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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

      柳侠和猫儿都不明白他这句普普通通的话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多人的主意,俩人继续往前走,听到一个女人刻意压低的声音说:“这就是江城测绘大学分配来的那个大学生?看着挺洋气的,怎么说话这个味儿啊!”

    柳侠恍然大悟。

    水文队虽然驻地在荣泽,但全部是外地人,这里面的人全部都说普通话,这确实是出于交流本身的需要,但也不排除有点省级单位在这个小地方刻意显示自己地位与众不同的优越感。

    柳侠和猫儿的一口纯正老土话,在这里真的显得非常特殊刺耳。

    猫儿也敏感地意识到了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他窘迫的小脸儿都红了,不安地看着柳侠,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和他说话。

    柳侠吹了一声婉转上扬的口哨,一本正经,用播音员一样的腔调说:“请讲普通话!”

    然后他自己先笑了起来,依然用土话对猫儿说:“孩儿,就是说话而已,你上课念课文,读大爷爷让你临哩帖子,不都是用普通话嘛,没啥难哩,这里边哩人都说普通话,你跟着这样哩环境,最多三四个月就会习惯自己也说,没事,您那个张福生大伯,到毕业也没学会说普通话,不照样发毕业证,人家还直接找了个漂亮媳妇儿哩!”

    猫儿看看院子里的人,小声说:“我要是说哩洋腔怪调哩,人家会不会笑话你,说你领个老渣皮住到这儿。”

    柳侠说:“谁在老家说哩都是方言,有啥老渣皮哩?不过,如果外出,或者像现在这种大家哩老家都是不同地方哩人住在一起,还是说普通话好,要不大家都不明白其他人哩意思,会发生误会,工作上也可不方便。

    孩儿,没事,说普通话就跟你刚开始学写字一样,拿着毛笔总觉得不顺手,写出来哩字也总和自己想哩不一样,写哩多了,毛笔就跟自己哩手一样,随便一画就是自己想要哩样子,说普通话也是这样,说哩多了自己就顺了,一会儿回咱屋儿里小叔就开始跟你说,你要不了多少天就说顺溜了。”

    猫儿用力点点头:“嗯,我好好学,不给小叔丢人。”

    俩人已经走到自行车跟前,柳侠拍拍自行车车座:“坐后头孩儿,小叔带着你溜一圈;

    孩儿,会说普通话当然好,就是不会说,也没啥丢人哩,你一辈子学不会,小叔也不会觉得你就给我丢人了。”

    柳侠长腿一撩跨坐在车子上,猫儿两手一摁跨坐在后座上:“我能学会,不信你等着看,我不几天就学会了。”

    柳侠脚一蹬,自行车窜了出去,柳侠哈哈大笑:“中孩儿,你只要待见说就中;走,吃烩面去,吃完烩面去商场,买花枕头去喽——”

    猫儿闻言一愣,跟着就想往下跳:“我不待见枕枕头啊,我不想要枕头啊小叔!”

    第89章

    柳侠天天带着猫儿在外面吃饭:早上丸子汤、油条,或者胡辣汤、水煎包;中午羊肉烩面;晚上凉皮、凉粉儿或烤羊肉串就饮料。

    柳川第二天晚上来的时候对柳侠说:“咱们这儿气候干燥,您俩这样一天三顿吃咸哩不行,容易上火,早晚还是吃稀饭比较好。”

    可柳侠看猫儿每次都吃的跟个小猪似的带劲,就没把柳川的话放到心上,带着猫儿继续在街上的小饭店里转战。

    四天后,早上起来,柳侠觉得嗓子有点干疼,上午上班的时候他就刻意多喝了几杯白开水,感觉好了很多,于是他中午继续领着猫儿吃羊肉烩面,照样放一大勺子辣椒,晚上还又拉着柳川一起去吃烤羊肉串。

    猫儿个小家伙今天依然是自己吃掉十五串,还吃了很多五香毛豆和花生,饮料喝了三瓶,柳侠看的是舒心又痛快,感觉比自己吃还解馋。

    吃完夜市,俩人和柳川告别往家走。

    最近两年搬到新区的单位很多,但各单位家属院大部分都还在老城,所以一到晚上,这边路上人很少。

    水文队的位置又基本算是新区的最东边,人更少,此时此刻,整齐的路灯照着宽敞的马路向远处无限延伸,在周围夜色的映衬下,甚至让人有身处旷野的感觉。

    猫儿在马路两边来回呈‘s’型奔跑,双臂展开,这样那样变换着姿势,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开大飞机,在马路牙子上不停地蹦上跳下。

    柳侠正好担心他晚上吃多了肉可能会积滞,不但不阻止他,还配合着他在马路上滑着一串串的太空步,不时再擦几下玻璃、抽几下筋。

    猫儿围着他大呼小叫地转着圈跑,本来二十多分钟就能走回去的路,俩人生生折腾了快一个小时。

    回到家,俩人一起冲个凉水澡,然后四仰八叉歪在地上看书。

    看了不到一个小时,猫儿的眼睛就睁不开了,可柳侠刚把书放在一边,猫儿马上跳了起来,拽过柳侠背后的花枕头塞进柜子里。

    特大号双人床的尺寸柳侠从家里回来的时候已经报给了柳长春,请他给编个大席子,估计编好至少得一个星期,所以现在的大床只有光光的床板。

    猫儿每天都要把床板擦一遍,可他却觉得那不是直接放枕头和毛巾被的地方。

    虽然坚决不肯枕新枕头,但猫儿却非常爱惜它,每次柳侠靠着两个枕头半躺着在地上,他靠在柳侠身边看完书准备睡觉时,他就把枕头放进柜子里,然后理直气壮地枕着柳侠的胳膊睡。

    半夜,柳侠是被嗓子给疼醒的,他疼得不敢咽唾沫,吸口气都疼的要命。

    猫儿八爪鱼似的趴在他身上睡的很香,柳侠小心地把的胳膊、腿挪开,刚准备坐起来去找点水喝,猫儿也坐了起来:“小叔,你起来干啥哩?”

    “我……有点……咳咳,小叔……嗯……咳咳……”柳侠发现自己居然快要发不出声音了,而且每说一个字,喉咙都烧灼似的疼。

    猫儿本来有点呓怔,这会儿一下清醒了:“小叔你咋着了?你喉咙咋了?”

    柳侠张开嘴指了指里面:“可能……咳咳……叫您三叔说对了,上火了,有点疼,我想起来喝点水。”

    猫儿一咕噜爬起来拉开了电灯,三斗桌上有一套全新的茶具,晾水的那个鼓肚子大水壶总是装满了白开水,猫儿麻利地倒了一茶杯端给柳侠:“小叔,你赶紧喝。”

    柳侠没到天亮就把晾水壶和暖瓶里的开水给喝完了,感觉嗓子好像没那么疼了,他问猫儿:“你喉咙疼不疼孩儿?”

    猫儿认真地做了两个吞咽的动作试了试:“不疼。”

    柳侠放了心:“那你也喝点水,咱再睡会儿,咱听您三叔哩话,明儿开始咱去俺单位食堂吃饭,过两天小叔再领着你去吃烩面跟羊肉串,中不中?”

    猫儿摇摇头:“不吃了,你吃羊肉烩面跟羊肉串光喉咙疼,咱以后就不吃了,我一下吃了这么多天,早就吃过瘾了,咱以后都搁您食堂吃饭,清早跟黄昏都喝稀饭,你就不会上火了。”

    俩人晚上折腾的时间长了,一觉睡到快七点,柳侠觉得嗓子比半夜时候疼的还要厉害,不过他没跟猫儿说。

    他装着没睡够的样子先不说话,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进了卫生间,喝了一大杯自来水,等觉得自己说话没问题了才和猫儿说话。

    俩人洗漱完,拿了碗筷来到食堂,发现吃饭的没几个人,柳侠心里挺高兴,高中和大学为了吃饭排了那么多年的队,他真有点害怕了。

    不过,等他看到瘦骨嶙峋的大师傅盛到自己和猫儿碗里的小米稀饭和番茄炒豆角,还有放在豆角上的那两个一看就瓷梆梆的馒头时,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么宽敞漂亮的食堂,吃饭的只有那么几个人了。

    只吃了一口豆角,他就认真地对猫儿说:“猫儿,以后,咱自己做饭吃吧?”

    猫儿把一根还带着干枯的蒂瓣的豆角挑到桌子上:“中,你上班了,我给你做饭,我搁咱家成天看大奶奶跟娘做饭,我也知道咋做哩!”

    长年看着柳长青和柳魁为了救济粮奔波,俩人对粮食有着同样的执念,所以虽然小米稀饭寡淡得像泔水,豆角除了咸的要死什么味道都没有,馒头又酸又硬,俩人还都把自己那份吃得干干净净。

    柳侠本来不想让猫儿吃,想自己吃完了再去街上给他买点好吃的,但他看到猫儿除了吃第一口馍的时候咧了一下嘴表示震惊,然后就跟平时吃饭一样大口地吃起来,就没再说什么,他知道,猫儿是肯定不会把饭倒掉的,更不会让他吃两份这么难吃的东西。

    出来之前,柳侠又看了一眼正在对一个身材比较瘦小的吃饭的人抱怨说队里分配奖金的方法不合理的大师傅,对猫儿说:“这做饭的水平还跟体重有关吗?他跟你三叔单位的胖师傅根本不能比呀!”

    猫儿说:“就是,他还可……,嗯,这个师傅还态度不好,跟谁欠他……钱一样。”

    猫儿中间换成了普通话,他本来想说‘跟谁欠他两斗黑豆钱样’,可他发现这句话他用普通话说不出来。

    柳侠摸摸猫儿的头:“说的不错,跟小叔说什么都不用怕错,只管大胆说就行。”

    猫儿嘿嘿笑,把脑袋在柳侠手心又蹭了蹭,小脸有点红。

    俩人走到万建业门口的时候,万建业正好出来,看见柳侠手里的碗筷,笑着说:“去食堂吃了?”

    柳侠点点头:“嗯,只此一次,我们打算也跟你一样,以后自己做了。”

    万建业说:“需要什么就来我这里拿吧,我一直都是自己做饭,东西比较齐全,我看你好像只有一个煤油炉和一个烧水壶。”

    柳侠说:“行,谢谢!”

    柳侠去上班了,猫儿点着煤油炉,放上一壶水,开始练字,他最近在一直在临写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这是柳长青要求的。

    柳长青一直认为行书和草书是楷书学成以后水到渠成的产物,在十岁之前,孩子们都要沉下心来写规整的隶书或楷书,可以多看名家的行书和草书作品,但如果体会不到其中的神韵,生硬的临摹没有什么用处。

    煤油炉就放在门口,从猫儿的位置,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这样不会水开了他还不知道。

    猫儿烧了四壶水,把家里所有的茶杯和碗都晾上了白开水,壶里还留着一份。

    柳侠做计算的时候太投入,忘了喝水,等他无意中吞咽了一下,喉咙又撕裂一样的疼,他才想起来,端起水喝的时候,每一次下咽都疼的不行。

    岳德胜看他那难受样,就对他说:“那些数据不急着用,回去休息吧,医务室就在北楼一楼,常用药都有,你过去拿一点吧!”

    柳侠疼的真有点招架不住,而且还惦记着晌午要自己做饭,可家里做饭用的东西却一样也没有,他可不想让猫儿再去吃一次食堂的饭了,就收拾了东西出来,先到了医务室。

    医务室唯一的大夫老佟让他张大嘴“啊”了一下,看了看他的嗓子,说没事,就是上火了,给他开了一大把清热解毒的药片:“一天三次,如果真疼的厉害,六个小时吃一次也行。”

    柳侠拿着药回了家,猫儿一看到药就慌了神,他记忆里柳侠从来没生过病,所以他一直觉得小叔和自己一样,就是个石头蛋子,根本不会生病。

    他惊慌失措地问柳侠:“小叔,你这是咋着了?你是不是可疼?”

    柳侠笑着把老佟的话告诉了他。

    猫儿马上拿起那些药,一样一样按上面要求的剂量倒出来,放在柳侠手心里:“给,你快点吃,这水都是温开水。”

    柳侠一把把药闷下,猫儿看着柳侠咽下去,马上把前天刚买的大黄狗闹钟拿起来,把响铃的那个指针往后拨到六个小时以后:“四点十七分,这是你下一回哩吃药时间,可不敢忘。”

    其实猫儿的嗓子也有一点疼,但不厉害,就是早起有吞咽动作的时候会有点疼,喝几口水就好了,他觉得自己只是有一点点疼就觉得不美了,柳侠已经到了需要看先生吃药的地步,肯定特别特别难受。

    柳侠又喝了一大碗水,俩人一起下楼,骑了自行车去商场买做饭用的家伙。

    俩人在商场想了半天,觉得没有一点遗漏了才回来,等回来看到正在走廊里捞面条的万建业才发现,他们忘了买笊篱。

    现在再回去买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他们觉得,挂面不用笊篱也能捞得很干净,笊篱主要是捞饺子的时候用。

    可等俩人真正做的时候,才发现做饭比吃饭难的太多了,俩人一包挂面没煮熟,煤油炉就被溢出锅的面汤给浇灭了,面汤流了一地,柳侠手忙脚乱地往锅里倒了一碗凉水,再点炉子的时候却怎么也点不着。

    已经吃了午饭躺下休息的万建业听见动静出来,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把自己的炉子打开说:“用我的炉子吧,你们那个面汤进去了,得清理一下才行,面条泡时间长就没法吃了。”

    等万建业帮他们把面条煮熟,柳侠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没买菜,俩人觉得有了锅和面条就有饭了,却把菜给忘了。

    万建业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笑着说:“刚开始做饭都这样,丢三落四,不知道都需要什么;我还有半盘子西红柿炒鸡蛋,还有点腌蒜薹,你们先将就着拌面条吃吧。”

    柳侠不肯。

    万建业说:“你们不会以为是我吃剩下的吧?可不是的哦,我一个人做饭,不值得每顿都炒菜,我习惯上午多炒些,留出一半晚饭时候用,晚上只需要熬点稀饭就可以了。”

    万建业这么一说,让柳侠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了,俩人就用别人家的菜拌着面条,吃了第一顿自己做的饭。

    午休时间,俩人都热的睡不着,柳侠就陪着猫儿写字,三斗桌对猫儿有点高了,他写字有点架胳膊,柳侠想着是不是星期天回去的时候跟大嫂说一声,请柳葳他大舅帮忙给做个合适的桌子,可以当餐桌,也可以让猫儿写字。

    快六点,太阳没那么毒了,柳侠带着猫儿出来,按万建业说的,来到古渡路买菜,他发现路口居然又卖鲜牛奶的,问了问,价格也很合适,柳侠心里特别高兴,但他没买。

    现在这个季节牛奶很难保存,这里没有凤戏河,也没有窑洞,他想不出卖牛奶的人是怎么保存牛奶的,他害怕出事,所以他决定等以后天气转凉了再开始给猫儿买鲜牛奶喝。

    现在,柳海放假时带回来的三元奶粉还有六袋,够猫儿再喝一个半月的。

    猫儿现在是每天早晚各一大碗奶粉沏的奶,柳侠就是为了给他沏奶才买的煤油炉和烧水壶,要不,他们单位食堂是负责给职工提供开水的。

    买好菜回来的时候,俩人又进商场买了个炒锅,进了单位大门,老远就看到柳川站在楼前的大槐树下。

    柳川进屋一看到桌子上那一堆药就笑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柳侠夸张地张大嘴对柳川说:“啊——,三哥你看看,你还笑呢,我的喉咙都快肿一块去了。”

    没等柳川说什么,猫儿一下就窜过来,踮着脚伸长脖子看柳侠的喉咙:“小叔,你吃了恁多药还没好?你还可疼?”

    柳侠把猫儿抱着使劲勒了一下:“傻猫儿,我骗你三叔呢,你怎么不跟小叔配合一下呢?”

    猫儿疑惑地又看看柳侠的嘴,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好作罢,对柳川说:“俺小叔夜儿黑喉咙疼哩都没睡成,咋弄啊?”

    柳川拍拍他,过去打开他们刚买的东西扒着看了看:“还知道买绿豆啊,不错,熬点绿豆汤吧,等凉了放点白糖多喝两碗,我给你拿了一包白菊花,我们副局长去杭州时候带回来的,说是杭白菊,清热泻火,我放一点进去,你们俩拿这个当水喝吧!”

    猫儿认为柳侠现在是病号,让他躺地上看书,什么都不用管,自己去跟着柳川学熬绿豆汤:先用大火把水烧的翻滚,再调成小火慢慢熬,直到绿豆都开花为止,菊花最后再放,一展开成一朵一朵的,就可以关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