起来打算继续前进,但很快他们便发现寸步难行。拥挤的围观人潮挡住了去路,而他们又不是军官,根本无法通过命令让这些人散开。

    隐约之中,我感觉远处好像有个人一直在看自己。我没抬头,也不想知道那是谁。

    不管是谁,我只希望他赶紧走。

    没有人希望在这样落魄的时候看见任何认识的人,特别是帮不了自己还只能眼睁睁看着的,认识的人。

    风像刀割一样划过我身体,终于又有人偷偷猛踹我一脚,我倒在地上时再次磕到膝盖,再也爬不起来。

    模糊间看到膝盖已经流的不是红色的血水,而是说不上来的恶心的颜色,我那当机的脑袋居然还有很闲地猜了一下,大概是流脓了。

    “快起来!别指望我们抬你过去!”克洛斯不耐烦地打断了我开始变得飘忽的思绪。

    身上忽冷忽热,难受得忍不住哆嗦。我一边尝试着起身,一边盯着旁边一棵落满霜雪的胡杨树,盘算我在此一头撞晕过去的可行性。

    说起来也是很没面子,这种时刻,我竟然开始希望自己可以昏过去。只要失去知觉就好。

    克洛斯突然嚷起来:“你干什么,别碰他!一边呆着去!你再不听我……”

    有人径自挤过来,扑到我身上披了件衣服,然后猛地一把抱住我,用力勒了勒才飞快道:“巴高斯,不要听他们说什么,不要在乎,不要看你周围的人和物。想想你为什么而活,想想所有让你开心的事,想想那些爱你的人们,就不会那么难过了,真的。你不会死的,我知道你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下拽开,一个趔趄摔到地上。

    “奴隶真他妈的费事!你起来!”克洛斯一边骂一边用剑柄戳我后背。

    我为什么而活?

    我几乎睁不开眼,一边想一边摇晃着站起来。

    让我开心的事……

    我努力想着。

    石子打在身上的痛已经变得麻木,周围的声音逐渐变小,我抖着腿,摇摇晃晃朝前走。

    那些爱我的人……

    我胸口颤抖,一边挪动脚步,一边拼命搜索记忆。

    也不知道是挨了多久才走到营地的议会帐篷,我居然一直没有倒下,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只是平时走得熟的不能再熟的路如今变得非常非常漫长,长到快要无法忍受。

    快走到门口时,我停下脚步。

    后面的人上来就是一脚:“停在这里干什么!进去!”

    我不吱声,抖着手去合拢衣服,还在折腾腰带,就听见后面的克洛斯嗤笑:“将死之人,还那么在乎这个,果然是个变态。”

    忽然有人板着脸掀起门帘,钻出来。一双鸽子灰的瞳孔,是迈兰尼。

    克洛斯肃容道:“迈兰尼大人,犯人带来了。”

    迈兰尼点头,看我一眼:“跟我进来。”

    “等等。”我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