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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节

      柳侠回来了,柳凌和小蕤就能正常进行自己的事情了。

    小蕤跟着曾广同在美院一个星期,感觉良好,他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不藏什么心事,性格又温润开朗,到美院没几天就适应了,来之前的忐忑很快消失。

    国大和国家美院同在定海的大学区,两个学校之间相距大约三公里,每天早上七点二十,小蕤和猫儿、柳凌一起开车出发,柳凌和猫儿到国大后,小蕤跑着去美院。

    和从前每天奔跑在柳家岭和望宁之间的几十里山路相比,三公里的城市公路简直连饭后散步都算不上,年轻的小蕤喜欢在繁华的都市人群里穿梭的感觉,每天跟柳凌和猫儿挥手告别后,他马上就心情愉快姿态轻盈地融入如潮的人流中。

    美院也分很多个专业,曾广同让小蕤自己选择旁听哪个。

    小蕤第一周选了中国画、书法和艺术设计这三个专业一年级的课旁听,他感觉最喜欢的是国画和书法。

    听课之余,小蕤就跟在曾广同身边随机做点事。

    曾广同在专业领域的思想非常开放,从不把自己当权威,那副大型组雕目前已经进入定稿阶段,小组成员依然可以就设计的各个方面提出自己的看法,不管他们的建议最终是否会被采纳,曾广同都对他们的创意给予了足够的尊重,组员们因此工作起来也就更卖力更开心,处在这样一个敬业、开放又和谐的环境中,小蕤每天的心情都非常好。

    柳凌现在每天都有课,正常情况下,研究生的日子可以过得比较轻松,至少可以不紧张,但柳凌的导师是王正维,所以他现在的一切都不能按常理走。

    王正维是个不拘一格的导师,真正的因材施教,他十分欣赏柳凌,但因为柳凌大学时候的专业和法律专业南辕北辙,工作后接触的东西也和法律专业没什么关系,所以他的基础算得上浅薄,王正维因此在课业上对柳凌不但没有什么特殊照顾,还对他提出了相当苛刻的要求。

    柳凌暑假前在事务所帮忙的时候,王正维就给了柳凌几个论文题目,他对柳凌的要求是:专业课必须高分通过;而论文,每一个字都必须是柳凌自己的思想。

    因为王正维的这个要求,柳凌的研究生生活注定要比同样身份的其他人辛苦得多,猫儿开学前,他每天都去王正维的事务所帮忙,不过王正维知道猫儿的情况,到晌就会让他回家做饭。

    柳凌在去事务所帮忙和上课之余,还要阅读大量王正维推荐给他的书,其中很多是英文原版的经典案例分析,柳凌要对着《英汉词典》和王正维为他提供的多本与法学专用术语有关的参考书籍一点一点抠着看,才能勉勉强强读得懂。

    猫儿看到柳凌自制的、可以装进口袋随时看的小本子上满满当当的中英文专业词汇对照表,十分佩服地说,如果柳凌将来做不了律师,当翻译养活自己应该也没问题。

    柳凌笑着说:“嗯,我确实有这个打算。”

    猫儿不知道,柳凌这句话并不在随口答曰,而是他曾经认真考虑过的一条出路。

    猫儿的检查结果要三天后才能出来,柳侠对三天这个期限的恐惧快赶上当初拿着中原省医学院的化验单找林培之教授时的心情了。

    猫儿和柳侠一样,不过俩人都不想让对方感觉到自己的不安,所以都表现得十分没心没肺,一副因为重逢而快乐的忘记了所有的模样。

    第一天,柳侠连大门都没有出一步,就呆在家里给猫儿煎药、做饭,陪着他说话、睡觉。

    猫儿高兴的有点狠,一天都处于傻乐呵状态,以至于方峥代表303寝室几位成员打电话来慰问他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打错了,猫儿的声音听起来太高兴,和方峥他们想象中虚弱萎靡的样子相差太多。

    猫儿没有办走读,但他每天晚上必须要回家住,而且他不能参加军训,这些特殊情况,让他不得不对辅导员和同寝室的人有个解释。

    猫儿他们班的辅导员是去年毕业留校的,叫吴凡,柳凌拿着医院的诊断证明找他谈了一下猫儿的情况,这位年轻的教师让证明上“白血病”三个字给吓坏了,再三保证以后一定会尽最大努力为猫儿提供方便,并对柳凌提出的保密要求表示理解和支持。

    而寝室的人,是猫儿自己解释的。

    猫儿当然不会说自己是白血病,他说的是血虚,因为血虚这个有点虚无缥缈感觉的名词听上去不沉重,但却很能唬人,尤其是外行。

    事实也证明了猫儿这个办法很有效,303寝室几位小伙子听了这个词后,几乎同时想到了弱不胜衣的林妹妹,对猫儿每天都需要回家吃汤药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和理解。

    猫儿坚信自己总有一天能恢复成石头蛋子体质,所以他一点都不在乎那几个人用对待林妹妹的态度对待他。

    猫儿傻笑着跟方峥说,他正在吃小叔给他炖的红枣银耳黑芝麻汤,味道特别好;然后他又跟人道歉——他一回来休息,同寝室的兄弟们军训回来后就没有现成的热水和第一名打饭的福利了。

    柳侠坐在旁边,看猫儿高高兴兴地在电话里和同学聊天耍贫,对猫儿中午不能回家在凉爽的大卧室午休的怨念略微下了那么一点点。

    第二天,吃过早饭,柳侠和柳凌、小蕤一起出门,他要去仁义路菜市场看看有没有金瓜。

    沈克己听说猫儿的病后,给柳侠介绍了一个有补血益气功能同时还很好吃的食物,金瓜糯米盅,就是把金瓜的瓤挖干净后,在里面放上红枣蜜枣和糯米,然后上笼蒸。

    柳凌为猫儿准备的食物种类非常丰富,但其中没有金瓜,现在还没到金瓜收获的季节,但柳侠想去找一找。

    柳凌和小蕤开捷达在前边,柳侠开奥迪在后边。

    路过隔壁王德邻家的时候,柳侠无意中转了一下脸,看到了大门里的一个身影,他给吓了一跳,差点来个急刹车倒回去求证。

    等镇静下来,柳侠暗自庆幸他和柳凌不在一辆车上,要不自己非得露出马脚不可。

    柳侠一路上都有点心神不宁,到菜市场后,他往家给猫儿打了个电话,把自己看到的情况跟猫儿说了,问猫儿最近有没有见过陈震北,或者有没有听王德邻提起过陈震北。

    猫儿很干脆地说:“从来没有,小叔你肯定认错人了,震北叔家那么牛,他平时去的都是京都最繁华的地方,怎么会来老杨树这种乡下地方呢。”

    挂了电话,柳侠心里还是很疑惑,他觉得自己看到的人肯定是陈震北。

    无论从哪方面说,陈震北都不是个能泯然于众生之中的人,所以虽然已经四年多没见过面,虽然只是一个侧影,柳侠还是不觉得自己会认错人。

    老杨树胡同柳家。

    陈震北坐在猫儿的床边,看着他认真地和柳侠撒慌,哭笑不得。

    他已经非常小心了,在柳凌启动车子的时候马上就退回了大门内,怎么却被柳侠给看到了呢?

    他问猫儿:“如果你小叔回来后,坚持他看到的就是我,你打算怎么办?”

    猫儿胸有成竹:“这有什么怎么办的?死不承认呗,反正你明晚上就走了,只要明天一天我小叔看不到你,他慢慢就会把这事给忘了。”

    陈震北说:“我……不想走……”

    猫儿的脸皱巴成了苦瓜,翻身下床

    陈震北一惊,站了起来:“猫儿你干嘛?”

    “带你去看五叔的房间啊,”猫儿套着拖鞋说,“你别说你没这个意思,过来就是为了看望我哦,我不会信的。”

    陈震北紧走几步过去要扶猫儿:“可我今儿真的是因为不放心你。”

    猫儿躲开他自己往外走,“就一个小针眼儿,早好了。”

    家里有人,所以柳凌的房间没锁。

    陈震北站在床边,看着拔步床里那个温暖的空间发呆。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上次他来的时候是冬天,床上除了一看就棉墩墩很暖和的被褥,还有很多属于小萱的东西,防止小家伙尿床的小花褥子,有小狗图案的花枕头,几件叠的整整齐齐的小孩儿秋衣秋裤,玩具冲、锋枪,属于柳凌的,就只有枕边一摞书。

    现在,床上的东西和冬天截然不同,非常简单,深蓝色的床单和毛巾被,高粱篾的席子,枕边还是一摞书……但属于柳凌的味道萦绕在他鼻尖,和以前一模一样。

    陈震北拿起写字台上最厚的一本书翻看。

    猫儿走过来,指了指桌子上一摞七八本规格各不相同的书说:“王教授给五叔的参考资料,都是英语或中英文对照,五叔天天晚上对着《英汉词典》和这些书翻到半夜,他是怕万一你老爹不让他在警官大学教书,也让他当不成律师,打算自己偷偷干点翻译的活儿养活你。”

    陈震北慢慢翻着书,不说话。

    猫儿忽然就后悔了,他确实心疼柳凌一个人太孤单,但他也知道陈震北已经尽力了,陈震北和柳凌承受的东西不同,但结果却是一样的,一样的煎熬,一样的难过。

    猫儿试图挽回:“嘿嘿,震北叔,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五叔只是想考个好成绩让王教授看。”

    陈震北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猫儿轻轻叹了口气:“震北叔,我小叔快回来了,我先出去,你也快点哦。”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陈震北把书放回去,慢慢转过身,环顾整个房间。

    床尾处放着一个有漂亮的镂空雕花的中式衣架,上面挂着柳凌的两件上衣,一件是夏季短袖警服,一件是白色短袖圆领t恤。

    陈震北走过去,抚摸了下短袖警服,然后拉着白色t恤,轻轻贴在了额头上。

    片刻后,他把衣服放回原位,转身离开。

    猫儿送陈震北到月亮门那里,再一次跟他商量:“真的不能改吗?你认识的人都那么厉害,改个化验单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

    陈震北停住:“猫儿,掩耳盗铃不是办法,你骗完你小叔之后怎么办?如果有问题,你还需要服药治疗,到那时候你还瞒得住他吗?”

    猫儿鼓起脸:“那至少现在小叔心里踏实,他回栖浪工地后,我在京都该怎么吃药怎么吃药,一点都不影响结果。”

    陈震北说:“这几天不去上学,躺着好好把我的建议想一下,如果想明白了,给我打电话,我好早点做安排。”

    猫儿垂下眼帘:“我不想离我小叔那么远。”

    陈震北叹了口气,揉揉猫儿的头:“如果你身体有问题,哪怕你小叔愿意和你一起一辈子,你忍心让他一辈子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吗?还是说,你压根的打算就是用你的病拴住你小叔一辈子?”

    猫儿猛地抬起头:“我要让我小叔一辈子都高高兴兴,一天、一会儿、一分一秒都不让他担心发愁。”

    “那就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陈震北拉过猫儿轻轻拥抱了一下,“好了猫儿,叔叔刚才说话重了,你别介意。”

    猫儿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再想想。”

    “不要太久,办手续需要时间。”陈震北说完,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猫儿,如果能,你再帮叔叔制造一些机会吧。”

    猫儿萎靡的情绪一下就跑光了,他拿眼睛乜斜着陈震北:“我就知道,当初就不该答应你,人都贪心,有了第一次就想第二次。”

    陈震北无奈地笑了:“就算我明天就有机会看到你五叔,以现在的频率,我们到老才能再见几次?”

    猫儿差点跳起来:“到老?你这是压根儿就没信心攻克你爸爸不是?”

    陈震北说:“我是告诉你,距离我上次见到你五叔已经太长时间了。”

    猫儿气鼓鼓地说:“大爷爷如果知道我现在干的事,肯定会打断我的腿,所以,如果你两年内离不了婚,以后我永远都不会再帮你了。”

    陈震北说:“不会那么久,不会。”

    送走陈震北,猫儿刚躺回床上大概五分钟,柳侠就回来了。

    他找到了一个卖金瓜的,把人家全部十几个金瓜给包了圆。

    猫儿拿着一个金瓜,觉得特别好玩:“啧啧,居然能长成这样,跟套着模子做出来的似的。”

    他以前见过的南瓜都是长的,今天第一次见到这种圆盘状的,而且金黄色还那么纯粹,觉得不可思议。

    柳侠等不到中午,现在就捋袖子准备先做一个给猫儿尝尝,他洗好了金瓜,忽然又想起了陈震北的事,不过他还没把自己的判断说完,猫儿就打断他说:“小叔,那真的不是震北叔,你将打了电话,我觉得老好奇,就去王叔叔家看了看。”

    柳侠一下就炸了:“你居然跑出去了?”

    猫儿让柳侠的重点给弄得一愣,他马上转身,掀开汗衫,扒下裤子,把整个后背都露出来:“小叔你看看,啥事都没,就是扎一针抽了点骨髓,您都非给我当成重病号,叫我挺哩腰疼。”

    柳侠脸色都变了:“你腰疼乖?”

    猫儿简直要哭了:“小叔——,我是挺哩时间太长了才腰疼啊,将我起来出去转了一圈儿,马上就好了,小叔,我啥事都没,你别这么紧张中不中?”

    柳侠扒着猫儿的衣服,仔细把纱布附近看了看,不红,也没有被汗沾湿,他松了口气。

    猫儿说:“你不想知我去王叔叔家看哩结果?”

    柳侠想了一下才说:“想。”

    猫儿说:“是王叔叔哩朋友,听说他快装修好了,一起跑过来看,好几个人咧,其中有俩当兵哩,那个个儿高哩从后头看身材跟震北叔确实有点像,不过搁前头一看,一点都不一样,比震北叔小,一脸糟疙瘩,看着可吓人。”

    柳侠听见猫儿亲自过去证实了不是陈震北,心里有点遗憾。

    他对柳凌三年前在那种状况下回家的疑虑从来就没真正忘记过,加上那次事件导致了柳凌终身不婚的决定,柳侠一直希望找机会弄明白柳凌那时究竟出了什么事,好有针对性地入手,帮柳凌解开那个结,从而改变柳凌不婚的决定。

    而从柳侠这方面,陈震北几乎是他能了解真相的唯一途径,所以虽然柳凌说过不要再提起陈震北,可如果陈震北真的出现,柳侠还是不打算放过机会。

    现在,被证实可能知道真相的机会只是因为自己眼拙看错了人,由不得柳侠不失落。

    不过,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把金瓜放进蒸笼后,柳侠就和猫儿一起,坐在餐桌上眼巴巴地等着了。

    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