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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第82章

    柳凌明天就要走了,柳侠难受,家里其他人也都舍不得,兄弟几个都睡不着觉,从院子里挪到窑洞里继续说话。

    柳侠靠在柳凌身边,锲而不舍地要求柳凌写信续假,柳凌无奈地搂着他说:“孩儿,你不敢再说了,你再说一会儿,五哥就真走不了了。”

    柳川说:“幺儿,您五哥现在是军人,你别再动摇军心了,您五哥逾期不归队受到的处分可比你们那样的学校严厉太多了。”

    柳侠说:“俺学校你只要去解释清楚,根本就不处分。”

    柳海说:“幺儿,你这么粘咱五哥,毕业干脆想办法分到京都呗,你看我多美,过几天就能再见到五哥了,一点儿也不担心。”不过他随即想到什么,立马没精打采地趴在柳魁肩上:“可我也可想咱伯咱妈咱大哥他们,也见不着。”

    柳侠说:“你好歹一年还能看见咱家人三个月,五哥一年就能回来一个月,我觉得可不美,咱搁外边吃哩再好穿哩再好,成天见不着咱家哩人,那有啥意思啊。”

    “所以我说叫你毕业想法去京都嘛,至少咱仨能搁一块儿,能经常见面,来回路上也能顾个伴。

    你每回都是自己搭车,俺心里都可不美,咱五哥俺俩一路上都在担心你,总怕你路上会出事,会丢,幺儿,真哩,你是重点大学,没准努努力真哩能分到京都,咱试试呗。”

    说到毕业分配,柳侠想到了乔艳芳和楚小河今天说的那几个老乡,他问柳川:“三哥,你搁荣泽,听说今年哩大学毕业生可能要全部下基层这事了没?”

    柳川轻轻叹了口气说:“你从海都回来的前两天,我和局长一起去市局开了个会,市局一个朋友那时候就对我说过,今年的大中专院校毕业生,统统不往大城市留,减少不稳定因素。

    我当时就想,不知道明年会啥样,会不会影响你哩分配 。

    今年俺局里原本也打算要几个原城警校哩毕业生,把刑警队扩大成两个中队,可今年从警校毕业哩学生统统都被分到了原籍地的乡派出所,县城一个都不准留。

    一个家本来就在荣泽哩,被分到了城关派出所,听说他家的人也是到处托关系找人,但没人敢给他办这个事,他前两天已经去城关派出所报到上班了。”

    柳侠很不理解:“不是说不搞秋后算账吗?这不是秋后算账是啥?

    俺又没有做啥违法乱纪、祸国殃民哩事,就是希望通过这样哩运动,警醒国民,警醒当权者,健全法制,消除腐败,只有先建立一个廉洁高效的政府,才可能建立一个真正的、法制健全的民主国家,只有一个公平而民主的法治国家才可能从根本上崛起,从而达到繁荣昌盛,长治久安。

    俺又不是要阴谋推翻政府,夺取权力,分裂国家,俺只是希望咱们哩国家能更好,不要让咱们国家毁灭在那些不学无术又利欲熏心的蛀虫手里,哥,俺这样做也有错吗?”

    柳海也说:“是啊,三哥,电视里不都说了理解学生的爱国热情,保证不搞秋后算账吗?可现在,参加过哩人都分配到小城跟农村,不跟古代犯了罪流放苦寒之地一样嘛!”

    柳川伸长了胳膊揉揉柳侠的头,沉声说:“我没觉得您做错啥了孩儿,如果一个人一生都没有过这样热血的时刻,就好像一个人从来都没有年轻过,但是……孩儿,年轻时的愿望大部分都会在现实面前碰壁。

    社会是啥?你跟小海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

    大学是现实社会最后的净土,我这句话小凌在部队呆过几年多少会明白些,小海您俩现在可能还不能完全理解,或者说根本不信,我希望您能一辈子都不信,一辈子都体会不到我这话的意思……

    其实,不管这次的事情小海您俩参加还是没参加,我都可高兴,您参加了,我高兴之余多一份担心;您没参加,我高兴之余多一份安心……

    咱们国家很大,许多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哩,这些,以后您慢慢就会知道了,您现在看不惯的事,还能以旁观者的身份随心所欲地进行评论,进行抨击,等您进入了社会,必须面对这些哩时候,你可能连多说两句的欲望都没了。

    到那时候,不要说是兼济天下,您能独善其身,我,还有咱大哥、咱伯、咱全家人就都可高兴了;大哥,你说是不是?”

    柳魁摸着柳海刚长出来的硬刺刺的头发说:“是啊!当学生其实是一辈子最好哩时候,孩儿,您都好好哩,开开心心哩再耍两年吧,您就是成了商品粮,上班有了工资,以后也会遇到可多不如意哩事,那些事是您现在想都想不到哩。

    这世界,可多地方跟您想哩都不一样。”

    柳侠说:“可是,世界不是由一个个的人组成哩吗?如果每一个人都能独善其身,这世界不就好了吗?跟俺想哩有啥不一样啊?”

    柳凌说:“幺儿,你的前提是每一个人都能独善其身,世界才会和你想象的一样好。

    你想想牛三妮儿,想想那些把曾大伯的行李扔出来的曾家人,还有咱伯他们去申请救济粮时候民政所那些人,还有卫生院那个丑八怪,想想他们,你就知道为啥咱大哥说这世界有很多地方跟咱想哩都不一样了。”

    柳侠摸了摸猫儿的脑袋,把他往身边又搂了搂,有点泄气地说:“我知道了,到哪儿都会有那些赖孙货,都会有趋炎附势、媚上欺下哩人。”

    柳川说:“所以呀孩儿,以后您就会知道了,想要独善其身也是一件非常非常难的事。

    只是一个嫉妒,就能叫很多人发疯、不择手段了,何况现实中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利益纷争,那些利欲熏心、唯利是图的人看不得别人洁身自爱,不放过一切把别人拉下水或泼脏水的机会,非得让你变得和他一样腌臜才甘心。”

    柳侠说:“我没想着自己能兼济天下,可我洁身自爱谁也挡不住吧?我自己如果不想下水,谁想拉都没用。”

    柳魁说:“你能这样想就中了孩儿,这世界老大,咱一个老百姓管不了别人啥样,但咱知道自己啥样,咱到啥时候都不做坏良心哩事,到啥时候咱都踏踏实实干事,咱就能慢慢过哩越来越好,这样就算是明年你真被分回咱乡里,大哥相信你也能干哩比别人好。”

    柳侠瞬间信心百倍:“就是,我要是分到望宁,咱孩儿以后就都不用来回跑着上学了,以后都住我哪儿,想想还怪得劲儿哩!”

    柳海说:“孩儿,你可是重点大学哩啊,要是分到乡里不是冤枉死了,五哥,我记得陈大哥不是说过,等幺儿毕业哩时候他可以帮忙?这次你回去就跟他说说呗,叫给咱幺儿分到京都呗!”

    柳魁使劲揉了一把柳海的头:“傻孩儿,人家那是说客气话哩,小陈就是您五哥哩上级,最多算是好朋友,想分到京都这么大哩事咱咋能跟人家说呢!

    以后你得记住孩儿,叫别人难为哩事不能提,你一说出来,就等于是把难题出给别人了,人家答应不答应都为难,答应吧,人家做不到或者不想做;不答应吧,又平白得罪了你,你说你叫人家咋办?”

    柳凌坐了起来:“大哥,俺连长他不是……不是,我跟您说吧,俺连长他其实根本就不像啥高干,他比起俺其他的领导要随意、没架子得多,他跩哩不能行的那个劲儿就是搁不认识的人跟前用哩。

    他只有训练的时候特别严厉苛刻,除了训练和开会,他跟俺这些普通战士混在一起的时候,跟个地痞无赖差不多。

    不过,正事上他是个非常守信用哩人,大事儿上他轻易不给别人承诺,说出来了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给办好。

    他说小侠毕业哩时候帮忙分配不是客套话,他特别喜欢咱小侠,说咱幺儿又皮又跩的劲头特别招人待见……”

    柳侠抗议:“我啥时候又皮又跩了?我是多么一个温文尔雅哩谦谦君子啊,叫陈大哥一说咋听着跟个无赖一样?”

    柳凌说:“孩儿,你能把比你还大哩学生修理的服服帖帖,一月挣一百多;兼着职还能年年都拿最高奖学金,这还不够跩呀?”

    柳海摇头晃脑的帮腔:“跩死了,堪称当代大学生哩楷模,是我辈学习哩榜样。”

    柳侠冲着柳海龇牙:“滚一边儿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柳魁和柳川笑起来:“孩儿,这又不是笑话你哩,俺也都觉得你可跩可能干,不过就是觉得你这样老辛苦,都考上大学了也没好好耍过几天。”

    柳侠有点嘚瑟了:“想耍啥时候不中,我以后上班了随便耍,还有工资奖金拿,多美。”

    柳凌把话题拉回来:“我也可想叫咱幺儿分到京都,我回去只管问陈连长一下试试,咱只要心里有个坎儿,知道是咱求别人办事哩,办成了是咱幸运,该感激人家,办不成是正常哩,不能恼人家,这就中了。”

    柳川说:“小凌,我觉得这回哩事跟以前都不太一样,你最好还是别问,我看小陈对你特别好,如果你提出来了,他即便觉得为难可能也会想办法找人办。没事拉倒,万一要是因为给咱幺儿帮忙给人家惹出点啥事,你在中间咋办呢?要是出了事,咱也对不起人家啊!”

    柳凌笑笑:“哥,我没恁傻,幺儿还有一年才毕业哩,我回去后会先打听一下情况,如果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就能办,那我就说;

    如果真是全国都这样,想分到京都特别难,那我肯定不会开口的,就是到时候他想起来主动要帮忙,如果可能给人家带来麻烦,我也不会接受的。”

    兄弟几个东拉西扯说到后半夜,柳魁和柳川直接就在这里睡了。

    第二天他们是被柳钰叫醒的,孙玉芳和云芝在下面已经做好了全家人的饭。

    他们要早点吃饭,新婚的柳钰夫妇和柳茂、云芝、玉芝要趁着凉快去给翟玉兰上坟,让她知道,她牵挂的孩子已经成家了。

    因为柳凌、柳川、柳茂、云芝、玉芝今天都要走了,虽然吃饭的有两大桌人,气氛却有点低落。

    吃完饭柳凌上来收拾行李的时候,柳侠更是闷闷不乐,带的猫儿也高兴不起来了。

    柳钰他们上坟回来才刚刚七点,柳长青家堂屋门前已经摆好了凳子,柳淼和柳森坐在树荫里等着,柳淼还要负责照全家福。

    女婿、外孙们也在一起和柳家人照了一张大全家福后,王二峰对常志杰说:“咱领着孩儿们,叫俺姐跟玉芝和家里人单独照一张吧,玉芝成天说,她没跟家里人照过一张相,成天想他们哩不行却看不到,一辈子都是个遗憾。”

    于是,柳家又加上了两个已经出门在外的姑娘,照了一张真真正正的全家福。

    照完后,玉芝对柳凌说:“小凌,要是还有胶卷,你再给我多照几张吧,我想搁咱家每个地方都照一遍,你也给我多洗几张,我得留着,留着到老了看,我,我……”玉芝突然掉下泪来:“我咋不是个男人呢?我要是个男的,就一辈子不用离开咱家了……

    娘,大伯,我跟俺伯说了,我回去后也请个菩萨,天天跟她说,请她下辈子把我变成个男哩,还投胎到咱家,就是比这辈子还穷,我也愿意一辈子守着这儿。”

    云芝也难受的开始掉泪。

    秀梅拉着她们说:“别哭了,再哭,您娘该难受了,以后孩儿们都大了,回来就容易点了,咱家现在地方更大了,您啥时候回来都有地方住。”

    孙嫦娥对着两个姑娘真的是很难受,当初为了让她们离开这个穷地方,过上好日子,柳长青委托朋友给她们找了山外的婆家,她们现在的日子确实过的比柳家岭甚至望宁附近的人们好很多,富裕很多,可想回娘家一次却很难,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一年最多也就是回来三两次,最亲的亲人反倒经常都见不上面。

    剩下的几乎所有胶卷柳凌都给玉芝和云芝用了,还有几张让常帅、常静和俊豪三个跟柳家的几个孩子一起照了两张。

    俊豪和常帅这几天在姥姥家玩的非常痛快,都有点不想走,但常志杰要上班,俊飞在家里出水痘还有些发烧,云芝和玉芝留在娘家有点说不过去,把俩孩子留在这里吧,柳家的孩子着实已经够多了,如果再加上他俩,孙嫦娥和秀梅的日子恐怕就没法过了。

    常静快五岁了,小姑娘不喜欢柳家岭,嫌这里没有小卖铺,没有雪糕和火腿肠,来了之后已经哭闹了好几次,天天发脾气闹着要回家,这会儿知道要回家了,一直拉着常志杰的手催着他走。

    云芝和玉芝去堂屋拜了菩萨后,眼泪汪汪的和孙嫦娥、柳长青告别,先下去了。

    柳茂这次回来后一直住在上边的堂屋里,他进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柳侠正好进去给猫儿端水喝,看到柳茂站在炕前,默默地对着菩萨,双手合十抵在额前,等他端了水出来,柳茂还站在那里没动。

    天气酷热,又是好几个人一起走,所以柳凌不许任何人去送他。

    柳侠扯着猫儿,和柳海、柳葳、柳蕤一起把柳凌他们一群人送到关家窑。

    柳钰背着柳凌的东西,不说话,只管跟着柳凌,柳凌没办法,只好让他继续往前面送。

    柳侠和猫儿他们一回到家里,孙嫦娥就给了柳侠一个红包:“您大姐、二姐非要给你,我咋推都不中,你拿着吧。”

    柳侠不接:“我不是早就说过不要俺大姐、二姐哩钱了嘛,我现在挣哩比她们还多呢,妈,你把这钱给俺叔吧,反正我不要。”

    孙嫦娥把红包塞进他手里:“你想想,您叔会要吗?这两年你不要您叔哩钱他就觉得对不住你了,您姐给你跟猫儿哩钱他能拿?拿着吧,您姐她们一人给小钰上了一百块钱哩礼,还一人给了玉芳二十块钱拜礼,您叔最近不会因为钱发愁了。”

    柳侠只好接过来,拆开包看了,里面是三十块钱,他嘟囔着说:“以后你别再接俺姐哩钱了,叫常志杰那个势利眼知道了,说不定会跟俺大姐生气哩!”

    柳钰六点多回来了,带回了一个大西瓜,还给柳侠带回了五封信:219寝室除了张福生外其他几人每人一封。

    柳侠先拆开了沙永和的信看,他实在想不出沙永和会跟他说点什么。

    事实证明,沙永和确实没什么私密话要和他说,因为沙永和的信封里装的是一张宁夏地图,信则只有一句话:七儿,如果有时间,欢迎你到宁夏来。

    柳侠挥舞着地图叫:“我靠,老沙他以为自己是宁夏旅游局的代言人吗?”

    柳长青和柳魁、柳海却兴致勃勃地拿过了那张地图开始研究,柳海从地名上就推断出了好几个采风写生的好地方。

    柳长青说:“过些年,等小雲、小雷都长大了,我就带着您妈出去看看,她一辈子窝在咱这个地方,委屈了。”他又对柳魁说:“你也是,等小莘再大两岁,领着秀梅出去看看吧,不能说她来到咱家给咱生儿育女一辈子,就只能围着锅台转一辈子。”

    秀梅正好端了稀饭出来:“伯,我没觉得搁咱家围着锅台转一辈子有啥委屈呀,你看云芝跟玉芝,她们还想一辈子不出嫁搁咱家哩!”

    柳魁说:“那不一样,平常搁家里操持家务,偶尔出去看看外面啥样,还是可有意思哩,等小雲、小雷去荣泽上幼儿园了,我领着你,最少咱先去原城看看吧!”

    柳侠拆开云健的信正在看,闻言对秀梅说:“大嫂,原城咱啥时候不能去呀,咱要出去就去远点哩地方,对,就先去京都,京都还是比其他地方有看头。

    哎,云健可真中啊,敢去找人家专业歌舞团哩人飙舞,唉,我跟他越来差哩越远了……”

    “没,小叔你跳哩最好看了,谁都比不上!”猫儿非常肯定地否决了柳侠的自我贬低。

    柳侠感动地呼撸了一把猫儿的头发:“孩儿,谢谢你哩鼓励哦,不过,咱也得多少顾忌一下客观事实呀!”

    柳海对他俩翻白眼:“咦,太阳从西边出来啦?幺儿你终于也发现了猫儿哩缺点啦?发现他从来看不见客观事实这个事实啦?”

    柳侠伸出脚去蹬柳海。

    柳海跳到柳钰身后让他挡着自己:“俩睁着大眼说瞎话哩货,公然无视我是咱家最帅哩人这个客观事实,只服从于情人眼里出西施这种低级哩主观意愿,多次打击我脆弱哩小心灵,导致我现在自信心不足,自卑感严重,到现在也没动手开始构思我哩暑假作业。”

    柳魁扭过头:“孩儿,说了半天,你是成天光顾着耍,没写作业呀?”

    柳海扑了柳钰肩上:“哥,我越耍越不想画画儿了,这可咋弄啊?”

    柳侠突然跳了起来:“哇,云健这个傻丫的,他居然敢说我老胳膊老腿儿,我我我……,猫儿,拿笔来,我现在就要给他写信,让他知道到底谁才是跩不动哩老家伙。”

    猫儿和柳葳给柳侠准备好了纸笔,柳侠却不知道怎么开头了,他挠了半天头,忽然问柳长青:“伯,是不是文言文写信哩时候,比较容易写出来那种内容十分……十分强硬,但口气特别委婉哩感觉?”

    柳长青想了想:“对,老辈子哩人写信措辞都很客套谦恭,但想说哩意思一点也不会少,你想干啥哩孩儿?”

    柳侠把云健的信递给柳长青:“云健敢笑话我老,我在想咋给他还回去哩。”