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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节

      柳侠说: “孩儿,你是不是跟小叔一样,老可怜她?”

    猫儿点点头:“要不是有你,还有俺大爷爷、奶奶,还有俺大伯、娘,还有咱家哩人都这么好,我肯定得跟着他,跟着那个赖孙娘儿们,说不定,我也会叫打成这样……”

    “不可能,她找死。”柳侠打断猫儿,愤怒得好像猫儿已经被打了一样:“啥时候也轮不到她来打你,她敢碰你一指头,看我不宰了她。”

    对面两个淘气包瞪大了眼睛:“谁?谁打俺哥哥了?”

    柳侠撩起河水洗了一把脸:“没人打,小叔说笑话咧,有小叔搁这儿,谁也不敢打您哥哥。”

    俩淘气包同时亮了亮自己的小爪子,对猫儿说:“哥哥,谁敢打你,俺俩就去挖他,给他哩脸挖流血。”

    柳侠说:“好吧,您俩可记好自己说过哩话啊,等您哥哥老了,谁要是敢打您哥哥,您俩去替您哥哥打回来,打不过,挖回来也算数。”

    柳侠和猫儿在家又开开心心地呆了三天,第三天的晚上十点多,猫儿和几个小的玩够了,柳萱和娜娜也都睡了,柳侠和猫儿也回到自己的窑洞,柳侠对着猫儿开始发愁。

    他回来的时候岳德胜说了他可以休息十天左右,最多不能超过十二天,他现在离开单位八天了,单位的事他倒不是太担心,他们这个行业,说走就走的紧急任务很少,一般的任务,真晚个一两天,到作业区效率高些就赶出来了。

    让柳侠闹心的是王占杰那里,王占杰那天跟他没把话说死,只说自己再考虑考虑,考虑好了给他发传呼。

    荣泽高中新校区的建设不是全部由政府出资,荣泽高中自己也要筹集一部分钱,他们先垫钱开工,政府的财政拨款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到账。

    王占杰如果想要为以后可能发生的任何工程质量意外卸责,就需要正规的测绘报告,要水文队加盖了公章的,那样的话,柳侠只能为他争取到最多百分之十的优惠价格,付款方式没商量。

    如果他放心柳侠的技术并能想办法通过工程验收这一关,柳侠愿意无偿为荣泽高中做测绘,荣泽高中只需要支付除柳侠以外另外几个测绘人员的工钱即可,那点钱和工程款比,真的不值一提。

    王占杰很急,荣泽高中这个报告已经打了两年,今年终于批下来了,他想尽快动工,柳侠怕王占杰已经想好了,但却找不到自己。

    猫儿看柳侠纠结得实在难受,就替他拍板做决定:“咱明儿一大早就走吧小叔,咱一回去就去荣泽高中找王爷爷,他要是没事,咱搭下午哩车再回来,这样正好咱还能看看俺大爷爷跟大伯他们咧!”

    猫儿话音刚落,柳侠还没答话,就听到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声音:“奶奶,小叔,孩儿,俺回来喽——”

    猫儿“嗖”地一声窜了下去:“俺小葳哥,小叔,俺大爷爷他们回来了。”

    柳侠跳下炕和猫儿一起跑了出来。

    比柳侠和猫儿还快跑出来的是柳莘,小家伙大叫着“哥,伯、妈”,光溜溜地连鞋子都没穿,就冲出院子往东边路上跑了,柳蕤挂了条裤头在后面追。

    刚刚进屋还没睡着的人都又出来了,包括柳雲和柳雷,俩小家伙乐坏了,在坡下看到柳魁和秀梅就扑了上去,猴子似的挂在他们俩身上不下来。

    几个人下午收了摊子就忙着往回赶,还没吃饭,晓慧和玉芳去做饭,其他人都坐在院子里说话,秀梅也难得地没去插手做饭,坐在席子上听柳雷给她诉说柳岸哥哥的罪行。

    柳侠坐在柳长青身边,猫儿拿了把蒲扇站在柳长青身后给他扇,柳蕤和柳莘也拿了扇子给柳魁、秀梅和柳葳扇。

    一家人都着急的想知道布放哪儿了,这几天生意怎么样?柳侠最想知道的却是柳茂和刘冬菊的情况。

    柳魁他们几个互相补充着,这几天的事情很快就清楚了。

    布现在放在柳茂那里。

    罗各庄煤矿也盖了栋集资楼,‘五一’时交工了,原煤转运站有四家买了,他们站长是其中之一,站长半个多月前搬家的时候,把他原来住的两大间房让给了柳茂一间。

    刘冬菊可恶,柳茂的人缘却一直都很好,而且自从他调到站里,历任站长的各种计划、总结之类的文字性材料都由柳茂捉刀代笔,他还经常替矿里其他领导和办公室写东西,其他人不会因为刘冬菊就完全否定柳茂的为人。

    转运站前天有几个女的结伴去望宁买菜,看到了柳家卖布的摊子,一人买了好几块。

    柳魁以前经常去看柳茂,他和柳钰在五道口打石头的时候,还每天在柳茂那里吃饭,所以这几个人都认识柳魁,回去后就跟柳茂说了,柳茂正好下夜班,随即就骑着车子来了望宁。

    当时柳长青他们正和何家梁一起准备把一些布装到架子车上,拉到付家庄去,付家庄的大队书记帮他们找了户房子宽绰、人又厚道实诚的人家,他们决定把布放在人家那里。

    柳茂知道后,横竖不让,他说他现在自己住的那一大间房,完全能把那些布放进去,以后由他守着那些布,柳魁和秀梅每天都可以回家。

    而且,虽然看着罗各庄比付家庄要远好几里路,柳魁和秀梅以后除了去附近村庄赶会卖布,平常都在商业街支摊子,好像每天都要多跑那好几里,可从望宁到付家庄是一路的慢坡,拉着重车走,不管是上坡还是下坡都非常吃力,望宁到罗各庄可是平展展的柏油路,除了脏点,比付家庄要好走多了。

    最后,柳长青决定,就放在柳茂那里,他让秀梅给自己选了两块瑕疵很少、颜色也很漂亮的布,付家庄的大队书记和那户准备寄放东西的人家一家一块,表示感谢。

    这件事大家都没表示惊讶,柳侠都能明白柳长青的心思:柳茂准备离婚了,趁这个机会,让柳茂和家里的联系更紧密起来,慢慢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柳长青和柳魁他们这几天就赶了槐树顶一个古会,布卖的非常好,虽然比不上望宁会那天,但也不差很多。

    但他们还是决定,以后,除了望宁附近几个村子的会,远的地方不去,平常没有会的日子,就还在商业街摆摊,他们这几天在商业街的生意一直都不错,每天的流水账大概是会那天的六分之一,这个数目已经非常好了,如果长年保持稳定的水平,十分之一柳魁和秀梅就觉得很满足。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除了柳魁和秀梅怕家里老人孩子那么多,万一出点啥意外家里没个跑腿的人,所以想每天都回家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货源。

    关于以后的布,柳侠没和于宝忠没签什么合同书,因为,柳侠和柳川都看得很清楚,货物的数量和质量都不是于宝忠能决定的,在这些都不确定的情况下,签合同完全没有意义,他们本身走的就不是正规的进货渠道,签了合同也不受法律保护。

    虽然知道是最不靠谱的做法,但这个生意的最终走向,柳侠只能寄希望于于宝忠有诚实守信这一美好品质。

    这是柳侠最不喜欢的一种合作方式,但就这件事而言,他没有其他选择。

    柳侠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柳长青,所以柳长青决定,哪怕平时少赚点,也尽可能不要断货,平稳可靠的生意才能赢得稳定的客源,如果每天的生意都跟望宁会那天一样,要不了多少天布就卖完了,中间得断货很长时间,这样反倒不好。

    柳侠不知道柳长青心里还有更深层的想法:即便这不是一桩长期的买卖,也要把信誉确立下来,望宁不大,以后哪怕不卖布了,就是柳魁和秀梅在望宁做点其他生意,良好的信誉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柳长青非常肯定,有了这次卖布赚钱的利润和经验,柳魁一定会想办法做其他生意挣钱的。

    柳侠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心里非常着急,他太想知道柳茂离婚的事情了,他本能地觉得刘冬菊额头上的伤不简单。

    柳茂不可能把刘冬菊打成那样,那也不太像是被别人打出来的伤,那,那些伤是怎么来的呢?

    把鸡蛋甜汤和炒豆角,茄子,拌黄瓜端上桌,柳侠忍不住问了出来:“二哥现在咋样了?我是说,他提离婚哩事了没?”

    秀梅看了看柳长青,看到他很平静地拿起馍准备吃饭,才说:“他已经跟刘冬菊说了,俺去往您二哥那儿送布哩时候,没看见刘冬菊。

    您二哥说,她是望宁会那天跟刘冬菊说哩,那天他下夜班,直接又替别人值了个早班,第二天能再休息一天,下午刘冬菊带着登科一回去,他就跟刘冬菊说了,说完他就自己去睡了,起来后,一直就没再见过刘冬菊。”

    柳侠说:“俺二哥提出离婚,以刘冬菊那性格,居然没闹翻天?这简直不合逻辑呀!”

    秀梅说:“俺也都觉得可奇怪,我想着可能她一看您二哥不像是吓唬她哩,慌了,就又回娘家,找她那个不是东西哩娘给她出主意去了,她每回回娘家住一段时间,回来就会跟您二哥大闹一场,这回要是回来了,还不知道咋闹咧?”

    柳魁冷笑一声说:“未必。

    刘冬菊这种好吃懒做又满肚子虚荣哩泼妇,平常你让着她,她就不知天高地厚撒泼耍刁,再没她厉害的了;这回她看出来小茂是当真要跟她离婚,她就半点胆子没了。

    结婚这么些年了,她啥都不干,一分钱也不挣,离了婚她指望啥生活

    她连手套都没给小茂洗过一双,更不用说替他干别哩了;娜娜为啥剪个小子孩儿哩头?因为刘冬菊有了登科后根本就不管妞了,您二哥给妞梳头她还嫌梳哩不好,丢了她哩人,她就给妞剪成这样了。

    她除了搁登科跟前还多少像个当娘哩样子,压根儿就不算个人,这种人,在家当闺女哩时候,家里人从小到大习惯了,可能会惯着她,一旦出嫁几年,离了婚再回到娘家,恐怕她娘自己都忍不了她了。

    我倒要看看,她娘这回还能给她出个啥锦囊妙计,让小茂不跟她离婚。”

    柳长青到底年纪大了,忙了一天,又走了几十里山路,吃过饭就去睡了,对于柳茂的事,他从头到尾都没说一个字。

    柳侠和猫儿又和柳魁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想着他们累了,虽然他还有很多话想和大哥说,但还是催着柳魁去睡。

    柳魁站起来说:“虽然你不叫您大嫂俺俩跟你算账,可大哥觉得还是跟你说说心里踏实些,走,咱去您那屋儿里说。”

    柳侠本能地感觉大哥并不是要跟自己说卖布的事,而是柳茂离婚的事,所以他马上站起来,和柳魁、猫儿一起回了自己住的窑洞。

    果然,柳魁一坐下就对他说:“今儿俺回来之前把布拉到您二哥那儿,您二哥帮俺把布都卸下去放好后,就在那屋里,跪到咱伯跟前说,叫咱伯别生他哩气,他跟刘冬菊离婚后,不会再结婚了,他愿意自己过一辈子,如果家里还有叫他再结婚哩想法,那他就不离了。

    咱伯对他说,‘逼着你再婚这事儿,是我错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逼你了,以后你只要过哩顺心过哩好,咋都中孩儿’,您二哥当时抱着咱伯哩腿就哭了。”

    柳侠眼圈一下就红了,为柳茂,更为柳长青,他想起那天孙嫦娥跟他说的那些话,他第一次对父亲有了心疼的感情,为了他付出那么多,最后的结果却和他的初衷截然相反。

    而且,这样让人难过的结果还不是物质或金钱上的损失,而是柳长青最在意的孩子们的幸福,这是对柳长青最大的打击吧?

    猫儿抱着柳侠的胳膊,轻轻喊了声:“小叔!”

    柳侠拍拍他:“我没事孩儿。”他没让猫儿回避他和柳魁的谈话,他不想让猫儿因为不了解内情而不安,他知道猫儿在意的是什么。

    柳魁也难受的不行,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我不该这样说,但当初在您二哥再婚这事儿上,咱伯确实有点……太……武断了吧,他不忍心让您二哥那么孤零零哩过日子,看着咱叔原来热热闹闹热热乎乎哩一个家转眼就冷清得没个人气了,他也可怜咱叔……

    唉,不说了,我想着,我要是放在咱伯那一步,可能也会那么做吧,总不能看着自家哩孩儿二十来岁就过哩跟个孤老头儿一样吧?

    我也不埋怨您二哥,他跟您二嫂好,俺都看着咧,他最后为啥答应结婚,时间长了,我慢慢也能想通了些。

    孩儿,你还小,人这一辈子,都不容易,尤其是你再想当个好人,就更难了。”

    柳魁走了,柳侠躺在炕上,看着屋顶发了半天呆,直到猫儿趴在他胸前问他:“小叔,他要是离婚了,不会,不会……”

    柳侠一下不愣怔了,带着猫儿蹿了起来,靠在被子上半躺着,非常干脆地说:“不会,他不可能。”

    猫儿还是不放心:“为啥?你咋这么肯定?”

    柳侠非常清楚地说:“他是俺二哥,从小抱着我背着我长哩,我跟再怄十年气,我也知道他是啥样哩人。

    他不会把你要过去,因为,他知道,你跟着我,过哩特、别、好!”

    猫儿直直地盯着柳侠。

    柳侠又重复了一遍:“他知道,你跟着我过哩特别好,所以,他不会把你要回去。

    别说他可能还有娜娜跟登科,就是没有他俩,他也不会。

    他、就、是这样哩人!,知道了吗,孩儿?”

    猫儿对柳侠的信任是渗透在灵魂里的,柳侠以这样正式的姿态对他说的话,他一点都不会再有疑惑。

    所以他彻底放了心,对柳侠点点头:“知道了!”

    柳侠往下一秃噜,拉过被子把两个人的中间部分搭上:“知道了就好好和小叔一起过,以后啥时候都不准胡思乱想,要是有人对你说你不该跟着小叔,你就对他说:滚!

    听见没?”

    八爪鱼把柳侠缠得更紧一些:“听见了!”

    柳侠第二天没走,虽然荣泽高中的事情他很重视,但他更重视的还有父亲的感受。

    柳长青的早饭是在堂屋炕上吃的,他这几天确实累的有点狠了,不太想动。

    柳侠和猫儿要求跟他一起吃,柳长青笑着把猫儿拉到他身边坐下,柳侠自觉坐在他另一边。

    柳魁把秀梅最后才炒的花生米分了一小碟端过来,坐在了父亲对面。

    柳侠夹起一个煎饼送到柳长青面前:“伯,俺大哥您俩给我报个帐呗,我虽然对您赚了多少不关心,但我得知道个大概,万一哪一天于宝忠那边提价了,要还是不要,我心里得有个谱儿。”

    柳长青接过煎饼,没吃,带着笑看着柳侠,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孩儿,我没事,您别搁这儿变着法儿哩叫我高兴,我活了六十年了,啥事没经过?

    您二哥那事儿,当初是我错了,这几年他哩日子过成那样,我心里难受哩不行,可当初是我逼他结婚哩,现在我不能再逼他一回离婚,我这几年都一直在等着他自己做决定咧,现在,他有决定了,我其实比谁都高兴。

    我年纪大了,搁这个家,还有咱大队,我当家作主这么些年,可能是当家当惯了,有时候就听不得别人哩话,自己还不觉得,总觉得自己是一心好意。

    您二哥这事就是这样,第一次叫您二哥去跟人见面哩时候,您二哥对我跟您二叔说,他就是死也不会再娶别哩女人;

    他话说到这一步,我都没体谅他对您二嫂哩心,总觉得要是有个可心哩人陪着,他慢慢就不会这样钻牛角尖了。

    其实现在想想,是我钻了牛角尖。

    人过哩是不是好,只有自己知道。

    我一心觉得您二哥老年轻,以后恁长哩几十年,孤伶伶哩一个人,老可怜,可我就没想到,他就是回到家守着和您二嫂住过哩空屋子也是觉得顺心哩,让他再娶别哩女人,他觉得是自己作践了您二嫂,辜负了您二嫂对他哩好……

    不说了!

    柳魁,小侠,您都长大了,读哩书比我多,见过哩世面比我广,以后要是我再犯糊涂,您提醒我一句,一回不中就多说几回,人老了,有时候会固执,不听劝,万一我说话不中听,您是孩儿们咧,别跟我一样,您伯可能就是脾气差了些,还不至于老了老了,硬把自己作成个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