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师父盯着铜镜,眼神里闪着怒火,沉默了半晌,压低了声音说道:“她还只是个孩子。”
“我没有想伤害她的意思,小姑娘,你过来,再来看看这镜子。”镜子后面发出了阴冷的声音,和我之前听见的薛大夫的声音,听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
师父没有再瞪我了,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面铜镜,眼神里除了无奈就是怒火。
我踌躇着走到了薛大夫的跟前,他忽然一把拉我坐在了他的大腿上,用双手禁锢着我,把镜子举在了我眼前,恶狠狠地说道:“你仔细看!镜子里面是谁?!”
这一次我在铜镜里面什么也没看到,除了薛大夫猥琐阴冷的笑脸,和我惊吓紧张的脸,什么都没有了,我挣扎着站了起来,狠狠地扇了薛大夫一巴掌,骂道:“没想到你不但人古怪,还这么无耻!”
“我无耻?!我只是想让你看看你到底是谁?!”薛大夫把镜子搁在了一边的桌子上,瞪着我大声说道。
“我是谁我心里清楚!”我害怕地一边说着,一边退到师父身边。
“你们走吧!”薛大夫用苍白的手摸了摸那半边被我扇过一耳光的脸,阴沉着脸说道。
“走!”师父怒视着薛大夫,拉着我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师父,你还没拿药呢!”我跟着师父走出了大门,担忧地看着师父说道。
“我不要他的药了!”师父气冲冲地说道。
“那天亮了我的脸化掉了会是什么样子?”我害怕地问道。
“化掉了我们再找别的大夫治,这个薛世人自恃医术高,我早就忍够了,跟师父回裁缝铺,我们再另想办法!”师父阴沉着脸,说道。
来到了门外爬满了毒蛇和毒蝎子的沟渠,师父毫不犹豫地拉着我从沟渠里面走过,这一次神奇了,那些毒蛇和毒蝎子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了,没像之前那样追着我咬了。
“师父,为什么那些毒蛇和毒蝎子不咬我了?”我问道。
“那些毒蛇毒蝎子嘴刁,从来不咬那些被他们咬过一次的人。”师父低声答道。
“是吗?可是还有好多没有咬到我啊?”我傻乎乎地看着师父的侧脸问道。
“蛇和蛇之间互相传递气味,还有那些蝎子也是,它们嗅到了你的味道,知道你是‘老人’了,就不会再靠近你了。”师父耐心地答道。
我看着天边的一线鱼肚白,突然很害怕,天要亮了,天亮了我的脸就要化掉了!脸化掉了会是什么模样?!
“你手抖什么?”师父拉着我快步走到石崖边,问道。
“我怕……”我看着师父说道。
师父弯腰在地上摆起了石阵,很快石阵摆好了,绳桥的机关像被开启了一样,如期地横跨在了两座山峰之间。
还是来的时候的做法,师父在绳桥上绑好了金丝布缕,一手挂在绳桥上,一手带着我“荡秋千”,我们划过了天堑,回到了对面,这一次我没有尖叫,也没有哭。
“师父,为什么那么毒蛇和毒蝎子咬我,我却没死?”我一边跟着师父走在下山的路上,一边问道。
“那些毒蛇和毒蝎子都是薛世人自己养的,他如果想救你,自然能救你。”师父答道。
我看了看天边有紫色的云彩在蔓延,天要亮了,我感觉自己脸上像盖了一层薄薄的脸皮,仿佛我稍微用手一碰,它就会破掉。
忽然从山涧吹来一阵冷风,我肩上的头发被吹到了脸上,我都不敢伸手去碰,头发从脸上滑落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半边脸也好像被耷拉了下来。
“师父,师父,我的脸是不是裂开了?”我看着师父紧张地问道。
师父转头看了看我的脸,没有回答我,他的眼神总是那么冷漠,从他的眼神里我看不清他的真实感受。
我着急了,走到师父跟前,挡住了师父的路,看着师父的眼睛重复问道:“师父,我的脸是不是裂开了?”
师父看了看我的眼睛,把我推到了一边,继续走他的路,一边走着,一边冷冷地说道:“回去换身衣服,换个打扮,好好跟我学手艺。”
我又快步走到师父跟前,挡住了师父的路,倔强地看着师父问道:“到底成什么模样了?为什么回去要换衣服换打扮?”
师父无奈地站着看着我,冷冷地说道:“我觉得你现在这模样挺好的,挺适合做我的徒弟的,快点回裁缝铺了,若翎一个人待铺子一整晚了,那孩子胆小,又不会说话,我心里着急。”
再一次,我被师父有力的手推到了一边,我走在师父身后,终于控制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眉毛变粗了,鼻子下方还有胡渣……
“薛世人是个混蛋!”我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大声骂道。
我才十六岁啊,就有胡渣了!眉毛还那么粗!难道我的脸变成了男子的脸了!
“你骂小声点,小心山头上的野兽听见了!”师父一边走着,一边低声对我说道。
“薛世人是混蛋!”我更气了,看着山头大声地又骂了句。
突然从山头上滚下了一大块岩石,我吓得拔腿就跑,师父也跑了起来,嘴里低声责骂道:“你这丫头,让你别骂,你还骂这么大声,薛世人很小气的!他养的那些野兽更小气!”
第009章 :抱死婴的黑熊
我跟师父在狭窄的山道上跑着,眼看着背后从山上滚落下的大岩石落进了山下的石崖里。
“师父,那些薛大夫养的野兽是怎么过天堑的啊?难道它们也会摆石阵,还会‘荡秋千’?”我低声问着师父。
“当然不会,只是动物之间有独特的方式传递信息,它们翻个山爬个坡比我们一般人利索多了。”师父低声说道。
我们走过了狭窄的山涧小道,来到了相对平缓的山路上,天已经蒙蒙亮了。
忽然在不远处一个矮矮的山丘上出现了一只大黑熊的身影,它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只是那孩子好像已经死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小脸都是紫黑色的。
“师父……”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看着师父低声喊道。
“是熊瞎子,隔得有点远,它应该看不见我们,我慢慢走下坡去,注意看它的动静,丫头,千万别喊出声来,别跑……”师父警觉地盯着黑熊,低声对我叮嘱道。
“吼!”突然那黑熊双手捧着死婴仰天吼叫了一声,凄惨悲鸣的叫声在寒冬的山峦间回荡着,听起来瘆的慌,我吓得闭上了眼睛,直接停了下来。
“快走,熊瞎子虽然眼睛不好使,但是鼻子灵,它现在只注意它手里的死婴,没顾得上察觉我们,等到嗅到了我们了,我们想跑都难了……”师父低声而紧张地对我说道。
我跟着师父小心翼翼地走在下山的路上,眼睛看路的同时还要时刻注意着大黑熊的动向。
大黑熊低头看着手里的死婴,一动不动地站在山丘上,突然那个死婴手脚同时抽动了一下,眼睛也突然睁开了,整个眼珠都是黑色的!
“啊!”我吓得惊叫了一声,大黑熊听见了我的叫声,头偏了一下,师父见状拉起我就拼命往山下跑。
我跟着师父快速地在山路上奔跑着,听见身后大黑熊的怒吼声,还有咚咚地奔跑声,我回头看了一眼,大黑熊抱着死婴追了上来,直直地躺在大黑熊的死婴眼睛睁开了,侧着脸盯着我和师父,整个瞳孔全是黑色,好像有血滴要从眼角溢出来。
“快跑!”师父知道情况不妙了,拉着我催促我跑快点。
突然背后传来死婴阴森森的嘤嘤声,死婴竟然哭了,那哭声听起来诡异极了,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大黑熊停了下来,双手抱着哭泣着的婴孩,轻摇着粗壮的臂弯,像是在哄着那婴儿。
而那婴孩一边哭着全身一边不停地抽动着,脑袋、手、脚都在同一个节奏上不停地抽搐着,眼睛瞪得大大的,黑色的瞳孔里溢出了血红色的泪滴,血滴划过紫色的小脸……
我背过脸去,跟着师父跑下了山,走在了进城的小路上,天也亮堂了起来,我喘着气看着师父,发现师父跑了这么久,竟然不喘的!
“师父,那个黑熊抱着的婴儿是死的还是活的?”我问着师父。
“死的。”师父快步走着,冷冷地答道。
“可是,我看见它在动,我还听见它哭……”我低声说着,只觉得后背直发凉。
“你看错了,你听错了,你是被薛世人吓坏了。”师父边赶着路,边低声冷冷地说道。
“我明明看见了,明明听见了!”我还是无法相信师父的解释,跟在师父后面自顾自地说道。
“赶紧回裁缝铺,趁天还没完全亮堂起来,街上还没人,赶紧回裁缝铺!”师父冷冷地说道,快步地走着。
很快我们就走上了进城的大路,进了城里,冬天的清晨,街上很安静,忽然从小巷子里面走出来一个提着马桶的老奶奶,我和师父不早不慢恰好跟老奶奶迎面撞上了。
老奶奶吃惊地看着我,手里的马桶掉在了地上,“嘭”地一声,里面翻腾出让人作呕的浓臭……
只是老奶奶的眼神让我顿时意识到我自己的脸是有多可怕,她满脸是褶皱的脸完全僵硬了,萎缩了的嘴唇是半张开的,牙齿好像全掉光了,深陷的眼睛,一只眼睛的瞳孔是黑色的,一只眼睛的瞳孔是灰白色的,两眼直直地看着我的脸。
师父拉着我就走了过去,只是老奶奶的表情一直停格在我的脑海里。
回到铺子门口的时候,发现大门还是紧闭着,师父敲了敲门,没人应门,师父又用力敲了下,喊道:“若翎,爹回来了!”
门松动了下,师父推开了大门走了进去,却发现若翎双手握着一把菜刀坐在裁缝铺的墙角里,眼睛里颤抖着泪珠,里面全是恐惧。师父走了过去拉起了坐在地上的若翎,我也走了过去……
可是若翎却朝着我激动地挥着菜刀,不停地摇头,情绪很激动,眼里闪着泪光和恐慌。
“若翎别怕,她是楚瑅!是楚瑅!“师父夺过若翎手里的菜刀安慰道。
若翎盯着我的眼睛,情绪慢慢平息了下来,在用手语跟我交流着,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来没有学过手语的我,却猜到了若翎的意思。
她在问我,我的脸怎么了……
我再也等不下去了,转身跑上了楼梯,跑进了自己的房间,来到了房间里的梳妆镜前,站在镜子前,弯着腰看见了镜子里面自己的脸。
真的不敢相信,薛世人会给我这样一张面孔,浓密的剑眉,大大的鼻梁,嘴唇上一抹小胡渣,除了眼睛是我自己的,整张脸就是一个男子的脸,更可怕的是我脸上还耷拉着稀稀碎碎的沾着血迹的人皮……
虽然薛世人治好了我的脸,但是我心里对他丝毫没有感激,我恨他,恨他让我在铜镜里面看见了自己恢复如初的脸,给了我美好的期望后又让所有的希望都破灭掉,最终给了我一张沾着死人脸皮的男子的面孔。
我绝望地关上了房门,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面自己的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哭累了,我趴在桌台上睡着了……
睡着了在梦里,我又看见了那只大黑熊抱着死婴,死婴瞪着满眼都是黑色眼珠的大眼睛,不停地抽搐着哭着,眼角低落着血色的眼泪……
可是在梦里我好像不那么惧怕大黑熊,我走过去,站在了黑熊身旁,安静地端详着它臂弯里面的死婴,看着黑熊哄着在不断抽搐着啼哭着的婴孩。
黑熊忽然把臂弯里面的婴孩递给了我,我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抱在手里,发现婴孩的身体好冷好冰,它看着我,忽然不哭了,开着紫黑色的小嘴唇说道:“你应该死在那场火里,那样也许会更好……”
我惊吓得双手一抖,婴孩掉在了地上,像一具被冻脆了的尸体掉在了地上,瞬间就碎掉了,头、手、肚子、腿全部分裂开来,眼睛里流着血,在盯着我看……
大黑熊看见我把婴孩摔在了地上,忽然蹲坐在了地上,用它粗短的大熊掌拼凑着碎掉的死婴,嘴里不断地嚎啕着,像人在哭。
我哭着从噩梦里醒了过来,看见身边立着一个人影,吓得后仰了一下,才看见是若翎,她手里抱着叠好的衣服,看样子都是男子穿的衣服、裤子,还有一顶格子布料的平顶帽。
我换上了若翎拿给我的衣物,戴好了帽子,把头发全部挽了起来塞进了平顶帽里,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竟一时失语了。
若翎从外面端进来了一盆热水,用温热的脸帕在我脸上轻轻地擦拭着,把那些粘在我脸上的死人皮都擦洗干净了。
我自己都不敢伸手去碰那些死人皮,害怕一碰,我的脸就会破掉,没想到那些死人皮是可以洗掉的。
若翎微笑着看着我的脸,伸出大拇指示意很赞,我照了照镜子,看见了自己变得光滑白净的脸,忽然发现这张男子的脸还是很俊的。
只是内心还是很失落,心里对薛世人的芥蒂很深,不明白他为什么故意给我一张男子的脸,恨自己不够强大,不然真想再找上石峰,让他把我的脸还回来。
第010章 :做嫁衣的男子
中午吃完饭,我跟着师父在学习剪做衣服用的纸样,师父说剪好的纸样,是做合身的衣服的前提,这是裁缝最重要的基本功。
忽然,走进来一个壮实的大哥,进门就问:“请问章佳裁缝是哪位?”
“是我,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师父应声道。
“原来是位老爷爷,我还以为是哪个大姐呢?叫章佳!我想给我未过门的媳妇做身嫁衣。”壮实的大哥看着师父说道。
“最好带她本人来量下尺寸,再选布料。”师父说道,没有跟那位大哥解释“章佳”不是名字,而是他的姓氏,也许他从来都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